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简单的手工活,镜子干得像模像样,溪川却手忙脚乱,总是在把胶带移到目标裂缝前就粘住了别处的纸页,怕撕了纸页抖来抖去又沾了更多页面:“镜子快来救救小姨。”
镜子兴奋地拿起剪刀帮她剪断胶带,觉得自己很能干。
“你也真是,小时候手工做得那么好,现在什么都让助理干,功能都退化了。”姐姐在一边笑。
“镜子是左撇子欸。”溪川注意到镜子拿剪刀的小手。
姐姐脸色陡然一变,厉声喝道:“跟你说过多少遍别用左手。”
“你凶她干什么啊?”溪川抬起头一脸茫然。
“她不是左撇子,只是跟风幼儿园小姐妹故意学的。”
“那也不用凶她吧,学学怎么了?我助理23岁还天天学女团涂肿眼睛的橙色眼影呢,模仿是人的天性啊。”
姐姐冷着脸:“你不懂儿童教育这时候不要说话,我在教训她,你做什么好人?这样的场合跳出来唱红脸只会让她讨厌自己的妈妈。”
溪川转头看看镜子,小朋友懂得察言观色,见两人话语间充满火药味,也鼓着脸低下头,情绪低落了。
她摸摸镜子的圆脑袋:“镜子乖,帮小姨粘好这个。”
说完跟进厨房关上门,正色问洛川:“陈谅……你也不让他发表意见吗?”
“他每天也没几分钟和镜子相处,”洛川机械地冲洗料理池里的碗碟,“没错,对他我也是这个观点。尽义务的时候做隐形人,其他时候就没资格说三道四。”
溪川无言以对,沉默半晌。
“你向他提过要求吗?该他尽义务的时候。”
“没有。有些事不需要开口,如果他真的关心体贴,什么都会想在你前面。”
“那他呢?给你提过意见吗?他不喜欢每天一进门就看见你在沙发上睡觉,跟你说过吗?不说你能想到他会对这个有意见?”
“他说过,”洛川苦笑一下,“我也能想到。我是故意的。”
溪川一时语塞,完全无法理解故意每天早早在沙发上躺尸能达到什么目的。
“我不想跟他睡一张床。”
“为什么?”
“因为恶心。”
“……”溪川沉默了长长的几秒,“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怀镜子的时候。外面那些女人也不止他一个男人,指不定带什么病回来。”
四五年了,姐姐一直知道,自己一直像个智障似的跳脚要揭穿渣男的真面目,简直滑稽。
“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离了婚去干什么?再找个男人未必不这样,嫁他的时候我都以为中了乐透,找到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一个人带个孩子,出去工作也不现实,排除我是你姐,如果你是老板,就算助理这种简单工作,你愿意雇我还是23岁听调教的小姑娘?”
“那就这么将就下去?”
“去镜子她们幼儿园开开家长会就知道了,将就的是绝大多数。”
姐姐算是非常早婚,溪川记得当时的社会潮流宣扬的就是那种“哄你养你把你宠上天”的爱情,就连当红女明星都在事业巅峰期接二连三地闪婚退圈,“剩女”被全民狙击,最热门的电视综艺全是相亲配对,好像受宠爱被圈养才是幸福的定义,姐姐的选择不足为奇。
近些年风气变了,女权抬头走向另一个极端,流行独身不育奔事业,女明星们大概也隐居得不开心,又接二连三复出。贤妻良母反遭唾弃,被认为观念腐朽不思进取。
这一两年极端思潮有个回落,大家恢复理性,宣扬职业女性和家庭主妇各有各的战场,一样值得尊重。可是,思潮归思潮,实际困境却没有丝毫转机,所谓“各有各的战场”不过是“各陷各的泥沼”。
进退维谷,思潮和流行都是陷阱,因为A面和B面都是悲剧。一次选择,承担后果的只有自己。
回家的车上,手机里弹出一条娱乐新闻,有个女艺人前辈去世,60岁,因为单身,已逝九天才被邻居发现。溪川曾和这位前辈多次一起上过综艺,内心感慨万千,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结局也会是这样吧。
她恹恹地进门,还没来得及按亮玄关的壁灯,就被人捉住手腕抵在墙上。
温暖而带有压迫感的身体贴过来,唇瓣被轻轻撬开,气息交换间脑子里一阵阵眩晕,缠绵的快感不断堆叠。
又转而吻住她的耳垂低声呢喃:“别再生我气好吗?”
