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2002年左右就去常州工作了,主要是做一些工程项目。开始时,是挂靠在铁通公司底下做的,大概就是接一些排水和通讯管道的活。
我读三年级时,第一次去往了常州这个大城市,具体在什么地方,我早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地方似乎叫北环。爸爸在城市的一个小角落里租了一间平房,二三十个工人师傅住在外面的大堂,而我们一家四口则住在里面隔开的房间里。
那时候的暑假,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还在城里转一转。在这里使我第一次知道了摊饼这种神奇的食物,也是第一次看到楼房真的可以建的像电视上这么高。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又回到了乡村小学继续念书,由爷爷奶奶照顾着。等到下一次再去常州的时候,我们一家又搬到了常州市的鸣凰镇,那里是一个很彻底的乡下地方。因为一起来的工人师傅大概有五六十个,所以爸爸这次租了一栋两层小楼,我们一家住在二层的一个房间,而工人师傅们则都住在了一层。
平时爸爸早上起来就会带着人去工地干活,而我一般的时候都会睡懒觉,但是有时候也会起床和妈妈、姐姐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从住处到菜场大概要走20分钟左右,路上的我,经常会自己往前跑一段,然后蹲在路边上,拨动着花花草草,拉扯土里埋的瓶瓶罐罐。等到姐姐和妈妈走近的时候,我又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跑一段,周而复始。直到我在一片茅草丛中抠出了一个瓶子以后,这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开始发生改变了。
那天清早,我们三人趁着还没有太阳,就往菜市场走。路上,我还是和往常一样,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活脱脱的一个快乐孩子模样。走到路的拐角处,那边耸立着一片茅草,大概有两米高,叶子呈长条状,叶边遍布倒刺。人要是靠到上面,一不小心就会在身上拉一个大口子,这东西在我们这边的土话叫“甸茅”,是靠在水边生长的,我家附近就有不少,所以我还是熟悉得很。
站在甸茅前,我突然就想吓唬吓唬我妈她们,小孩子嘛,想一出是一出。于是我就快步走过拐角,确信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以后,我就从另一边绕着走进了甸茅草丛。甸茅草丛的后面全是水稻田,因为靠在路边,杂草也没有人去修剪,有些草叶子上还有些露水,我趟过去,惊起了很多蚊虫。那草丛硬生生的被我踩出了一条路径,而我自短裤以下也都被露水打湿,腿上或多或少都被草划了一两道红杠,不仅痒,还火辣辣疼。虽然心里很想出去,但是转念一想我人来都来了,不吓吓她们再走,这也太吃亏了,于是只得耐着性子,忍着闷热和蚊虫叮咬,就这么窝在草丛中等着。
透过甸茅的缝隙,我可以看到妈妈她们离我的距离虽然正在一点点的缩短,但是还是有一点远的,一时半会估计也不能到这里。于是我就低下头来,到处看看,想找些能玩的东西。这时,我脚边上一个半露出来的瓶口引起了我的注意,瓶口塞着一个很结实的木质塞子,有一根红绳从木塞子里延伸出来,一直扎到了瓶颈上。这根绳子是那种看起来很老旧的红色细绳子,打着一个很花哨的结,就像是鱼钩和鱼线相连的那种绳结。我用力想把这根绳子扯下来,但是绳子却意外的绑的很牢固,没办法,我只能把整个瓶子都挖出来。
说干就干,我在一边的杂草丛里找到了一块砖头片,然后对着瓶身的位置挖了下去,因为这块地上长了草,所以土质也不是很坚硬,没多久我就刨出了一个大概。瓶子的样式有些像老电视里的军用水壶,瓶口窄,瓶肚大而扁平,质地像是很老的窗户玻璃,翠绿色的,上面有一些模糊的纹路。我把瓶子拿在手里看了看,透过光,能看到瓶子里仿佛有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不过也看不太清楚,我又把瓶子拿到耳边晃了晃,里面的东西撞到两边瓶壁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这下可激起了我的兴趣,于是就拿着瓶子,一摇一晃的往马路上跑过去。
