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揪着她领子的双手越来越紧,略显透明的绿色眼眸犹如野兽般凶狠,喉间不时溢出破碎的吼声,锋利的獠牙更是若隐若现。
冰依只觉“轰隆“一声,大脑被一大块冰砸到了,冻麻了,然后耳边只重复回荡着一句话:吸血鬼!他是吸血鬼!他刚刚是要吸我的血!!
“你……是……吸血……鬼?”冰依艰难地问。心底却分不清自己是惊还是恐惧,问这个问题是希望证实还是否定。
可法兰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翻来覆去一直在吼着那几个问题,神色越来越激动。
冰依只觉呼吸更加困难,冰凉的气息和乱喷的口水冻得她浑身发冷。痛苦慢慢战胜了恐惧,再加上伊莎贝拉一直响在她耳边的杂乱声音,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尖叫起来:“你吼的那么大声我怎么听得见伊莎贝拉的声音啊!?”
吼声,戛然而止。法兰手一松,呆呆地看着冰依差点跌倒在地上。
冰依大喘了几口气,怒道:“伊莎贝拉,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早不说你老公是吸血僵尸?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差点成了他的晚餐?”
话一出口,她猛然醒起伊莎贝拉根本听不懂中文,耳听着她不停在耳边道歉,不由赧然道:“It‘s nothing.”
可是法兰却听懂了,他身子猛地一晃,退后两步,忽然厉声道:“说,是谁告诉你伊莎贝拉这个名字?是谁教你在我面前演戏的?”
冰依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听着,我没空大半夜跑上来演戏。我只负责传话,伊莎贝拉说……”她的声音忽然顿了顿,眼中显出几分动容,几分感伤,语速也逐渐变得轻而缓。
“法兰,不要再自责了。三百年前,我是猎人,你是吸血鬼,我们注定是天生的敌人。可我们却偏偏相爱……猎人爱上吸血鬼,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我不能杀你,因为你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也不能跟你走,因为我无法背叛我的家族……所以法兰,你明白了吗?并不是你错手杀了我,而是我处心积虑想要死在你的手下,死在我最心爱的男人怀中。”
冰依的神色变了变,望向法兰的目光中充满了深切的同情,“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为了救我而给我初拥。可是法兰,你不知道,我们米歇尔家族的人拥有着不同于人类的血液。一旦沾染獠牙上的毒素身体就会陷入昏迷,意识却永远清醒。这三百年来,我日日夜夜感受着你在我的棺木前,孤独悲伤绝望,我的心痛到了极点,却没有办法开口,没有办法呼唤你的名字。三百年的时间太漫长,漫长到我忘记了我的家族,我的使命;可相反,有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却在我的心中越刻越深,无法忘怀。法兰,那就是你。”
说到这里,法兰已经泪流满面,虚空和淡薄的神色统统被刻骨铭心的痛苦所取代。他走前几步紧紧扳住冰依的双肩,哽声道:“我信,我全信你。请告诉我,伊莎贝拉还说了什么,请求你快点告诉我!”
冰依只觉心头隐隐发酸,为这样跨越了三百年,却如此无望的恋情而悲伤。
伊莎贝拉的声音又缓缓在她脑海中响起,冰依正要翻译,声音却忽然消失的无隐无踪。
她心里咯噔一下,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忽觉腰上一紧,身不由己地退了几步,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为什么不听话地留在房间?”祈然略带颤抖的愤怒声音响在耳边,“这个古堡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让我担心?”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地揪了一下,冰依理不清自己到底是感动还是压抑,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她握上祈然的手,柔声道:“我没事的。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人之托?”祈然抬起头对上法兰已褪回冰蓝色的眼睛,淡淡道,“有何所托需要你半夜帮忙?那么,办完了吗?”
冰依连连摇头,想起了什么开始把他往外推:“祈然,你先去楼梯口等着我,你站在我身边,我听不到伊莎贝拉的声音。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祈然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他猛地捏紧了拳,又放开:“是嫌我,妨碍了你们?”
冰依闻言一怔,待明白过来,脸色蓦地一沉:“萧祈然,你究竟想说什么?”
祈然愣了一下,微微晃了晃脑袋,有些不明白自己莫名而来的暴躁。他放柔了神色,正要说话,法兰沙哑低沉的声音冷冷传来。
“你本来就妨碍了我们,滚出去!”
其实法兰说的“我们”是他和伊莎贝拉,骂“滚出去”,是因为等待三百年的焦虑和急切所致。冰依她能明白,也能理解。可她不知道祈然明不明白,理解更是不敢指望。
果然,祈然松开手一步走到法兰面前,冰冷的声音蹦出唇齿:“收回你刚刚说的话。”
法兰猛地仰起头,双目绽放出摄人的寒光:“快给我滚出去!!”
