体育课前,三年A班的程司被穿二年级校服的三个男生堵在器材室和劳技教室之间的走廊揍了一顿,深感莫名其妙。
他甚至不认识对方是谁,开打前其实提问过“你是谁?”,为首的少年回答“你爹”后直接一拳照门面而来。
拒绝交流,也搞不清他们什么目的,以为是桩无头悬案,没想到还是连环悬案。
他在开学第一周被同一拨人打了四次,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何方神圣,好不容易打听到领头那个男生是二年B班陈嘉骜,又陷入更深的困惑。
陈嘉骜他当然知道是谁。
程司家境殷实,父亲做实业起家,但和陈嘉骜他们那个圈子还隔着若有似无的壁。
说得更直白一点,陈嘉骜那伙人的父母就瞧不上程司爸爸这样的江浙土豪老板,有钱归有钱,但又是带野模赴宴,又是三妻四妾养外室,还一个劲地生儿子,谈吐没底蕴,劣根性明显。
陈嘉骜是倨傲的,程司是识趣的,往常就算出现在同一场合也不会产生交集,井水不犯河水的典范。
他想不出自己和陈嘉骜有任何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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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周五第六节课,黎静颖才在政治班听见前排两个女生在议论这件怪事,从她的角度向陈嘉骜的方向遥遥望去。
大风将米白色的窗帘吹鼓起来,深色的树影透过窗,在他身上晃。
虽然因为选科的重叠,每天都有两节课在同一个教室,但陈嘉骜从来没看过她一眼,一直坐得远远的,像不认识,让她觉得打招呼都不必。
在被烟花烧伤前,黎静颖喜欢的男生是程司,程司喜欢的女生是黎静颖,双箭头。
但出事后程司只跟着其他同学来探望一次就再也没来过。他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阴暗面,对身边朋友都坦言“已经不喜欢黎静颖了”。从某种角度而言,也算很坦荡。
两个人的关系就在这个断点戛然而止了。
黎静颖不禁怀疑,陈嘉骜不断找程司麻烦或许是听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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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课,她没有再选择最后一排的独立座位,而是走到陈嘉骜身边落座,咬着下唇憋了片刻才突兀地问:“你打人,是因为我吗?”
陈嘉骜扫她一眼,没说话。
“如果是因为我请你停下来。他可以不喜欢我,我也可以不喜欢他,你的路见不平让我处境很尴尬,好像没他不行非要死缠烂打。”
陈嘉骜平静看她,等她说完:“我就不能单纯看不惯给人伤口撒盐的人渣?”
相当于承认了。
而且还不听劝。
她有点急了,来不及斟酌措辞:“你就不能别多管闲事吗?”
他倒也没生气,淡淡说:“不能,你去告老师啊。”
被呛得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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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骜鄙视战戎的原因和鄙视程司相似。
战戎他爸是开建材厂的,占了集成吊顶80%市场份额,一夜暴富且富得很早,但人的素质没跟上,超生外遇家暴重男轻女一样没落下。
不同的是程司不往这朋友圈里凑,战戎被家里宠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战戎的亲姐战英比大家大两岁,是让低年级仰望的小女神般的存在,却被养得敷衍,即使不是校服日也总是两套校服换着穿,从来没办过生日派对,参加别人的派对老问黎静颖借裙子,全幼儿园每个班同时开家长会,她妈妈一贯只出席弟弟那边。
再看看每天被打扮得像小王子一样光鲜亮丽的战戎,陈嘉骜就冒无名火,不揍他不爽。
差不多是去年开学前,陈嘉骜和战戎的矛盾愈加恶化,他听说战戎已经烂到骨子里,改填志愿也就罢了,整个暑假都在为非作歹。