到了路边,我找到了一块石头,站起身来,然后对着瓶子扔了过去,啪嚓一声,瓶子应声碎裂,露出了里面的物件。随后我蹲下来,捋开了碎玻璃碴子,然后把东西拿了起来,定睛一看,是一张纸。从颜色来看,能判断出纸张原来应该是深黄色的,并且混合着红色的字样。可能是因为时间长久了,现在我拿在手里感觉更像是拿着一张草纸,表面有些粗糙的颗粒感,颜色大体呈现出黄白色,有一些地方则变成水红和浅绿。接下来我又小心的把这张纸展开来,一开始还以为这纸肯定很脆弱,打开的时候肯定会被撕破或者产生断裂,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纸张竟然还很有韧性,内部很光滑,隐隐约约的写着一些我不懂的字符。
这还不是唯一的发现,在打开的过程中,纸里还包着一个东西,扑楞楞的掉到了我脚边。那是一个深红色的小布包,我弯下腰,又把布包捡了起来,然后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几粒米和一两根很长的头发丝。我还想着再进一步观察看看,这时候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XX,你蹲在路边玩个什么,脏不脏?总要么是找我鞭你的屁股了。”然后我就立马捡起了刚刚被砸散落的系在瓶颈的红绳子,重新叠好了布,也重新叠好了纸,用红绳子扎了起来,拍了拍就放进了屁股口袋。
等到我再拿出这个纸包来玩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白天在周围疯了一圈,抓知了、叉鱼什么的,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当天晚上洗完澡换衣服时,我妈就问我,裤子口袋里放的什么?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纸包我可以拿来研究玩一会。我胡乱说了一句,是我今天自己做的,然后就进房间躺到了床上。谁知人往床上一躺,就再也没有了一点力气,手里捏着这个纸包,不一会就安静的睡去了。
这一觉睡的我极为不舒服,总感觉像是躺在了一张很细的铁丝网上,浑身被硌的一道一道的,火辣辣的疼。半夜时分醒来以后,我用手撑着自己,勉强坐了起来,就想去喝口水,房间的灯没有开,但是好在月亮大。我睡的床,有一张床头柜,平时妈妈都会倒一杯冷开水放在上面,准备夜里喝。床头柜的上面就是一张窗户,夏天的夜里窗户都是开着的,因为外面有纱窗,所以也不用担心有蚊虫飞进来。
坐起来以后,我懒得再开口喊爸妈开灯,就借着月光端起杯子,然后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冷水冲入喉咙,让我感觉十分的舒爽,好像身上不适的感觉也逐渐没有了。等到放下杯子,继续躺下的时候,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喉咙里痒的难受,怎么吞咽口水都没用。于是我就又坐了起来,然后伸出手一直往喉咙里抠,这不抠还好,一抠我就很想吐,赶忙喊爸妈打开灯,说自己喉咙难受要吐了。我妈就赶紧拿起了房间里一个空的红色塑料袋,放在了我的面前。一会过后,我喉头一酸,就趴在床沿上吐了起来,这一次我一直吐到吐出了黄疸水才结束,整个人都虚弱的趴在那边,胃里那种恶心向上的蠕动感觉才慢慢消失。我妈坐在床上轻轻拍我的背,也不说话,眉头间满是烦忧。我慢慢的开始想坐起来,这时却突然发现了一件让我无比惊恐的事情,我的嘴里竟然有着一根很长的头发丝,似乎是从胃里一路被我重新吐了出来!那一瞬间我很慌乱,也没有想到去和爸妈说,就直接把这根头发丝从嘴里拽了出来,扔进了塑料袋。我妈问了我几句怎么样,又摸摸我的额头,发现也不是发热,觉得可能是我夜里睡觉,风吹的着了凉,也就没太在意,说明天买点药给我吃,就收拾了一下去睡觉了。
