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那是震天撼地的巨响,仿佛是什么被炸裂了,又像有什么喷发了。大地在震动,空气中充满了灼热的因子,哪怕洞不塌不陷,她们也难逃被渴死烧死的命运。
一瞬间,冰依心如死灰地任由绝望灭顶而来。她终于确信,是火山!真的是她见过的那座火山喷发了……而她和这几个孩子,即将被埋葬在这里,连一丝生存的希望也没有。
她仿佛已经看到如洪水般沸腾的岩浆翻滚而下,它们大部分一遇空气便化岩石,可终究会有火星汹涌砸落。如几万吨炸弹的爆炸,如成片原油的熊熊燃烧……
“砰砰——啪啪——”洞窟终于承受不住上落下裂的压力,开始崩塌。
冰依抬头眼看着洞窟深处硕大的岩石一块接着一块砸下,仿佛预示着死神脚步的临近,孩子的哭声从清脆到沙哑,恐惧化成了死神的镰刀,朝着她们砍下来砍下来,眼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刃越来越近……
就在这一刹那间,冰依的身体,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反应……血液沸腾细胞扩张,淡淡的光芒叫嚣着跃动着……就仿佛跟什么产生了共鸣。
“轰隆——”又一块巨大的岩石坍塌而下,赌住了门口到洞窟内的通路。死亡,就在一瞬间,牢牢笼照住洞窟中无助无望的四人……
究竟,生死如何?
在飞奔去卡穆尔火山下的路上,祈然竟想起久远前的一幕。
那是冢蛊绝代即将发动的时候,一身红衣的洛枫看着他笑:“萧祈然,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头野兽。但我发现,住在你心里的却不是野兽,而是一个魔鬼。不,怎么说呢,该说是……你本身就是一个恶魔。”
说着这话,洛枫笑得更欢了:“不是吗?常人的善恶爱憎皆有因果,唯独你,无论是当年的百善,还是如今的唯恶,无论是对冰依的独占欲,还是对步杀的信任,都是不问缘由凭空而生的。无因而成果,你这样的人才最可怕。因为伤害挚亲以外的人,你绝不会有罪恶感,更不会心慈手软。”
“哈哈……萧祈然,你果然是这世间最适合发动冢蛊绝代的人!”
一个三叉路口,卡穆尔火山已近在眼前。科特在后头大喊:“祈然,往右,往右拐!”
祈然风一般冲过窄小的巷子,脚下的地面抖动越来越厉害,空气中湿热的程度也越来越高。他拼命冲上一个山丘,正要跃下,却猛地怔住了。
科特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就……就在前……”
科特的声音嘎然而止,他呆傻了一般看着眼前的景象,浑身开始颤抖:“平民窑洞……是这里的……本来……真的是这里的……”
是的,本来是在这里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如今,这里还剩下什么?望着眼前一片凌乱倒塌的碎石,淹没在岩浆岩下的昔日胜景。科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的目光身不由己地瞥向了身边的男子。
仍是那张让天地为之失色的绝世面容,却遍布了茫然无助的惶恐。他的手在发抖,青色半透明的筋脉在他手背手腕不住地跳动。苍白的唇张开,又合上,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科特几乎能听到有什么,在他体内崩坏碎裂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他时,科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是没见过美丽的人,伊修大陆的四公子,风吟的木双双,秦洛之妻楚云颜,他们哪一个不是各有各的风采。可是却从未有一个人能如眼前这个男子一般,明明衣衫凌乱,神情疲惫,却一举手一投足都璀璨得刺目,高雅得让人感觉自己卑微。
他明明是一个人,看着你的目光,却像是神在俯视世人;他明明如神子般超凡脱俗,望向怀中女子的眼神却偏偏比谁都泥足深陷;他明明,笑得那么温和淡雅宽容善良,漫不经心的眼神中却总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冰寒,淡漠到残忍的冰寒。
科特用颤抖的手抓住那被风拂得猎猎作响的衣襟:“祈……萧……祈然,你没事……”
祈然仿佛忽然被那叫声扯回了神智,他猛地抓住科特的手腕,力量大得科特几乎要尖叫出来:“你能找到那个石窟的位置,是不是?”
他用湛蓝泛红的眼看着他,那么无助,那么乞求,那么卑微:“科特,你能找到,是不是?”
科特忽然觉得眼眶灼热,胸口像被什么在狠狠地翻搅。他用力地点头,用力地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祈然,你放心,那个洞窟我和老姐小时候常来玩,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闭着眼睛,能找到吗?不……就算是把眼睛瞪穿了,他也不可能在一片没有差别的碎石中找到某个洞窟的位置。更何况,即便找到,还有用吗?还来得及吗?
