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结局,是遗忘……
冰依怔怔地站在原地,两人的视线交错,却又完全没有交点。
爱情的结局,真的是遗忘吗?
突然——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人,统统去枕霞阁救火——”
外面突如其来的尖叫嘶吼声让冰依一惊,思绪猛地从一种沉重的无力和纠结中脱离出来。
她仍有些呆傻地站在原地,舌尖轻轻地笨拙地将“枕霞阁”三个字念了两遍,忽地脸色大变,疯了一般冲出屋去。
昊儿!昊儿!昊儿还在枕霞阁,自己留它一个人睡在那张冰冷的大床上。如今,枕霞阁着火……
冰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速往前奔跑,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跳动着映照在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
如果昊儿还在屋里,如果昊儿……不!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瞬息间,被熊熊大火吞噬的枕霞阁已在眼前。
冰依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枕霞阁外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太监、侍卫、宫女……他们的脸都被火光烧得通红,连眼眸仿佛也在灼烧。
冰依定了定神,一把拽过一个太监颤声问道:“情况怎么样,有人陷在火里吗?”
那太监原本跑的正急,被一把拽住领子提回来,几乎要窒息,头也不回就破口大骂:“哪个贱蹄子敢对本公公……啊——娘,娘娘!”
老太监正骂的痛快,谁知一抬头居然看到皇后娘娘的脸,吓得他几乎双膝一软跪倒下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死你个头!”冰依急怒地打断他的话,“快告诉,有没有人出事!”
“回……回禀娘娘。刚刚内务府那已经检查过了,虽然这场火起得莫名,但好在巡夜侍卫见机的早,大家都逃出来了。仅有几个宫女受了轻伤,只是娘娘的寝宫恐怕……”
冰依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没人伤亡就好。昊儿呢?”
“小殿下吗?”老太监茫然地摇了摇头,“奴才未曾看见。”
冰依擦了一把汗湿的额头,转过身去,恰好看见一脸疲惫的小月从人群中走出来。
小月一见冰依眼眸闪亮,几步便走了过来,脸上又是悲又是喜,声音都哽咽了:“娘娘,你的宫殿,你花了那么多心血布置的,还有那些亲手做给殿下的玩具……”
冰依想起那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枕霞阁,于她来说这个皇宫中真正的家,就这么毁于一旦,心中难免一阵失落。
“算了,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冰依笑笑,“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对了,昊儿呢?”
小月正擦着眼泪,闻言好奇地抬起头:“小殿下?他不是跟您在一起吗?”
冰依心里咯噔了一下,背脊处仿佛被一枚尖利的指甲划过,又痒又痛:“为什么说……他和我在一起?”
“娘娘,是您说的,每月十五都是您和皇上以及小殿下相聚的日子,当夜谁都不许打扰,也不许皇上处理公务。您忘了?”
冰依一愣,缓慢地抬起头,果然一轮明月如银盘般映入她眼中。今天,是十五吗?自己居然忘记了,忘了这平凡却重要的一日。
等等——!!
今日是十五,所以小月以为昊儿和自己以及卫聆风在一起;小月这么以为,所以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因此他们才不担心自己和昊儿的安危。
可是,昊儿明明不在自己身边啊!自己离开前,还看着他乖乖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
那么,现在他又会在哪?
冰依想着,这样的可能……然后,身体缓慢地颤抖起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惊惶疯狂地缠上她的脑,她的心,迷乱掩埋了她的神志。
可就是在这样混乱惊恐的时刻,她的脑海中却隐隐约约响起了锦魄的话。
——另外,为了时空变异率的制衡,你在这个世界的有些痕迹必须抹煞,比如你的……
“昊儿——!!”
凄厉地喊叫,颤抖到破碎的声音,踉跄奔跑的脚步,那是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绝望。
那小小的人儿,那清亮的眼眸,那软糯的嗓音,她将失去了吗?
那融合了她骨髓血液,倾注了她绵绵爱意的孩儿,她竟要……失去了吗?
不——!!
大火映红了她的眼,也灼烧了她的心。她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熊熊燃烧火焰中。
这一刻,她看不见烟尘弥漫,看不见乌云蔽日,听不见雷声轰隆,更听不见她身后男子惊惶、失措,恐惧到绝望的喊声。
“冰依——!!”
