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祈然抱住她翻了个身,将她安置在里侧,笑道,“想通了就好好睡觉。不许再胡思乱想。”
冰依傻傻地笑着点头,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又不安分地动了动,扯他枕在自己颈下的手臂:“这样睡,你的手臂不会麻吗?”
祈然好笑地睨了她一眼,闭上眼不说话,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轻浅均匀的呼吸声,竟是睡着了。
冰依气极无奈,只能望着温软的枕头兴叹,但要她离开这温暖的怀抱,却又是万万不肯。
她无聊地打了几个哈欠,又痴痴地研究了一会自家老公俊秀的睡颜,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她睡熟的瞬间,祈然却缓缓睁开眼来,湛蓝的眼眸一片清澈,哪有一分初醒的迷蒙。
他探出空闲着的右手轻轻抚过女子安静的睡容,将她细碎的鬓发统统拨到耳后,脸上是无限宠溺而珍惜的温柔,眼底却有一丝决然深沉的寒光一闪而逝。
他的妻子……哪怕老天也不能从他身边夺走!
Tale 2.血浓于水
云轻轻,水蓝蓝,微风一阵又一阵拂过海面,漾开层层涟漪。冬日的阳光温暖却不耀眼,照射在海面上,仿佛洒了一片碎金,光芒点点。
高高的桅杆瞭望台上,有两个人正在闭目享受这难得惬意的时光。
忽然,黑衣的步杀睁开眼来,只见空中蓝影一闪,祈然已落在瞭望台上。目光触及步杀随意地笑了笑,旋又望向一旁虽睁开了眼,却仍懒洋洋的少年。
冰朔见祈然的目光直往自己左臂上瞧,不由奇道:“怎么了?”
祈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沉吟着,脑中却不由想起了今早与冰依的对话。
卯时一到,自己又如往日般醒来。正准备起床,却被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的冰依拉住了衣袖。
祈然不能说不震惊,因为自己的妻子向来是不到辰时雷打不醒的,今日居然会自己睁开眼来,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冰依显然还在跟睡虫痛苦搏斗中,揪着他衣袖的手却不肯放,含糊道:“我忽然想起来,冰朔小时候种过痘……是左手。那疤和别的小孩都不一样,是个梅花印记……你先想办法偷瞧一下吧。”
说完,冰依就松开手睡了过去,徒留祈然在一旁哭笑不得:偷瞧一下,怎么瞧?难道让他去偷看儿子洗澡啊?这丫头真是……
祈然回过神来,依旧看着冰朔,语速慢吞吞地道:“你的左手上有梅花印记?”
冰朔诧异地扬了下眉,眼眸闪烁了半天才点头:“是有种卡介苗(预防新生儿感染结核的疫苗)留下的疤痕,形似梅花,但却不是什么印记。”顿了顿,他指着自己的左臂上方,笑,“就在这里,要看吗?”
祈然原本想让他撩起袖子看一下,但发现他外面罩着的是比较厚实的冬日裘服,恐怕撩不到那个高度,便作罢:“不必了,你只需记住,我什么都没问过你。”
冰朔漂亮的深蓝眼眸中泛起一层琥珀色的光泽,浅浅的酒窝浮上他双颊:“好,我记住了。”
祈然满意而欣慰地笑笑,又向步杀摆了摆手,纵身跳下了瞭望台。
冰朔收回目光,眸中慢慢沉淀出几分若有所思的恍然。他微撇过头,却发现步杀正一脸凝重的看着他,呃……确切地说是他的左臂。
这种表情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那就是冷漠;但出现在步杀脸上,冰朔却知道,那是好奇。
冰朔摸了摸下巴,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浓重笑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左臂,抬起头,正对上步杀黑曜石般的深沉眼眸,温和地笑:“要看吗?”
如玉温润的素白手指移了移搁在衣服的扣子上,一副你要看我马上解开给你看的架势。湛蓝明澈,犹带笑意的眼眸中更是清清楚楚写着:你想看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看?
