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和陈谅高中三年都是同班同学,大学不在同一个学校,从大二开始交往,本科毕业后很快就结婚了。
陈谅的妈妈当时非常反对这桩婚事。她是个资深律师,专打离婚官司,大概经验丰富,一开始就看清了其中隐患,更不用说当时的额外情况还有陈谅“受了诱拐”转去洛川的行业,在妈妈眼里各方面而言都有些头脑发热。
她不喜欢洛川,也尽量避免卷入小两口的生活,不常来往,再加上因工作关系在广东定居,见面的频率每年大概两三次。
洛川和自己娘家倒是经常走动,但洛川妈妈又是彻底的享乐主义高龄少女,指望不了她在生活中能帮上忙。
幼儿园要求双亲参加的亲子活动,也有不少家庭派出的是妈妈加奶奶或者妈妈加外婆的组合,可是很不幸,洛川的场外援助也不存在。
其他家庭都是爸爸在画脸谱的同时妈妈在剪窗花,双线并行。洛川一个人没有四只手,虽然不是比赛,但速度明显落后,镜子着急又失望,也知道根源在哪儿,小声抱怨了好几遍:“爸爸怎么又出差,每次我们幼儿园有活动他都不在,他是不是有外遇?”
洛川本来心里委屈,正闷闷不乐,听到这词手上的剪刀滞了一下,笑起来:“你还知道‘外遇’?什么叫‘外遇’?”
“‘外遇’就是一个男的每天假装去上班,其实遇见了别的女的。”
居然理解得还不是很离谱。
洛川哭笑不得,作势绷起脸:“妈妈怎么说的?不能缠着小姨给你手机上抖音看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什么叫‘不三不四’?”镜子撑着脑袋问。
“大人手机里的东西都‘不三不四’,小孩子不可以看。”
“哦。”
洛川放下剪刀,把她抱近一点:“镜子可不要出去到处跟别人说爸爸有外遇哦。爸爸是大导演,工作忙是应该的,没本事的男人才整天缩在家里带孩子,明白吗?”
“明白了。徐晓天的爸爸就没本事。”
洛川蹙了蹙眉,没法自圆其说。镜子的同学徐晓天家女主外男主内,妈妈是企业家,爸爸是家庭主夫,平时每天接送孩子都是爸爸亲力亲为,倒也不能说别人没本事。
洛川怕童言无忌,镜子把这话抖到人家面前去,只好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徐晓天的爸爸有别的本事,你不要管别人家。”
镜子还是不解,可看妈妈已经不耐烦就不敢再问了。
生理不适影响了心理因素,最近洛川情绪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早上出门前给镜子煎荷包蛋时油锅太旺,溅出来把手烫了,手背上红了一大片。一时找不到出口发泄,眼前的人只有懵懵懂懂的镜子,她把平底锅往水池里摔,能听见声响的也只有镜子。
镜子被吓着了,没吃上鸡蛋,也不知道妈妈在为什么摔东西,大气不敢出地背起小书包下了楼。
到这会儿,洛川手背上红色褪去,只剩下一个暗紫色的小圆点,不过是这么点大的油星子,轻而易举就能让她崩溃。
但她还没放弃对镜子进行亲子教育。前一天的采访到晚上就播了,她抱着镜子在电视前看“爸爸的工作状态”,镜子听得云里雾里,全程目光呆滞,只会在溪川出现时冒出“哎小姨”的热情观众反应。一刻钟的访谈对小孩子来说很煎熬,结束后逃命似的跑去睡觉了。
洛川留下继续看招商见面会的内容,屏幕中溪川穿着红领白衬衫和红色短裙,光彩照人,像22、23岁刚大学毕业的女学生。自己和她本来只有一岁差距,看形象状态却成了两代人。
人的一生原来这么短暂,刚起了调,没听出旋律,就戛然而止。
她也想任性一次,什么都不操心。
学着溪川开了瓶红酒,越喝越伤心,一个人在客厅里边哭边看电视。
镜子听见动静,穿着睡衣出来望了一眼,躲在墙边探个脑袋:“妈妈你怎么哭了?”
洛川笑一笑:“妈妈高兴,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镜子又歪着头听不懂,被催进卧室去继续睡觉。
洛川喝得不省人事,直接在沙发上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孩子的嚎啕大哭惊醒,冲进厨房。镜子想喝水又不敢叫她,自己跑去按下烧水壶开关,倒水时举不动壶,全泼在自己胳膊和腿上。
晚上十点半,溪川接到姐姐电话,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哭嚎,说镜子自己烧开水烫伤了,人在医院,打陈谅电话又不接。
和广告商的应酬没有结束,晚饭后转场在KTV唱歌,一群男人吵吵嚷嚷也顺带闹酒,听不见电话太正常。
溪川把陈谅从人堆里揪出来:“镜子烫伤了在医院,姐姐一个人照顾不了,我要取消明天的行程现在赶回去,你也一起?”
“烫伤?”陈谅苦笑着扶额,“工作干一半就取消行程?”
溪川翻个白眼:“你还想怎样?你又不是总导演,地球缺了你不转?”
