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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诗经(7)

唐代边塞诗人王翰的《凉州词》表达了同样的意思:“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说不要去嘲笑征伐的战士,踏上战场就已经等于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另外一只脚什么时候踏进去可以说是随时的。

残酷的战争又造成了多少的怨妇痴女,《诗经》中有不少作品都是反映战争带来的怨妇,等待丈夫归来却不能。这首《王风·君子于役》就是代表。征夫应该回乡却不见回来,女人心里悲伤啊,当看到一架又破又旧的驿车驶来,妻子喜出望外,慌忙奔向村外大路,以为是丈夫回来了。可是旷野秋风瑟瑟,除了几只寒禽的鸣叫,她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期限已过人未归,怎不叫人伤怀!

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蒹葭苍苍(1),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2),在水一方(3)。

溯洄从之(4),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5),宛在水中央(6)。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7)。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8)。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9)。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10)。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11)。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注释】

(1)苍苍:茂盛的样子。下文“萋萋”、“采采”同。(2)所谓:指所怀念的。伊人:即思念追寻之人。(3)方:边。(4)从:追求、寻找。(5)溯游:顺流而下。(6)宛:宛然,好像。(7)湄(méi):水与草的交接处,即指岸边。(8)跻(jī):升高,这里指地势越来越高。(9)坻(chí):水中的小沙洲。(10)涘(sì):水边。(11)右:指道路迂回。

【赏析】

诗中“白露为霜”给读者传达出节序已是深秋了,而天才破晓,因为芦苇叶片上还存留着夜间露水凝成的霜花。就在这样一个深秋的凌晨,诗人来到河边,为的是追寻那思慕的人儿,而出现在眼前的是弥漫的芦苇丛,极显冷寂与落寞,诗人所苦苦期盼的人儿在哪里呢?只知道在河水的另外一边。但这是一个确定性的存在吗?从下文看,并非如此。是诗人根本就不明伊人的居处,还是伊人像“东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的“南国佳人”(曹植《杂诗七首》之四)一样迁徙无定,也无从知晓。这种也许是毫无希望但却充满诱惑的追寻在诗人脚下和笔下展开。把“溯洄”、“溯游”理解成逆流而上和顺流而下或者沿着弯曲的水道和沿着直流的水道,都不会影响到对诗意的理解。在白居易《长恨歌》中,杨贵妃消殒马嵬坡后,玄宗孤灯独守,寒衾难眠,通过道士鸿都客“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仍是“两处茫茫皆不见”,但终究在“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上找到了已成仙的杨贵妃,相约重逢于七夕。而《蒹葭》中,诗人一番艰劳的上下追寻后,伊人仿佛在河水中央,周围流淌着波光,依旧无法接近。《周南·汉广》中诗人也因为汉水太宽无法横渡而不能求得“游女”,陈启源说:“夫说(悦)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说益至。”(《毛诗稽古编·附录》)“可见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即,加深着渴慕的程度。诗中“宛”字表明伊人的身影是隐约缥缈的,或许根本上就是诗人痴迷心境下生出的幻觉。

以下两节只是对第一节文字略加改动而成,这种仅对文字略加改动的重节叠唱是《诗经》中常用的手法。具体到此诗,这种改动都是在韵脚上——第一节“苍、霜、方、长、央”属阳部韵,第二节“凄、晞、湄、跻、坻”属脂微合韵,第三节“采、已、涣、右、浊”属之部韵——如此而形成各节内部韵律协和而各节之间韵律参差的效果,给人的感觉是:变化之中又包含了稳定。同时,这种改动也造成了语义的往复推进。如“白露为霜”、“白露未晞”、“白露未已”——夜间的露水凝成霜花,霜花因气温升高而融为露水,露水在阳光照射下蒸发——表明了时间的延续。

此诗曾被认为是用来讥刺秦襄公不能用周礼来巩固他的国家(《毛诗序》、郑笺),或惋惜招引隐居的贤士而不可得(姚际恒《诗经通论》、方玉润《诗经原始》)。但跟《诗经》中多数诗内容比较截然不同,此诗并没有具体的事件与场景,甚至连“伊人”的性别都难以确指。上述两种理解也许当初是有根据的,但这些根据或者没有留存下来,或者不足以服人,因而他们的结论也就让人怀疑了。《诗经》的历代注家往往是求之愈深,却得到失之愈远的相反结果。况且“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见英国哲学家、历史学家科林伍德《历史观念》),对文本的阐释也具有当代性。现代大多数学者都把它看作是一首情诗。

诗意的空幻虚泛给阐释带来了麻烦,但也因而扩展了其内涵的包容空间。读者触及隐藏在描写对象后面的东西,就感到这首诗中的物象,不只是被诗人拿来单纯地歌咏,其中更孕育着某些象征的意味。“在水一方”为企慕的象征,钱钟书《管锥编》已申说甚详。“溯洄”、“溯游”、“道阻且长”、“宛在水中央”也不过是反复追寻与追寻的艰难和渺茫的象征。诗人上下求索,而伊人虽隐约可见却依然遥不可及。《西厢记》中莺莺在普救寺中因母亲的拘系而不能与张生结合,叹惜“隔花阴人远天涯近”,《蒹葭》中的诗人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魏风·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硕鼠硕鼠(1),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2),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3)。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三岁贯女,莫我肯德(4)。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

乐国乐国,爰得我直(5)。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

三岁贯女,莫我肯劳(6)。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

乐郊乐郊,谁之永号(7)?