风轻轻的吹,阳光普照,水波荡漾。海鸟在天空快乐的翱翔。
步杀冷哼了一声,重重撇过头去,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风继续吹,阳光温暖,水波粼粼。快乐的海鸟却忽然在空中打了个寒战……
过了巳时,祈然终于忍无可忍,将睡得昏天黑地的某人从床上挖起来。虽然他可以包容自己的妻子偷懒睡觉,可是赖在床上连早饭都不吃的行为,却是绝对不能纵容的。
冰依昨晚睡得太迟,此刻被人从香甜梦中吵醒,又是困又是怕冷又是不甘,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滚啊滚,就是不肯起来。
祈然倒也不逼她,只是悠悠然道:“我刚刚,已经查看过铄的左臂了。”
铄……左臂……冰依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想,啥米东西啊?忽然——
啊!铄……冰朔,冰朔的左臂。冰依猛地睁开眼来,睡虫完全跑了:“查看过了,有没有……有没有梅花印记。”
祈然温和地笑,伸手将一旁的衣物递到她面前。
冰依思量了片刻,立马乖乖地从床单中滚出来,迅速穿好衣服,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祈然。
祈然继续笑,手指了指一旁仍冒着热气的水和杯子,毛巾。
于是,冰依就像那一指挥一动弹的扯线木偶,又乖乖照着指示去洗脸漱口,然后,继续眼巴巴地望着祈然。
因为刚睡醒,那琥珀色的眼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盈盈如盛满月光,分外清透;白皙的脸上因为期待和紧张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傻傻的表情看起来迷糊迟钝却可爱至极。
祈然忍不住抱住她重重亲了一下,才笑道:“查看过了,确实有。”
“确实……有?”冰依喃喃地颤声重复,眸光慢慢闪亮起来。
祈然温柔地抱住她:“嗯,千真万确。”
冰依呆呆地任祈然抱着,脑袋整个晕乎乎的,仿佛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几分钟后,她猛地回过神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激动和震撼骤然涌上心头。
“祈然——!”她哑声叫道,“真的是他……真的是冰朔?!”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冰朔终于明确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虽然从几日前开始,冰依看他的眼神就一直很热烈而闪躲,但他还是感觉到今日有什么更不一般。
尽管冰依一直竭力掩饰着,除了眼底的波动,脸上也没有半分失控的情绪,可冰朔敏锐的灵觉又岂是常人能比?是以只一眼,一句简单的问候,就觉察出她几乎落泪的冲动。
想起早上祈然问过的话,冰朔心中了然,一丝浅浅的震动一直撩拨着他的心神,让他焦躁不安。他面上一直笑得温润和煦,云淡风清,却自知心里绝非如此平静。
饭桌上安静地有些诡异,大家都喝着自己的粥,偶尔夹一下精致的小菜,却没有人说话。冰朔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碗里的红枣小米粥,粥的味道清香甜软,滑而不腻,实在是五星级酒店也吃不到的极品。可今日在冰朔口中,却有些味同嚼蜡。
他觉得自己该主动与她说话,否则依那人的性子定然会胡思乱想,然后钻牛角尖。他想告诉她,其实自己并不怪他,却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
忽然,一双红木的筷子出现在他面前。冰朔愕然抬起头,才发现冰依竟夹了一片煎的嫩黄的蛋卷放在他碗里。
冰朔摒着息侧头看去,只见冰依脸上满布着尴尬和不安的红晕,眼底惶恐而期盼却又闪躲着他的目光,夹菜的动作更是战战兢兢,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走了他。
冰朔怔怔地看着,想着,逐渐地,胸口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揪住了,揪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短短几个月的回忆忽然在他脑中自动回放,初见的震惊,亭阁中的感慨,相处的温馨,出云岛上的惊心动魄……这一切的一切从清晰到模糊,然后最终褪去,统统化为那双惶恐不安却执拗期盼的眼睛。
明明那么纤弱,有时却坚强地无可摧折;明明那么迷糊,有时却敏感地直触人心;明明曾那么狠心抛下过他,此时却能将温柔的悲伤和渴望深刻入他心底……
终于,冰朔笑了,温暖阳光的笑容带着几分释然几分感动,让他俊秀的面容犹如满盈月华。这一刻,他终于连心底最后一点委屈和不甘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血浓于水,情深过怨。这一刻,他真的心甘情愿承认她是自己的母亲。
他同样小心而凝重地执起筷子夹了煎蛋卷放在口中认真品尝,然后真诚地看着她微笑:“真的很好吃。谢谢……”
谢谢你,妈妈。
冰依猛地低下头去,不想让人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却没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一滴滴落在了温热香软的小米粥中。
月色撩人,夜凉如水。
祈然走上甲板,果然看到颀长的少年立在船头,静静地望着远处。夜风拂动他柔软的短发和衣襟,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温情。
祈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在想什么?”
少年回过身来,清俊的笑容仿佛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夜幕下湛蓝的眼眸恍如绽放着某种沉淀了千年的神秘色彩:“没什么。她,睡了吗?”
祈然摇头,神色很有些无可奈何地宠溺和懊恼:“说是要给你织围巾,怎么劝都不肯休息。”
“织围巾?”冰朔目瞪口呆,随即又忍不住笑,“这里竟也有毛线和织针?”