饭局上当着他妈的面公然拿出道具说“不好意思我卷个烟”;周末早上三个女人从他房间出来陆续从他妈面前经过;他妈出去做节目一星期,他就把她妈一间房的衣鞋包包搬空贱卖了,家里比这值钱的东西有的是,就为气他妈。他妈也很硬核,直接报失窃让他进拘留所。
陈嘉骜想不通他干嘛这样对他妈,他妈虽然脾气不好,但怎么也算是个受害者吧,学霸脑残起来也是够脑残的。
战戎家的离婚大战也好,资深优等生惊世堕落也好,都不过是大人们聚会的调笑谈资,本来不关陈嘉骜什么事,偏偏在派对上看见祁寒跟他站一起有说有笑。
战戎熟练地配比着调酒比例,把杯子递给祁寒喝了一口。
陈嘉骜瞬间变了脸色。
祁寒的爸爸有公职在身,不在经商的父母常聚的圈子里。他很少跟出来玩,听闻得少,不了解现在的战戎是个什么危险人物。
今天能带他喝酒,明天就不知道会带他干点什么了。
“祁寒,”陈嘉骜冷着脸使着眼神把人叫走,“别跟这种人混。”
战戎被搅了兴致,也相当不爽:“你还真管得宽。”
“你这么仇恨你妈,不会像你爸一样是gay吧。”陈嘉骜侧头嘱咐祁寒,“离他远点。”
战戎已经在解衬衫袖口,准备卷袖。
祁寒推着陈嘉骜胸口拦了一下:“过了。”
又对战戎做个“暂停”的手势,把陈嘉骜生拉硬拽拖走了。
架没当场打起来。
可是辱及父母,话确实说得有点过分,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高一开学后战戎一连跟了陈嘉骜好几天,没找到他落单的机会下手,他身边总跟着周遇和朴铉进。
他对陈嘉骜的战斗力心里有数,单挑还可以一战,但是三个人他可能干不过,这三个人又不是圣华篮球队那些空有力气没有技巧的莽撞高中生。
终于有一天让他捡了个漏,陈嘉骜放学单独走了一边,往他家反方向,看样子是打算出去玩。
过了马路转进巷子,巷子里人和摊有点多,不好动手。
跟着他左拐右拐,穿过一片区间路,这个时间点,不少阿姨推着婴儿车聚在一起闲聊,也不好动手。
上了大路,又转进巷子,周遭安静下来,战戎才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也知道着了道。
他根本懒得看身后是谁,只盯着陈嘉骜。
陈嘉骜回过身扔开书包,得意地笑笑,对他行了个抱拳礼。
战戎躲过正面第一下攻击,背上同时重重挨了一下,重心不稳往一侧倒下去,陈嘉骜一手按着他的肩,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肚子上。战戎刚抬腿用膝盖往前顶过去,另一条腿直接照脚踝被一脚踩到底,跪了下去,后腰又接着被蹬了一脚。
整个过程还不到十秒。
三打一虽然不太地道,但陈嘉骜其实没打算下狠手,起码什么工具都没拿。
战戎跟他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自己嚣张找上门,得让他吃点苦头。
请君入瓮这计他使得不错,也有算不到的意外。
正踢得痛快,听见女生的声音响在巷口:“陈嘉骜你们又欺负人!我要告老师了!”
什么叫“又欺负人”?
陈嘉骜停下动作,转过一张无语的脸,和通道尽处的黎静颖目光相触。
晚霞为她的棕色长卷发裹上金色糖衣,风一过,金箔碎成一幅画。
女生校服衬衫的面料又轻又软,被气流扯动,忽而顺着腰际折出一处明显的凹陷。
马路噪音突然分贝超标,由远及近拉响一声尖锐的警报。
热汗炸开了毛孔。
跟着打人的周遇和朴铉进也跟着停下来,安静地观察陈嘉骜变幻莫测的神情。
战戎从疼痛中缓过来,睁开沉沉的眼皮,微眯着眼,看见两个女生,矮一点也漂亮一点的那位瞠着眼睛,自以为很凌厉,其实表情像只兔子。
她一开口就是刚才那个声音:“放了人家。”
两年多没见,战戎认不出黎静颖,黎静颖认不出战戎,也没仔细往他脸上看,她只认识同校一开学就上校会读检讨的陈嘉骜。
陈嘉骜犹豫了几秒,垂下眼帘,对战戎说:“滚。”
战戎有点吃力地按着一侧肋骨站起来,走之前只盯着陈嘉骜的眼睛,目光里尽是“你等着”。
他走后,两个女生也转身离开了,朴铉进才满脸震惊地爆了个粗口。
“你居然喜欢黎静颖?”
“狗喜欢黎静颖。”陈嘉骜不紧不慢从地上捡起书包走回来。
周遇平静地揭穿:“总不可能是因为你怕老师。”
陈嘉骜说不出原因,其实他就是觉得当着女生的面,三打一有点没面子,换任何一个女生来结果都一样。
但朴铉进不这么认为,他一贯毒舌,边走边继续嘲:“喜欢她哪点啊?爱告老师?”