等到房间里再次暗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躺了下来,窗户被我妈关上了许多,只留了一点点的缝隙。我侧过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月明星稀”,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会睡意,本就昏昏沉沉的人又感觉直欲睡去。就在这时候,突然身上那种被硌的火辣辣的感觉却再一次出现了,这次就像是躺在一张烧烤板上,底下是熊熊的火焰,而我就在那张细细的铁丝网上,被捆住手脚,忍受着火炙。我睁大眼睛,张开嘴巴,想喊爸妈再打开灯,却发现自己喉咙里传出的只有一两声酣睡的咕噜声。我一开始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于是就很想努力醒来,结果是不管我做什么动作,付出怎样的努力,我最多也只能稍微偏转自己的脖子,手指大约能动。那一下子,我定了心神,就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棉絮里,任凭我怎么如何踢打,都兴不起一点波澜。身下炙烤的感觉还在持续着,而我躺在床上明明醒着,却做不了任何事情,我微微的抬起头,四处张望着,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从床上掉了下来。
在我的左腿膝盖地方,有着一团浅黄绿色的,若有若无的烟气。它一直在膝盖的地方聚着,晃来晃去的,也不散,只有一个苹果那么大,飘来飘去。我就这么定定的看着这团烟雾,看它旋转而起伏的样子。一会过后,我发现这团烟雾对我好像也没什么伤害,于是也就慢慢的放松了下来,而且身上的那种被压制的疼痛感觉似乎也减轻了不少。我已经能缓缓的提起手臂,动动腿脚了。当然,不知道为什么,左腿依旧还是动不了。
我努力的曲着腹,头颈用力的向前伸展,手也向左腿膝盖处触碰过去。那团烟雾好像有思想一样,看我伸过手来,就往我的左脚位置退了一点,我往前伸一点,它就往后退一点,一直退到我的脚弓位置。这时我已经完全坐起来了,似乎伸手就能抓住这团烟雾。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天真的,有一些东西在手头引起兴趣的时候,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当时也不知道喊开灯,也不知道叫醒爸妈,就这么一直看着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脑海中满是开心。
逐渐的,我似乎感觉到这团烟雾却好像对我并不是这么的友好。因为我手稍微缩回来一点,它就会赶忙移动到我的腿上,随之就会有一种蚊虫叮咬的麻痒感觉,传到我的身上。这次我选择了伸手去驱赶,烟雾依旧是往后退去,几次之后,我的耐心耗尽,就想让我妈妈开灯。张口欲喊的时候,那团烟雾突然猛的向后撤去,一下子隐在了黑暗里。
我以为那东西可能就此消散了,谁知它竟然在靠近墙壁的地方猛然的一张,如同一面撒网,从一个苹果大小一下子散开到约莫有两三个平方大小,而形态也不再像是刚刚的一团烟雾,则更像是粘在了墙壁上。颜色也缓慢的变得清晰,从刚开始的浅黄绿色,直接在一瞬间就变成了黑色,而且贴在墙上显得十分诡异。那一会我又呆住了,在烟雾发生转变之后,我皱着眉头,约莫能看到那黑色如同膏状的东西,又从四周开始流动着往中间聚集,随后慢慢的挤压出了一个人脸形状,依旧是漆黑如墨。在人脸的上方位置,只能大概看到眼睛和鼻子的形状,甚至还堆叠在一起,像是一个刚刚被捏扁的塑料玩具。整张脸慢慢的张开后,才显露出来。而在脸的下方,那张嘴却是清晰的很,很薄,几乎没有唇,从我的角度来看,就像是两条黑线贴合在一起,迎合着那种脸的变化,嘴角慢慢的显露出诡异的弧度,乍一看竟然像是在对我咧着嘴笑!我瞬间感觉头顶一寒,二话不说就闭上眼睛大喊妈妈开灯。妈妈听到我这突然的一声,就赶忙从地铺上爬起身来,然后打亮了灯,问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大声的哭,用手指着墙壁,说“你看,你看啊!”当时我妈可能是打量了一下墙壁,然后低头把我揽进怀里,安慰说:“是做噩梦了吧?墙壁上什么都没有呀,不怕,不怕哦。”我靠在妈妈身上,然后侧过头偷偷的看了一下墙壁,那墙上一如既往地粉白,我爸刚好也站在那里往我们这边看来,想来是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吧。再后来我就记不清了,应该是我妈把我哄睡着了吧。