Part 9.母妃
奢华的太后寝宫中,一个雍容慈祥的老妇人坐在上位正用着精致的餐点,另一个年轻美貌的秀雅女子做宫妃打扮,急切地拉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给老妇人下跪磕头。
那孩子不过六七岁上下,却已可见其出尘俊秀的容貌,白瓷般剔透的脸上有一双漆黑如点墨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时而垂下,使那眼底璀璨的光芒若隐若现。
“子祺,还不快给皇祖母请安。”
孩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身边的母亲一眼,慢慢撩起自己月白的外衫,跪倒在地,动作标准地磕了个头。
老妇人连连笑道:“这哪里使得,还不快扶殿下起身。我说淑妃,在我这里还用得着如此客套吗?一个人吃饭,正嫌没意思呢,幸好你们来陪我这把老骨头。”
安蓉连忙拉起子祺,安顿他坐到太后身边,柔声叮咛道:“子祺,太后对你的圣恩厚德,以后可都要记在心里知道吗?这宫里啊,最疼爱你的,就是太后了。”
子祺低垂着眼帘,慢慢点了点头。
赵太后宠溺地摸摸子祺的头,开怀笑道:“人与人之间啊,就是讲求缘分。当今皇上虽不是我的亲子,可子祺在我心里却当真如同我的亲孙子一般。”
微微停顿,太后抿了抿唇,眼角布满细纹的瞳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照我看,子祺可比那来历不明的女人所出的孩子有出息多了。那般不知礼数不懂教养,不孝善妒的女人所生养的孩子,哪里有资格成为祁国未来的国君?”
卫子祺乖巧而温顺地低着头,仿佛对两人的对话一无所闻,然而却没有人发现,在那微长的刘海遮掩下,是一双充满讥诮和嘲讽的眼睛。
安蓉轻轻一叹,不知不觉泪盈于睫,脸上更是化不去的点点悲愁:“可是,皇上就是铁了心的宠她……爱她。对六殿下,那更是千依百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再看看他对我们子祺,都过去一年了……连个封号都不愿给予。同样都是皇上的儿子,却如此偏心对待,可真真让人伤透了心哪!”
“哼——”太后冷嗤一声,沉着脸道,“如此狐媚惑主,动摇国本,若由得她如此胡为下去,大祁国岂非永无宁日?这一次算她们好运,幸免于难;下一次,我定要让她们……”
“砰——!!”太后殿的正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开来,数十个身穿黑甲腰束银带的侍卫鱼贯而入,霎时间就将同桌用餐的后妃皇子统统包围起来。
太后震惊之后,便是大怒:“谁准你们擅闯哀家寝宫的?莫非想造反不成?!”
黑甲卫兵却有谁肯理睬他,只是迅速地辟出一条通道,站立两侧微微躬身,神情肃穆而恭敬。
随后,可笑却又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不出来的一幕发生了。
在这群高愈七尺侍卫列出的通道中,只见一个身高不足四尺,身穿锦服,鎏金束发的孩子,神色俨然地缓步走入太后宫,稚气可爱的脸上是一双明显哭过而通红的眼。那深沉得与年龄不符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坐的两个女人。
“六……六殿下?!”安蓉掩嘴惊呼,眼中满是惊慌失措。
昊奕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用稚嫩清脆的声音冷然下令:“将她们统统抓起来!”
“是,殿下!”
众侍卫一拥而上抓住祁国后宫中地位高贵的两个女人,太后一边挣扎一边疯狂地大叫:“放开我!我是太后!你们谁敢碰我,哀家治你们死罪!”
侍卫将她抓到昊奕面前,迫她跪下。她猛地抬起头,双目通红地瞪着年幼的昊奕,眼中充满了恶毒:“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你跟你娘都不是好东西。你们统统该……”
“啪——”昊奕狠狠一巴掌甩在她的老脸上。他那陶瓷般精致可爱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唇轻轻颤抖,可吐出来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异样:“关进宗人府,永远……都不许放她出来!”
太后被拖了下去,昊奕的目光落在一旁哭的凄惶的安蓉身上。他小小的拳头,拽紧又松开,松开又拽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昊奕闭了闭眼,道:“把她也关进宗人……”
“不——!!”安蓉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喊叫,一把扑在昊奕脚下,大声哭泣,“殿下,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死也不要去宗人府!死也不要!”
昊奕冷漠而坚决地掰开她颤抖的手指,一字一句道:“你们合谋火烧枕霞阁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高抬贵手?你们趁着娘外出给我下迷烟,想让我活活烧死在里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高抬贵手?今日,我若是放过你们,将来谁来放过我和我娘?”
“来人——!”昊奕的手轻轻一挥,年轻稚嫩的脸上一片狠厉凄然的沧桑。
“昊儿,够了。”子祺一把抓住他挥到半空中的手,淡淡道,“她毕竟……是我母妃。”
昊奕看着子祺俊秀沉静的脸,狠狠一跺脚道:“可是她差点害死了娘!娘她……娘现在还在昏迷中。”
昊奕拼命想要挣脱子祺的手,可是子祺温热的手掌牢牢扣着他手腕,低声道:“昊儿,你该知道,娘娘会昏迷,并不是因为火灾。”
昊奕瘪了瘪嘴,漂亮的大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层水雾,他颤声道:“二哥,娘……娘她是不是不要昊儿了?父皇说,娘要走,她要走去哪?”