祈然震惊地看着突然变为碧绿的眼眸,锋利的獠牙,和满屋瞬间充盈的凛冽寒气。
冰依忙道:“祈然,快回来。法兰是吸血鬼,你会受伤的。”
冰依从伊莎贝拉的讲述中深知勒森巴族第二代吸血鬼的厉害,这才因担心而出言提醒。殊不知,在祈然耳中,这却是她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实力。
吸血鬼?怪物?那又如何?
祈然冷笑着反而向法兰越来越靠近,浑身逐渐散发出强烈的杀气,刹那间大厅中温度骤降,阴风阵阵。冰依被震慑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却无法移动一步。
千钧一发之际,冰依凝聚全身内力对抗杀气带来的威压,扯开嗓子大喊:“法兰,你若敢动手伤他一分一毫,就休想我再替伊莎贝拉传一句话!”
法兰浑身一颤,眸中的碧绿霎时退去:“我不伤他!”
冰依松了口气,上前几步紧紧拽住祈然的手,开口时语气中已微带了恳求:“祈然,我们回去吧。”
手中的烛火早已因方才的惊吓而掉落熄灭,祈然的脸隐在黑暗和星光的交错中,忽然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力道大的冰依几乎痛呼出声。
终于,他缓缓地说:“我们回去。”
寒气慢慢消散,就在冰依松了一口气,打算下楼的时候。她听到了法兰粗哑的声音。
“In return,I would like to remind you of one thing.”【作为回报,我想提醒你一件事情。】
冰依皱了皱眉:“你要提醒我什么?”
法兰淡淡的看着她,冰蓝的瞳眸轻轻转动,扫过祈然,忽然扯出一丝夹杂着威胁和幸灾乐祸的绝美笑容,开口所讲的却还是祈然基本听不懂的英语。
当那沙哑难听的声音缓缓从法兰血红美丽的唇瓣间吐出来时,冰依一点一点地睁大了眼睛。
震惊、惶恐、愤怒、心痛、恍然大悟……一切的一切都已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这一刻,她只想大吼一声——
萧祈然!!你这个超级大混蛋!!
当祈然和冰依还在顶楼和法兰对峙的时候,冰朔和步杀已经开始了他们的第二次古堡探险之旅。从一楼到五楼,然而,无论他们怎么绕圈探测,每一层给人的感觉却惊人的相似。
死寂,仿佛连人的呼吸声也完全消失般的死寂。
直到第六楼,冰朔忍不住探头看了眼窗外的星空明月,忽然道:“步杀,你觉不觉得这个古堡很奇怪?”
回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冰朔续道:“古堡里的墙、家具,所有的一切都很真实,可是外头的天空、大海、甚至这个古堡本身,却给人一种极度虚无的感觉。我们就好像是进入了一个由人刻意制造的幻境,他愿意让我们看到什么,我们就只能看到什么。”
步杀的眼神微动,正要说话,忽然猛一转头,低喝道:“谁?!”
只见前方一扇紧闭的门倏忽开合,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闪出来,紧张地冲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冰朔一愣:“小柒,你怎么会在这里?”
蒋小柒快步来到他们面前,局促地笑笑:“没……没什么,我睡不着来这里走走。”
冰朔的眼眸忽然变得幽深,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这一来,蒋小柒反而变得极度不安,看向两人的目光神情更是胆怯心虚。
冰朔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小伍早就知道血镜赤雾和勒森巴古堡的事。而且……有意想将我们也牵扯在内?”
蒋小柒浑身猛地一僵,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冰朔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个古堡中,第一个死的是王毅,是玻拉丽斯号上的一员,以后更有可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小柒,你希望我们都死的不明不白吗?”
“不……不,我没有,我……”小柒举手捂住了脸,哽声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和哥哥在玻拉丽斯号上待过,深知你们三个的实力有多强……大家都说,去到勒森巴古堡的人从没有一个正常的生还者……哥哥,哥哥只是怕我们会死在古堡里。没想到却害死了你们的朋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冰朔拍了拍她抖动的肩膀,柔声道:“我并不是要怪你。人死不能复生,其实就算没有你的误导,我们也未必能逃过这次劫难。如今,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们,究竟这个古堡中隐藏着什么秘密,你们又为什么要寻找它?”