可他还是撒谎了。他不是怕,这一刻,恐惧已经被一种更深更浓烈的感情取代。
科特无法想象,是什么让这样的男子卑微无助;是怎样的惶恐,才让这样的男子对他乞求,那么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乞求。他甚至连本该有的愤怒都忘记了。
火山还在蠢蠢欲动,却没有再次大面积的喷发。可这里的温度还是高得吓人,脚下的草都开始枯萎。
科特带头往那堆乱石走去,还没踏出两步,一个身影却拦在他面前。
“现在过去,火山还有喷发的危险。”是久妖。
只见她发丝凌乱,双目红肿,面若死灰,却依旧坚定地拦在他们面前:“已经来不及……”
“啪——!”科特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手颤抖的厉害。他不知道该跟这个女人说什么,恨不得杀了她?一如当初,哪怕杀了她,一切也无可挽回。
“妮安.卡穆比特,五年前你毁了我姐姐还不够,如今,你想毁了整个出云国吗?”
久妖怔怔地站在原地,左边脸颊高高肿起。科特从她身边冲过去,祈然也从她身边冲过去。科特没有看她一眼,祈然甚至仿佛不知道她的存在。
久妖紧紧咬住下唇,她想起了冰依温柔的笑容,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她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无声地落下来: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Leg 23.谁的罪孽
岩石崩落下来的瞬间,冰依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
她忽然记起《九重水吟咒》中提到过,所有自然界的元素都能与人体内的因素取得感应,这就是四维共鸣。九重水吟咒第八重所讲的,就是如何将体内的魔法因子与自然之力相融合,筑造一个坚不可破的无形屏障。
严格说起来,冰依的九重水吟咒只练到了第五重,第六和第七重不过是接触个皮毛,第八重更不过是将修习法门记诵在心中。而且自从五行元素冲突病发后,祈然就不允许她再修习水吟咒,连带那本撕不破的书也被他丢到了不知名的角落。想要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跨越第六第七重的阻碍,直接实现结界设立,简直比登天还难。
试,要死;不试,也要死。
冰依隐约地笑了笑,这样的时刻,她还有选择吗?双脚盘拢,双手自然结出莲花手印,口中规律地吐出咒语。流利的英文在乱石碎落的当口,犹如一首最优美的歌声。
忽然,一道水蓝色的光芒以她为中心,迅速扩散开去。就在那块最大的岩石要砸下来的瞬间,竟犹如真实屏障般狠狠一弹,将它撞到了一边。
“砰——磅——”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胸口大椎敲击般的疼痛入骨而来,冰依猛地偏头吐出一口血。蓝色的光圈随着她鲜血的沾染顿时转为非蓝非红,幽幽透着几丝鬼气。但光圈猛然小了一圈后却稳固下来,恰恰围住冰依和周身的五个孩子。
“阿嘉斯,你……你流血了……”南南哇得一声哭出来,想爬过去擦揭冰依的唇角,却被卡鲁加一把拉住,“蠢才,你没发现吗?冰依姐姐是在布结界,你一碰她,她会吐更多血。”
“结界?”
卡鲁加一边点头,一边把米娜和亚罗都拉到蓝色光圈中心。他的肩膀刚才被碎石砸中了,现在还直流血,痛得他嘴唇发白。可是,只要一瞧见结界外那早已被乱石堆填满的洞窟,他就狠狠打了个抖。
只要一息,只要再一息,他们就会被活活砸死。如果没有这个结界的话。
卡鲁加忍着肩膀的痛,小心翼翼清理掉冰依周身尖锐的碎石,压低了声音道:“这种结界,我以前看从容哥哥摆过……”卡鲁加拿手夸张地伸展了一下,“要比这个大多了,厉害多了。没想到冰依姐姐也会。”
米娜歪着头幸福地笑:“从容哥哥是最厉害的。”谁知一动却牵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卡鲁加连忙捂住她的嘴,恶狠狠道:“别吵到姐姐,你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苔丝本来也在哀哀饮泣,被卡鲁加掐着嗓子一吼,也和米娜一样不敢再哭。几个孩子都是又怕又痛又饿,眼泪忍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却又紧紧咬着牙不敢哭出来。
事实上,卡鲁加也很怕,肩上的伤更是一下一下的抽疼。可他一看见哭泣的亚罗,苔丝和米娜,就捏紧了拳头,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慌乱。这里几个人,无论年龄身份武功都是他最顶尖,所以,在没有大人的时候,他一定要保护他们。
“大家都靠过来。”卡鲁加道,“我们和冰依姐姐挤在一块。大家千万不要离开了这个蓝圈的范围。”
几个孩子统统靠到了冰依身边,大家都是哀哀戚戚。唯有南南从刚才开始就眼睛一眨不眨只盯着冰依苍白的脸。
他在心里一遍遍问:阿嘉斯,你累吗?你痛吗?你不要怕,南南会保护你。南南找了那么多年,才找到这样温柔,会对南南笑的阿嘉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阿嘉斯。”南南轻声地说,无视卡鲁加警告的目光,“阿嘉斯,你累吗?你可以把蓝……结界缩小,缩的很小很小,我们可以挤在一起。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累了。”
冰依的睫毛似乎微微颤了一下,蓝色带着鲜红的结界似乎真的开始缩小的几分,只留下一个三米见宽的圆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地的震动,灼热的空气,似乎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那块在结界粗架起时掉下的巨大岩石,堵住了通往洞窟的通道,却也阻止了岩洞的崩塌。
孩子们围在冰依周围蜷缩着脚,肩靠着肩。他们迷迷糊糊睡过去,又迷迷糊糊醒来,醒来后他们惊恐得发现,蓝色的光圈又小了一圈。他们,甚至连脚都无法伸直。
苔丝带着哭腔喊:“哥哥,我们会死在这里吗?苔丝好饿,好难受啊!”