祈然哼了一声,脸色微沉地走到他身边:“毛线自然有,织针是吵着我连夜做给她的。什么都有了却又嫌我在一旁妨碍她。”
冰朔“哧”一声笑了出来,忙又憋住,却掩饰不了唇角那有些得意有些欣喜的羞涩笑容。
祈然侧脸看着少年清浅明澈的笑容,心底微微松了口气。随即,他缓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摊在手中,递到了少年面前。
冰朔脸上的笑容一僵,望向瓷瓶的目光甚至带了几分被震慑住的茫然:“你……我……”
他抬头对上祈然似笑非笑的脸,顿时一阵懊恼和尴尬:“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祈然悠然地笑着,伸手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浅浅嗅了嗅,才道:“当归,熟地,冬虫夏草,香椿,雪莲,千年玄参……确实都没什么副作用,调配比例恰当,药材珍贵,制作这药的人想必也费了一番心思。”
冰朔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那看起来明明亲善和蔼的眼神,却好像超级X光线一般,只一扫就能将他从里到外照个通透。他勉力扯出个笑容:“你……怎么发现的?”
祈然漫不经心地将药放回瓶中,微侧过脸看着他笑:“朔儿,你终究太嫩了。你以为两种气味相差如此多的药能瞒过我吗?至少也该取一味龙涎稍稍掩盖下吧?”
冰朔郁闷的想要吐血,这药本就不是他制的,再说让一个和化学药剂临床手术打惯交道的人忽然去精通古代草药,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更何况,还有谁能在情欲萌动的时刻清楚辨别出药味的不同,却不说你自己太变态了?
祈然抓过他的手将瓷瓶放回他手心,温和地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
冰朔微微一怔,唇动了动,半晌才低声道:“我不可能长久地留在你们身边。你们还年轻,她也……很喜欢孩子……”
冰朔的声音慢慢变轻消失,他有些弄不清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可是一想到自己迟早都会回去,会不得不离开他们,然后最终相忘于两方天地,就觉得怅然若失。
祈然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笑道:“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想单飞了?”
冰朔勉强扯出个平常的笑容,并不说话。离别是件伤感的事,那么在离别来临前,不如先假装忘记了它。
祈然收回手转身望着辽阔的海面,声音变得细腻而轻柔:“我何尝不知她的心结,我又何尝不想多个孩子多牵绊她一分。只是,海上风浪无情,冒险的旅程漫长而危机重重,我如何确保她们母子平安?又如何能减轻她生育的痛苦?”
冰朔怔怔地看着他:“以你的医术,也无法保证?”以你的惊才绝艳,神鬼莫测之能,也需要随时惊悸惶恐着患得患失吗?
祈然轻轻叹了口气,绝世的面容上露出罕见的萧索:“出云岛一役,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人力有穷尽。哪怕我才智再高超,医术再精妙,意志再坚决,终也敌不过一场天灾人祸。”
祈然的眸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寒光,然而只是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后,他侧过头看着他,柔和地笑:“更何况,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你。”他抿了抿唇,晴蓝的眼眸澄澈而悠远,“此生,我所求不多。有你,有步,有冰依……贪多了,我只怕老天连我现在有的,都收了回去。”
冰朔轻轻垂下眼帘,遮去眸中的黯然,长长的睫毛在夜风中细微颤抖。
“好啦!我们的事顺其自然,你也无须再犯愁。”祈然伸手重重揉了几下他的脑袋,“我得进去迫她休息了,免得明天又赖床不肯起来。至于这药……”
他斜睨着神情有些黯然的少年,抿唇笑道:“我已明了调制之法,这些你就自己留着,兴许将来碰到心爱的女子,还能用上。”
冰朔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又气又恼地瞪着祈然,白皙若透明的脸上浮着一层可疑的红晕:“你这个恋妻狂,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
祈然低笑着挥手离去,独留少年一人站在夜空下,晚风拂过他柔软的短发,轻易便抚顺了方才被祈然按压后的凌乱。
少年缓慢地从怀中取出手机,修长白皙的手指迅速按下几个键。寂静的空气中,“滴滴”的按键声显得格外明晰。
突然,“嘟——”一声响,原本就显得莹亮的屏幕放射出刺目的白光,白光中显示的是正一脸不耐烦操作着电脑的小孩影像。
冰朔淡淡地开口:“菲瑟,我想延迟回去的时间。不惜,任何代价……”
皎洁的月光轻柔地洒下来落在海面上,细碎而冰凉的银光,点点闪烁,时而梦幻,时而凄凉。
没有人发现,高高的瞭望台上,有一双完全融入黑暗中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夜幕中那清若月华却恍如隔世的少年身影,良久良久……
祈然回到屋中时,已接近子时,掀开厚重的布帘(冬季雪玉都被换下了),果然瞧见自己的妻子还在兢兢业业地做着重复的工作。
特意多加的明亮烛火下,只见她手握着两根细细的木针,纤纤十指翻飞,眼眸专注。在烛光的映衬下,不时有琥珀色的温暖光泽从长长的睫毛中流泻而出。
祈然叹了口气,走前几步按住她的手,柔声道:“该睡了。”
“啊!别吵!”冰依扯开他的手惊叫,“我会漏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