【注释】

(1)硕鼠:即田鼠,比喻贪得无厌的统治者。(2)三岁贯女:侍奉你多年。女,通“汝”,你,即指统治者。三岁:非实数,喻时间长。(3)所:安居之所。(4)德:感谢。(5)直:同“值”,值得。(6)劳:慰问。之:表反问语气。(7)永号:长吁短叹。

【赏析】

《毛诗序》说:“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

《魏风·硕鼠》形象地刻画剥削者的丑恶面目,“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奴隶们长年的劳动,用自己的血汗养活了奴隶主,而奴隶主却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残忍无情,得寸进尺,剥削的程度愈来愈深。“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到“乐国”,再到“乐郊”,奴隶们似乎已经有了对自由和幸福的向往,幻想着能找到一个理想的地方,自此摆脱严重的剥削,再也不用哀伤叹息地过日子了。

《诗经》中,写到“鼠”的诗歌就有五首之多,不过都像《硕鼠》一样,把鼠作为痛斥或驱赶的对象,给后世留下的印象就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在后世中国厚重的历史中,老鼠可以说是一种不讨人喜欢的动物,一直作为反面形象不曾被颠覆,比如唐代文人曹邺的《官仓鼠》中把鼠比喻成贪官污吏;唐代文人王度的《古镜记》则写了一只成精的老鼠,让老鼠与人结婚,吓着了不少人;到了《西游记》中,就有了无底洞中的老鼠精逼唐僧成亲的故事;而清代传奇故事《十五贯》中的娄阿鼠既是鼠窃狗偷之徒,又是杀人凶手。

这首《魏风·硕鼠》,是诗经中的又一首反抗诗,是对压迫和盘剥的控诉。在《硕鼠》中不但有愤怒,还有反抗,“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贪婪的大老鼠,不要再吃我的粮食了!反映出劳动人民捍卫自己劳动成果的正义要求,有着深刻的进步意义。

魏风·伐檀(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

坎坎伐檀兮(1),寘之河之干兮(2),河水清且涟猗(3)。

不稼不穑(4),胡取禾三百廛兮(5)?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6)?

彼君子兮(7),不素餐兮(8)!

坎坎伐辐兮(9),寘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10)?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寘之河之漘兮(11),河水清且沦猗(12)。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13)?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14)!

【注释】

(1)坎坎:象声词,伐木声。(2)寘:同“置”,放。干:水边。(3)猗(yī):语气助词。(4)稼:播种。穑(sè):收获。(5)胡:为什么。廛(chán):同“缠”,捆。(6)县:同“悬”。貆(huān):猪獾。(7)君子:讽指有地位有权势的人。(8)素餐:不劳而获。(9)辐:车轮上的辐条。(10)特:小兽。(11)漘(chún):水边。(12)沦猗:小波纹。(13)囷:束。(14)飧(sūn):吃饭。

【赏析】

这首诗歌是抨击奴隶主贵族不劳而获的,也有人认为是古代劳动者反对剥削者的诗歌。另一类则与上述意见针锋相对,或认为是奴隶主贵族“站在井田所有制立场来攻击新兴的封建剥削”;或认为是“劳心者治人的赞歌,它所宣扬的是一种剥削有理、‘素餐’合法的思想”。后一类看法貌似新颖,实际多从古人说解中引出,附和者甚寡。

此处将其作为反剥削诗歌看,对于当时的社会性质及诗人身份,因史料不足难以确认,姑且保留《诗经选注》的看法,即这是伐木者之歌。一群伐木者砍檀树造车时,联想到剥削者不种庄稼、不打猎,却占有这些劳动果实,非常愤怒,你一言我一语发出了责问的呼声。三节诗重叠,意思相同,按照诗人情感发展的脉络可分为三层:第一层写伐檀造车的艰苦劳动。头两句叙事,第三句抒情,这在《诗经》中是少见的。当伐木者把亲手砍下的檀树运到河边的时候,面对微波荡漾的清澈水流,不由得赞叹不已,大自然的美令人赏心悦目,也给这些伐木者带来了暂时的轻松与欢愉,然而这只是刹那间的感受而已。由于他们身负沉重压迫与剥削的枷锁,又很自然地从河水自由自在地流动,联想到自己成天从事繁重的劳动,没有一点自由,从而激起了他们心中的不平。因此接着第二层便从眼下伐木造车想到还要替剥削者种庄稼和打猎,而他们的劳动成果却全被占去,自己一无所有,愈想愤怒、愈无法压抑,忍不住提出了严厉责问:“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第三层承此,进一步揭露剥削者不劳而获的寄生本质,巧妙地运用反语作结:“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对剥削者冷嘲热讽,点明了主题,抒发了劳动者蕴藏在胸中的反抗怒火。