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很亮了,房间里空荡荡的,想来妈妈和姐姐出门去买菜了吧。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就想起床,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左腿怎么也不听使唤。我一下坐起身来,然后伸手抓住了腿,敲打了两下,感觉和往常一样,仍然是有触觉的,因为手疼,腿也疼。这一下,我又不知所措了,大声的呼喊了几声,结果是没有人回应我。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正置身在一个铁笼中,怎么也逃不脱,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我在里面出不去,爸妈姐姐想帮我却帮不上。我开始嚎啕大哭,是那种使劲扯着嗓子哭的那种哭,甚至连我自己都感觉这哭声够尖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的哭声渐小时,一阵开门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一度觉得自己听到了最美好的天籁。我又扯着嗓子开始哭喊,我妈听到声音,就急匆匆的爬上了楼,然后打开房门,问我怎么了?我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告诉她,我的腿不听使唤了,好像是断掉了。我妈一听,也急了,就抓住我的腿左看看右看看,问我疼不疼,是不是摔到了?我一一回答后,她意识到不对劲,就拿出小灵通打电话给我爸,说明了情况。不一会,我爸就到家了,然后和我妈一样的查探了一番,就把我抱起来,下楼放到了自行车后座上,把我带到了一个赤脚医生家里。
那医生撇着我的腿,左看看右看看,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他往我屁股上打了一针,就让我们回家了。
刚刚到家,我妈就问我爸,医生怎么说?我爸摇摇头,把那名老医生说的话复述了一两句,然后问我感觉怎么样?我也是摇摇头,说仍旧不能控制自己的腿脚走路。在场的几个人一时也就静了下来,这时候,我妈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了那个黄绿色的纸包,问我这东西还要不要?我突然就想起来这件事,因为那个烟雾的颜色和这纸包的颜色太像了。考虑到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腿以后说不定就要截肢了,我慌张极了,就支支吾吾的和我爸妈说起了这件事,说这是在路边的瓶子里捡的。爸妈听我说完,整个人也开始变得不自然了,就打电话问房东,打听当地是否有帮人看迷信的。一会过后,来了一辆面包车,讲明地方后,就把我们就送到了一户人家。
初进这种人家的香堂,我第一印象就是触目惊心的红。整个墙面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挂了不知凡几的锦旗,直把整个房子都装饰的血红。看事的是个女的,那个女人问明了缘由,说我这是捡了不该捡的东西,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事物,还好我们来得早之类的云云,然后就让我跪在香蒲团上磕头。中途,她在我身旁不住的唱念着,然后说几句,接着就拿着一个怪异的扇子在我身边拍几下,又说几句,她自己就闭上眼睛,身体一阵耸动。我爸妈当时诚惶诚恐的,对此讳莫如深。
事后,那个女人留下了那个纸包,说现在把这东西放回原地已经不管用了,晚点她会去处理这件事情。我爸妈听完也是一阵感谢,只不过那天晚上睡觉时,我的左腿还是不能动。好在那团东西也没有再出现,伴着灯光,我安心的睡了一夜。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我妈把我从床上喊醒,问我怎么样了?我那时惊喜的发现,腿脚已经能正常的使用了,大家就皆大欢喜了。只不过从那以后,我爸就给我下了禁足,不再允许我自己一个人在周边瞎转悠。可惜呀,童年的开心回忆至此便又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