溪川喘过一口气:“是你啊。”
他抚过她脸颊的动作停滞一秒:“不然是谁?”
她胸口还有不寻常的起伏:“我以为郭俊。”
易辙怔了怔:“哦,你以为是郭俊也不挣扎一下?”
“嘿嘿,就是太奇怪才反应迟钝,他不打我都算好的。”
实话实说,因为乱闯民宅的前科,脑海里蹦出的第一嫌疑人是郭俊,之后就被亲吻清空了思路。是实话却不能叫人信服。
“换我生气了,气疯了。”
“还好意思气?”溪川蹲下去换鞋,“现在谁都进我家像进自由市场,干脆我去住酒店,你们俩搬进来同居、一起吃火锅、唱二人转,其乐融融。”
“他又跑来过?”易辙撑着墙等她。
溪川叹口气:“我都快习惯成自然了。”
“明天我叫安保公司来一趟。”
溪川站起来埋怨:“你也不开灯,存心吓人。”
“玩情趣懂不懂,”他笑着把灯打开,一眼瞥见她慌张往身后藏的纸页,“这是什么?”
“不给你看。”“看”字只说了半截就被他抢去了。
是粘好的策划书。
他笑得更深一点:“傻瓜吗?叫我重新打印一份不就行了。”
肯定不行,溪川这么爱面子的人:“不是我粘的,镜子粘的,镜子练手工。”
他手抄着口袋,跟她进房间:“那镜子看了剧本,觉得写得怎么样啊?”
溪川派活给他,把大衣脱了让他挂:“镜子觉得剧本没她爸不行。”
他挂了衣服回过头:“怎么说?”
溪川认真道:“她的剧本说实话有点中二,看第二个本子了,套路也就这样,剑走偏锋立个反派做主角,‘错的是世界不是我’。前面那个显得好是因为陈谅改得好,改过之后感觉不是自负是自嘲。人还是得上点年纪,写出来的东西才沉得下去。”
易辙咧嘴笑:“人家是‘青年导演’,‘上年纪’的话可不要当面说。这剧本指不定还真会转到陈谅手里改。”
“为什么?”
“不告诉你。”他卖着关子,“我说我生气了,你还没有哄我。”
“反正我对陈谅不感兴趣,对剧本也不感……”
他打断道:“主动吻我,我就不气了。”
这么简单,溪川飞快地亲他一下:“嘻嘻。”
他笑着继续说:“梁不想在鱼丽做这个剧,他想带这个本子跳槽金跃传媒。”
“什么跃?”
“金跃。你可能没太听说过。前两年做的剧大多是顺位第二、三出品方,都是跟投。但现在有意图要做制作主控。”
“一个新公司?”溪川蹙眉困惑不解。
“老板是中国影业董事长赵一凡的女儿赵絮。以前金跃跟投剧都不用投钱,过审困难的剧只要没踩线,挂它的名字就能畅行。广电关系过硬,不仅能保驾护航,还能让竞品过不了审。”
“所以……梁均豪弄了个其他公司都拍不了的本子,想一鸣惊人?”
“这本子一方面是投赵絮所好,民国是她喜欢的题材,她自己平时常穿旗袍。另一方面是为了你,戏写得要多难有多难,也需要在赵絮那儿做点工作,让她觉得市面上没别人能演得了,点名施压要你。”
“我就非得演这个剧?”