这首诗三节复沓,除换韵反复咏叹,更有力地表达伐木者的反抗情绪外,还能起到在内容上有所补充的作用。如第二、三节“伐辐”、“伐轮”,便点明了伐檀是为造车用,同时也暗示他们的劳动是无休止的。另外,各节猎物名称的变换,则说明剥削者对猎获物无论是兽是禽、是大是小,一概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表现了剥削者的贪婪本性。全诗直抒胸臆,叙事中饱含愤怒情感,不加任何渲染,增加了真实感与揭露力量。而且,诗的句式灵活多变,从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乃至八言都有,纵横错落,或直陈,或反讽,也使感情得到了自由而充分的抒发,称得上是杂言诗最早的典型。戴君恩《读诗臆评》谓其“忽而叙事,忽而推情,忽而断制,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牛运震《诗志》谓其“起落转折,浑脱傲岸,首尾结构,呼应灵紧,此长调之神品也”,对此诗的艺术性都作出了很高的评价。

小雅·北山(陟彼北山,言采其杞)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1)。

偕偕士子(2),朝夕从事。

王事靡盬(3),忧我父母。

溥天之下(4),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5),莫非王臣。

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6)。

四牡彭彭(7),王事傍傍(8)。

嘉我未老,鲜我方将(9)。

旅力方刚(10),经营四方(11)。

或燕燕居息(12),或尽瘁事国。

或息偃在床(13),或不已于行(14)。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15)。

或栖迟偃仰(16),或王事鞅掌(17)。

或湛乐饮酒(18),或惨惨畏咎(19)。

或出入风议(20),或靡事不为(21)。

【注释】

(1)言:语气助词,无实义。杞:枸杞,一种落叶灌木。(2)偕偕:健壮的样子。士:指低级官员。(3)靡盬(gǔ):无休止。(4)溥(pǔ):同“普”。(5)率土之滨:四海之内。(6)贤:多、劳。(7)牡:公马。彭彭:形容马奔走不息。(8)傍傍:匆忙的样子。(9)鲜(xiǎn):称赞。(10)旅力:体力。旅,同“膂”。(11)经营:操劳工作。(12)燕燕:安闲自得的样子。居息:居家休憩。尽瘁:尽心竭力。(13)息偃:仰卧休息。(14)行:道路。(15)惨惨:又作“懆懆”,忧虑不安的样子。劬(qú)劳:辛苦劳累。(16)栖迟:休憩游玩。(17)鞅掌:因事多而繁忙。(18)湛(dān):同“耽”,沉湎。(19)畏咎:害怕因出错而遭罪。(20)风议:高论。(21)靡:无,没有。

【赏析】

在《小雅·北山》中,作者倾诉了自己的苦闷,他登上北山头采摘枸杞,这一切都是为君主王室所劳作,然而君主的事情十分繁杂,哪一天才是尽头呢?不但自己要受苦,还要连累父母跟着担忧。

他成日为王事奔波不止,只要他还有一天的力气,就得去卖一天的命。然而有人为国事操劳,也有人享受安逸。这些安逸的人不懂得民间的疾苦,只知道四处闲逛,而那些身心俱疲的人却是成日手忙脚乱。

所以,民歌中自然有不少是抒发劳动者的苦闷和不满,《北山》就是着重对劳役不均的不满而讽刺。对不劳而获、挥霍劳动人民用汗水换来的粮食的那些人,表示了强烈的抗议。自己辛辛苦苦劳作的财富,都源源不断地交到统治者手里,到处都是储粮的仓廪,囤积着千万斤粮食。

由此可以看出周代当时的社会和政权是按宗法制度组织的,完全按照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规定地位的尊卑。士属于最低的阶层,而在他们之下就是广大的劳动人民,处于最受役使和压迫的地位,必然承受着辛劳和痛楚。其中在《诗经》中的《周颂·良耜》中说得更具体:“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城墙),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

统治阶级剥削劳动人民得到的粮食已经没有地方放置了,但是他们仍不满足,还希望得到更多更多。

“他们就像南方天上那座箕星,永远伸缩着舌头,张着血盆大口,总想吞掉人们生产的粮食;他们就像北方那座北斗,高举长柄正指向西,要舀尽人民的一切财富”。有些人贪杯盏终日昏昏,有些人怕得罪统治者,小心谨慎。有些人耍嘴皮只会扯淡,有些人为统治者什么都干。这真是令人悲哀的事情。如果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么这些成日挥霍人民心血的贵族们是否真的就能担得起天命?如果他们真的是天命所归,那为何天下还会四处荒郊,饿殍遍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