亚罗面色苍白,眼底全是恐惧,他抓起身边一块小石子狠狠砸出去,声音已经有些歇斯底里:“都怪你们,都怪你们!如果不是南南你要救这个女人,我们根本不用死在这里!”
“哇——”苔丝一听死,吓得大哭出来,“苔丝不要死,不要死!”
“不准你说阿嘉斯!”南南隔着卡鲁加恶狠狠地揪起亚罗的衣服,“你再说阿嘉斯坏话,我打你!”
“别吵了!”卡鲁加气极败坏地扯开两个人,“再吵我们也出不去!现在只能等别人来救我们。”
“你们说……会有人知道我们还活着吗?”米娜低哑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如一盆冰冷的雪水,浇在所有人头顶。
米娜看着黑漆漆的四周,微弱的蓝光,反而把那种黑映衬得更恐怖、骇人。她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我不想死……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救我们……”
“不……”一道虚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忽然从光圈中心传来,“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阿……阿嘉斯!你可以说话了。”南南开心地几乎蹦起来。
“南南别动,我没有多余的力气讲话和压制振荡了。”冰依苍白的唇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我长话短说,你听好了。”
南南连忙点头,重重地点头,眼泪被他死死含在眼眶不落下来。
冰依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在我的左脚上,有一个铃裆,你将它取下来,不停地摇,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那个卫聆风所赠,用纯金打制的铃铛,那个被祈然挂在她脚上打了死结的铃铛。祈然说过,它具有最强的穿透力,哪怕我在船头他在船尾,他也能听见。
冰依在心中一遍遍念:金铃金铃,请你……一定要将我的位置告诉祈然。
我们历经了多少风雨磨难,偿遍了多少悲欢离合,才能走到今天。我如何舍得离开他,又如何能抛下他?!
科特以为祈然会发疯,至少会失去理智地挖掘,可他却猜错了。
萧祈然很冷静,冷静得让科特发怵。他一直都低着头略弯了身在寻找,仔细凝重聚精会神,连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放弃。
当科特说出:“对不起,我……找不到。”的时候,他以为萧祈然会杀了他。蓝眸中一闪而逝的凛冽寒意,让科特从头寒到了脚。可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一分一分地,像是要把双眼望穿般继续寻找。
科特定了定神,将自己的思绪从那个冰寒彻骨的眼眸中抽离出来,也蹲下身开始一块块搬开碎石寻找。
远处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议论声,科特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心中一惊,纵身跃上山坡。果然见到刚刚苏醒的皇上德比和宰相大人匆匆而来,脸上竟是一片焦虑。
科特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德比已经在近身侍卫搀扶下冲了过来,一把揪住科特的衣襟,声音沙哑慌乱:“科特,卡鲁加呢,米娜呢?你……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科特心中猛地一惊,颤声道:“你说……卡鲁加和米娜殿下失踪了……”
“不是失踪!”德比暴跳地推了科特一把,“他们也在平民洞窟中,他们也被关在平民洞窟中!”
“还有亚罗和苔丝!”宰相大人心急如焚地插进来,急得满头都是汗,“怎么办,怎么办……哦!卡穆尔神,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亚罗……可是我的嫡子啊!”
科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什么堵住了,耳朵里不断有轰鸣声在响。他努力凝聚起自己的声音问:“究竟……还有谁被困在乱石中……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德比眼中的愤恨一闪而逝,朝后挥了挥,马上便有侍卫军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走上前来。
科特看清了那男子的脸,猛地一震:“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