“全电影班底拍电视剧,方方面面都是顶配,你演了不会吃亏。你想演电影只有这么一条路,跟赵絮合作,搭上她爸爸的资源。只要赵絮认准了你,易珂不敢得罪,否则YXC这么多艺人演一个剧禁一个剧,股东会活埋了他。”
溪川说不出的感动。他做的局,伏线绕了一个银河系,原来是为了让自己演电影。亏他还有心运作,自己早就已经面对现实断了念头。
易辙没注意到她含情脉脉的视线:“陈谅也是同样道理,他是电影导演,可赵絮要按头他来拍剧,他也拒绝不了,除非他以后不想接影业的片约。”
“知道了,听你安排。”溪川说。
易辙听她语气乖,抬起头,又得寸进尺笑着揽过她的腰:“不过交际花,你是不是得练练勾男人啊?”
溪川笑靥甜甜俯视他:“我看剧本,第三集就杀人了,要练也先练这个。”
易辙边笑边从口袋里掏出震动的手机,接听电话时也抱着她没松手:“现在吗?好,我看看。”
他挡住手机对溪川:“开一下电视,岳海卫视。”
溪川跑去客室把电视打开调准频道,原来正在播郭俊杨雪一起录制的那期综艺,后期字幕和特效有点过分,明明两人距离好几米远,非要指鹿为马强加所谓的眼神粉红互动。
易辙那边电话还没挂:“不用。其实无所谓,不发声粉丝会辟谣的。发声指责谁?得罪电视台?人家也要收视率。他知道是这个后果还要求去,别玩不起。”
挂了手机,他转头见溪川紧张兮兮盯着自己,又忍俊不禁:“没事。”
“郭俊主动要求去的?”
“是不是英雄救美在你这儿挺刷好感?”他倚在沙发背上笑着看她,觉得好单纯。
“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有的是机会。你进电影圈带他一把就是了。”
“电影圈。”她白他一眼,“你算盘打得好,八字没一撇的事。”
“怎么没有?很大一撇。赵一凡手里有个电影已经筹备一年半了,剧本完整,奔着拿奖去的,可导演是孙佳玮,不听使唤。赵老本人也有想推新一代导演的意愿,如果陈谅能入局,这项目很快就能动,筹备期怎么也不可能拖过两年,很近的事。更近水楼台的是,制片人黄忠就是你姐姐大学时的老师,如果洛川能帮陈谅疏通一下这层关系,今年之内吧,你们都可以无缝衔接进组。”
溪川垂眼暗忖,姐姐厌恶陈谅这个人,但不会跟他的事业过不去,毕竟他成功与否也关系到家庭经济收入。想来真是现实,夫妻一场,没有了情分,变成利益共同体,更像合伙人。
“我跟姐姐说一说。”
而真正的合伙人做久了又变得黏黏腻腻,消失了边界,总有夫妻的错觉。
入睡前溪川想,他什么都找自己商量,和翁唯语那种小姑娘肯定没这些共同语言,跟他斤斤计较太小家子气。
啧啧,才多老,就产生这种精神胜利的大婆思想,可能被渣男pua了。
“你就睡这里。”溪川转身把易辙拽住,“我要听‘出色猪猪’的故事。”
“真是跟镜子一个德行。只有五岁之前的儿童才会听同一个故事一百遍都不厌烦。”他无奈地靠回床头,拿出手机翻找到上次停住的地方给她读,“现在没什么能伤害你了。秋天的日子会变短,也会变冷;叶子会从树上摇落;圣诞节会来临;然后是冬天的白雪。你会活着享受冰天雪地的美……溪川,”他停下来转头认真对她说,“我不会离开你,更不会突然死掉,没必要担心这个。”
“嗯。”但是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
“说到圣诞节,你可以来我家吃年夜饭。我妈和我姐都很喜欢你,老爷子不喜欢你,正好加速气死他。”
她破涕为笑,抽抽鼻子躲在被子里小幅度摇脑袋:“还是不要了,大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