蒋小柒缓缓放下捂住脸的手,月光照在她脸上,苍白虚弱,眼底因回忆而慢慢渗透出沉淀多年的恐惧。
“其实,勒森巴古堡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它为什么会存在,主人又是谁,几百年来从未有人真正清楚过。但我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古堡中有专吸人血的怪物。”
冰朔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存在?”
蒋小柒恍惚地摇着头:“他们是不是不老不死我不知道,但他们肯定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力量和痛苦。”
“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听信二娘的唆使要将我嫁给老王爷为妾,那时哥哥刚好有事外出,我逼不得已离家出走。然而,那时的我只是个躲在闺阁中的小姐,如何能逃过几十个大汉的追捕?终于,我被逼进了一个密林。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人,他救了我,却也改变了我和哥哥此后的命运。”
蒋小柒露出一个凄绝的笑,缓缓拉起左手的衣袖,露出雪白的藕臂和上头已呈蓝黑色的圆形疤痕。那疤痕的形状,竟和王毅等人脖子上的血痕一模一样。
连步杀也惊得神色微变,更遑论冰朔:“救你的那个人是吸血鬼?他咬了你?”
蒋小柒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当哥哥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发狂杀死了三个人,我自己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哥哥耗尽了他毕生的功力,才将能致我发狂的毒素压制在这个伤口上,不渗入经脉。但是,你们也看到了,伤口的颜色越来越深,一旦它完全变黑。毒入心脉,我很可能会再度发狂。”
“两年前,哥哥历尽万难才找到那个咬我的男人,问他解决之法。他说,他是从勒森巴古堡逃出来的一个船队队长。他的伙伴全都被吸血的恶魔杀死了,唯有他死里逃生。可谁知他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已不是普通人,他不能吃食物,不能暴晒在日光下,只能以动物血液为生,一旦失去鲜血维系,就会失去理智,到处咬人。所以他只能躲在密林中,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冰朔越听心头越凉,这样的表现几乎已确定是吸血鬼或僵尸无疑了。如果连能力也如传说中那么变态,那这次还真是凶多吉少。
步杀忽然声音清冷地问道:“咬他的是什么人?”
“女人。”蒋小柒握了握拳,声音缓而沉,“他说,是一个叫卡嘉的女人。卡嘉还说,除非他能找到并杀掉勒森巴古堡的主人,否则……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解脱。”
“又是古堡的主人?”冰朔紧紧皱起眉头,“这个人就好像所有线头打成的结,解开他,就能解开所有问题。”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响,刚刚小柒闪出来的门后出现蒋小伍的身影。
他一看见蒋小柒就欣喜若狂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她,仿佛完全没发现步杀和冰朔的存在。
“小柒,你有救了!我终于从伊万先生那里问到了解毒之法。”
“小柒你听到没有,你有救了!哥哥终于能救你了!”
蒋小伍松开泪流满面的妹妹,目光扫过温柔的冰朔和冷漠的步杀,先是一怔,随即潇洒地甩了甩头:“今后,请你们一定要叫我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蒋小伍!”
“扑哧——”还流着眼泪的蒋小柒忍不住笑了出来。
Tale 12.沉重的爱
“砰——”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震得整个房间中的家具都好像颤动了一下,可冰依却低着头恍若不闻。
祈然烦躁地甩开她的手,双目紧紧盯着她,几乎烧出火来,可她却仿佛彻底忘了他的存在。
祈然想起顶楼上她和那个男人的对话,自己完全听不懂,也无法参与。
冰依因为他的话而震惊,而失魂,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交谈着,却把他摒弃在局外,就好像他是个陌生人一般。
即便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手心汗湿,他却不知道她的紧张究竟为何。
祈然觉得没来由的烦躁,他取出白色药粉,洒在床的周围,解除了临走前因担心有人接近而布的毒阵。
可是当一切了结,他看到的冰依却还是一副心神恍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神情。
祈然强忍下心中的暴戾,取出红色粉末,用水冲泡了大半杯,然后递到她面前。
没事的。他默默说服自己,这已经,是最后一杯,最后一杯了。反正药效只需过了三个时辰就会融入血液,他等不及明天,也不愿再等。
暗红色,刺眼的液体在眼前轻轻晃动,冰依终于抬起头来。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祈然,轻声问:“一定要我喝吗?”
祈然执拗不容抗拒地点头。
冰依慢慢地伸手接过那沉重的杯子。古堡中没有琉璃杯,她只能透过杯口看着里面暗红色浓稠的散发出血腥味的液体,一直看着看着。
然后,她的手一松,“砰——”一声,杯子掉落在绒毛毯上,没有碎,红色液体却流了一地。
毛毯的正上方,一只小小的苍白颤抖的手,正紧紧抓着另一只横过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