子祺轻轻将他拽到怀里,抚着他的头,柔声道:“不会的,娘娘最疼爱的就是你。当她以为你被困在大火中时,她不要命地冲进火场去救你。你对她来说,是比她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存在,她怎么会舍得放弃你呢?”
两旁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两个属于敌对势力的小皇子表演兄弟情深,依然神色谨然,情绪不受一丝波动。
可安蓉却完完全全被震傻了,她含泪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男孩:“子祺,你……你怎么知道……”
子祺松开昊奕,冲安蓉微微一笑,笑容疏离而淡漠,仿似精美的雕刻绢画,却不带一丝感情:“怎么知道你们要火烧枕霞阁杀害昊儿和娘娘吗?其实,母妃和太后做的并不隐秘,从宫外买卖了火油和迷香,这样的事不需细查就能发现。更何况,早在一个月前,父皇就叮嘱我要注意你们的举动,保护昊儿。所以,我能发现你们行动之日,并在你们行动前,将昊儿从枕霞阁中抱出来,自然也不足为奇了。”
“你……你——!!”安蓉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我才是你的母亲,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子祺轻轻勾起嘴角,秀丽的眉峰下是一双深沉若海的眼睛。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稚嫩清脆,从柔软淡红的唇中吐出来,是那样的醉人心魂:“所以,我不是在努力朝你期望的方向攀升吗,我亲爱的母妃?父皇已经下旨重新封你为安贵妃,迁入凤筱阁……”
安蓉眼睛倏地一亮,颤声道:“此话当真?”
“自然。”子祺微微垂下黑密的睫毛遮住眼中情不自禁涌起的失望与黯然,再抬起时,却哪还有半分情绪波动,“儿臣以后将独居一殿,再不能陪在母后身边。”
“好!好!”安蓉兴奋地道,“你父王终于肯赐予你封号和府邸了?他果然还是重视我们的!”
子祺无所谓地一笑,冲身边的一个侍卫淡淡道:“带她下去吧,不要为难她。”
那侍卫连忙躬身扶起安蓉,道:“贵妃,请。”
安蓉脸上犹带泪痕,却笑得灿如春花,似是早忘记了方才的惶恐与愤怒。
昊奕恨恨地跺脚道:“她算什么娘亲,自私自利,贪慕虚荣!二哥你干嘛还对她那么好?我一定要将她关入宗人府!”
子祺拉住他的手,轻声道:“她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母妃,没有她也就没有我。以后,就让她活在自己的美梦中,过一辈子吧。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昊奕反握住他的手,冲着安蓉远去的背影,赌气般大声喊道:“二哥,以后我娘就是你娘,我们是一辈子的亲兄弟,永不离弃的一家人,才不稀罕什么母妃!”
子祺握着他的手倏然一紧,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睛。
昊奕却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娘——!娘为什么还不醒?二哥,娘会不会不要昊儿了?呜呜呜呜……”
子祺头痛而又心疼地看着弟弟哭花的小脸,连忙让侍卫抱起他,安抚道:“昊儿,别哭了。我们现在就回去看娘娘,说不定,她已经醒了。”
“嗯!”昊奕在高大侍卫的怀中重重点头,握着小拳头大声道,“娘一定不会不要昊儿的!”
夜深人静,小安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小心翼翼地推开朝阳宫的大门。
“吱呀呀——”,木门与木轴转合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刺耳。门里面,漆黑一片,借着灯笼的微光望去,竟瞧不出屋里的一桌一椅。昭阳宫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吞噬人的大口,等着猎物的踏入,又像是没有一丝生气的坟墓,吹着幽冷凄寒的风。
小安子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回头看去。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身后跟着的那人,鲜少会有惊惶失措,紧张害怕的情绪。这一望,只会使他更鄙弃于自己的懦弱和胆小。但他依旧忍不住望了眼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壮三分胆子。
小安子压低声音,勉强抑制住颤抖道:“皇上,不……不如招成大人来……”
卫聆风探手接过他手中的灯笼,打断他的话:“你守在这,不许任何人进来。”
“皇上,这怎么可以?”小安子忍不住低叫道,“您的安危……”
卫聆风冷冷一眼斜过去:“朕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小安子慌忙跪下,颤声道:“奴才不敢……”
话音未落,却听木门在他耳边砰的关上,那明黄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