“带孩子都带不好。”陈谅无奈地叹口气,这话不是对任何人说的,只是感慨。
溪川把亚婕也从包间里叫出来,忙着四处打电话,通知团队收拾行李退房,跟电视台方面沟通取消行程。
陈谅没那么多关系需要协调,懊恼地抄着手靠在走廊里抽了支烟,他就一个小行李箱,路过酒店时上楼拎出来就行。
意外发生,工作中断,任谁都觉得丧气。
溪川风风火火,做了决定后就一直在行动,没闲下来回味,匆忙赶到机场,好不容易追过安检准备登机,又遇上航班取消,一瞬间才有些情绪失控。
陈谅和亚婕去柜台办理改签,溪川则一刻不停地跟姐姐通电话,镜子送了急诊在做初步处理,姐妹俩哭哭啼啼咒骂航空公司,仿佛航空公司应该对镜子受伤负全责。
亚婕办好改签,回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老板找你,电话打不进来。”
溪川愣了愣,把手机接过去。
易辙交待道:“你先办正事,把你姐电话挂了,让她把医院的地址楼层病房号和她自己联系方式用微信发给你,你再转给我。我现在先去医院,机场有公司的车在等你,你到了直接过来。”
溪川捂住脸缓一缓,一边啜泣一边按他说的一一照办。
接着他把电话挂断,又拨了她的手机:“你把手机还给王亚婕。”
溪川照做,亚婕拧着眉从大屏幕上收回视线,也烦躁起来:“刚改签的那班飞机又取消航班了!”
易辙在手机那头听见,叫溪川让亚婕接电话,说了几句。
亚婕没顾得上转述,把手机换给她就叫上陈谅又匆匆跑了。
溪川焦躁得眼泪止不住往外涌:“为什么老是取消航班?说好要飞的不飞,不讲信用。”
“上海天气不好。晚上每个航班入座率又不高,飞一趟亏本一趟,就用这个方式把客人集中到一班飞。”
“太过分了!都是奸商!”
易辙笑她骂骂咧咧做无用的叫嚣像吉娃娃,安抚道:“我让王亚婕帮你和陈导去买之后所有航班的机票,看哪个航班飞,上哪架飞机,总会有起飞的。廉航的也买,你不介意凑合一下吧?”
“不介意。”她抽抽鼻子。
“我想也是。没得挑了。”
“要是坐高铁说不定更早到,垃圾民航。”
“欲速则不达。其实确实应该坐高铁的,上海雨夹雪,夜航不太安全,”听他说着话,夹杂明显的一声关闭车门声,接着传来发动机轰鸣声,似乎是上了车,“你穿严实点,这里好冷。”
溪川终于平静了一点:“你不要酒驾哦。”
“我没喝酒,才开完会回到家。”
和他预料的一样,后续航班接二连三取消,总算有趟起飞的廉航,溪川和陈谅得以登机。团队其他人不那么着急,还在机场等航空公司安排改签。
两人赶到医院时,小可怜镜子已经处理好伤口睡着,发着烧,输着液,该吃的药都吃了。易辙去了之后给她调了一个单人间,洛川在病房里守着。
陈谅一走进去就闻到浓浓的酒味,先忙着确认镜子的伤势,等结束了才觉察那酒气是从洛川身上传来的,顿时明白好好的孩子怎么会自己去烧开水,简直觉得难以置信:“你一个人在家酗酒?连水都不给她喝?”
洛川已经自责过了,眼下精疲力竭不太想说话,很小声答了句:“我身体不舒服喝点酒缓解。”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更让人恼火,陈谅不由得拔高声调:“柳洛川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溪川看不下去他盛气凌人兴师问罪,用比他更响的音量反呛:“你自己不也喝酒吗?”
“我没在工作的时候喝过酒,照顾孩子难道不是她的工作吗?”陈谅吼回来。
溪川还想吵,被易辙连拖带拽架走了。
上了车她还没平息大幅度喘气。
“不要参和人家夫妻的事,你这么激动在走廊里吵闹,被路人拍到,还以为你医闹。”易辙帮她系好安全带,劝道。
折腾了一晚上,她也是乏力又委屈,使劲揉着太阳穴,一张口就带出哭腔:“我也不想管,可是他对我姐姐实在太差了,说不清差在哪,可能你在一边看着还觉得他都占理??”
“我理解你的意思,”易辙从容把车开出去,“但我在一边看着觉得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他们夫妻俩其实挺平等的,不平等不会产生这种认知误差。”
“啊?这还平等?”
易辙笑了笑:“陈导对你不也这样吗?尊重你是个演员,才会用导演身份跟你对话、给你提要求,你们也经常吵,动手都动过。碰上杨雪,他除了说说场面话夸人漂亮能谈什么正经事?”
“他和我姐也没什么可聊。”
“他的感觉很明显把你姐当搭档了,任务分配很明确——我的工作是养家糊口,你的工作是管好镜子,一定要共同努力迈向美好未来。你姐需要的不是搭档,她想要个情感上的依靠,出了错会给她安慰的人,而不是跳出来追究安全事故责任。”
“嗯。”
“这点误差,说开了就能解决,又不是原则性问题,没有人自私,也很平等看待对方,已经比很多夫妻强了。”
“??这样吗?”
易辙在红灯前停下,趴在方向盘上回头看她,咧嘴笑起来:“这么容易炸毛,是不是看电视会砸电视啊?”
“我怎么炸毛了,我只是路见不平??”
“你就说砸没砸过吧。”
“没有!”
“我不信。气得脸都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