问题是,战戎也知道陈嘉骜从来不怕老师,心里琢磨小兔子不管是他女朋友还是白月光,肯定是他喜欢的。要把陈嘉骜钓出来单挑就很简单了,扣住小兔子逼她打个电话,有人必须英雄救美。
战戎养了养伤,开始曲线救国跟这女生,通过“长发及腰清纯脸”和“闺蜜身高一米七”两个线索随便一打听就能锁定目标,居然是黎静颖。
震惊之余感到未免也太好笑了,陈嘉骜居然是这种痴情竹马人设?
而且跟了几天发现,黎静颖上学坐私家车,放学时而跟高个闺蜜同行,时而自己一个人,有一天一同出校门的是二年级的男生,人家生活中根本没陈嘉骜这号角色。
痴情也就算了,还是卑微的暗恋,笑掉大牙。
战戎一连好些天,做题时想起都会笑出声,同桌怀疑他被伤到了脑袋。也算朋友,他不想去打扰人家黎静颖了,陈嘉骜要是真惦记得紧,制造点骚动给他发个讯号他自然会迎战。
于是有了在校门对面公开吹口哨那一幕。
圣华正门外那条马路不太宽,马路对面喊一声,校门口不难听见。
战戎靠坐在马路对面等着,看黎静颖和她的高个闺蜜快到门口,冲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女生看见他,错愕地停住脚步,慌慌张张回答周围人的问话。
他在马路对面正想笑,突然被人当胸蹬了一脚,直接从自行车上踹翻下去。
打起来了才发现,这人根本不是陈嘉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脸没印象,大概是圣华篮球队的什么人来寻仇,没想到竟因树敌太多而被搅了局。
这一架虽然打得荒诞不经,但造成的轰动已经让陈嘉骜接收到了讯号。
黎静颖很快发现,放学后尾随自己的人换了,战戎她想不起来,陈嘉骜这张脸她可是隔着200米都能认得。
她家离学校坐公交也就四站路,从小区里穿行更近,作业不多的时候她喜欢走着放空想想事,最近事确实有点多了。
她转过脸继续往前走,心里暗忖他想干什么。
是因为上次劝架,时隔这么多天还想伺机报复?不至于吧。
她陡然停下,转身盯着他。
他也停住了,正好停在一片斑驳的树影里,明连着暗一起摇动,让那张本来不带表情的脸显得情绪复杂起来。
蝉声喧嚣。
两人隔着距离对峙几秒。
男生手插着兜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走你的,我就是怕你被人盯上。”
她确实被人盯上,尾行好些天,又被在校门口吹哨调戏,但是……
有必要明确划清界限:“跟你没关系,我能保护我自己。”
男生乐了,语气掺进冷嘲:“怎么保护?”
她早有准备,从书包侧袋拿出个手电筒形状的小玩意,按下按钮报警器就响了,威胁道:“带电的,要不要试一下。”
他意外得挑起眉梢,笑着把制服外套甩上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不知什么东西自下而上抛过去,毫无偏差地砸中她的手腕。
是个打火机,钢外壳,很沉。
女生吃痛地叫了一声,报警器脱手飞出去,落地的瞬间就静音了。
“陈嘉骜!”
她捂着手腕倒抽冷气,眉都皱成倒八字。
一张脸适合做“开始怀疑人生”表情包。
男生笑得更灿烂了:“走你的吧,小儿科的玩具能吓唬谁。”
黎静颖又羞又恼,转身疾步走,报警器也忘了捡。
他边笑边捡了打火机和报警器,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
那天跟到她家社区门口,转身就和战戎找个空地痛痛快快把欠的这架打了。
他跟着黎静颖,不可能让周遇朴铉进一起跟着。他也没想再多对一,单挑一场在所难免,打到双方爬不起来为止,谁也没占谁便宜,没进医院,浑身痛了两个礼拜。
黎静颖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以她的局限视角看来,也就是突然出现的一些怪现状又突然消失了。
小儿科报警器后来不知被随手扔哪去了,陈嘉骜一直觉得她以前有点傻乎乎。
难道是经历得多,变聪明了?程司这事她简直一点就通。
周遇和朴铉进到教室照例坐陈嘉骜前排,回头一看,黎静颖坐他身边,互瞪的眼神不太融洽,气氛还非常微妙。
周遇问:“干嘛这么剑拔弩张的?”
陈嘉骜冷哼出一声:“打了她男人,兴师问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