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昌德宫的工事结束了。
初秋,珲移驾到新建成的昌德宫。我跟随珲,移居到昌德宫后院的荞花堂。之后,一直被当作行宫的普通宫殿,被正式地命名为慶運宮。
王移驾到新宫殿之后,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其中,之前没有被正式开展的宗学,在昌德宫的新殿阁里周期性地展开。但宗亲们并没有热衷到宗学学习。在热衷于治学的几个宗亲中,传开了倧儿会被晋封为绫阳君的传闻。从小和倧儿如亲兄弟般一起长大的佲儿,时常跟着倧儿一起去宗学。每当佲儿和倧儿一起来宗学的日子,我都会邀请他们到荞花堂来。
“好吃吗?”
听说佲儿要来,从一大早开始我就和云芝一起做好酱煎饼。觉得孩子应该会喜欢才做的,可希望能满心欢喜地吃东西的佲儿,此刻却哭丧着脸。是不喜欢炒年糕吗,还是因为吃惯了手艺好的厨子们做的食物,认为我做的食物不合胃口?
倧儿替说不出话的佲儿开口道:
“很好吃。”
端坐着的倧儿,让我想起了第一次来到朝鲜时,见到的定远君。成为绫阳君后仪态端庄、谈吐儒雅的倧儿已不是过去我认识的倧儿。不知不觉间,才满十六岁的倧儿甚至在去年已经成婚。现在的倧儿已长成为堂堂正正的朝鲜人。虽然我很想向倧儿讲述在他小时候,作为保姆尙宫的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但倧儿却已经记不起那个时候的我了。也许倧儿无法想象,那时的我和现在的元嫔竟是同一个人吧。
“佲儿啊,你也觉得好吃吗?”
我看着佲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和我对视的佲儿显得有些胆怯,但还是点了两次头回应我。这时我才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倧儿转头看向佲儿,佲儿也看向倧儿,两兄弟就这样相视而笑。
倧儿和佲儿是一对情谊深厚的兄弟。特别是倧儿,比起其他两个弟弟,更照顾作为老小的佲儿,使得宫内流言纷纷。我看着他们不禁担心起来,担心日后他们知道互相不是亲兄弟的事实。当然我相信倧儿会依然如故地爱护佲儿。
但是我却另有担心。佲儿如今已经八岁了。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佲儿的时候,具氏告诉过佲儿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之后似乎是定远君要求具氏保密,具氏才没有再对佲儿说那样的话。于是佲儿便一直作为定远君和具氏的小儿子长大。想到要对佲儿说出他一直当作是父母的人,并不是亲生父母这样的话,我很是担心。
珲如果知道佲儿是自己的孩子的话,虽然会很惊讶,但一定也很高兴。但是对于年幼的佲儿来说,这样的事实也许会对他造成伤害。我很害怕佲儿受到伤害。
几天后,将是世子親迎礼的日子。
作为珲唯一的嫡孙,珲继位的同时,被正式册封为世子的李祬,不可动摇地守护着世子的地位。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相信即使珲知道了佲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会发生我和定远君担心的事。那么剩下的就只是佲儿知道和接受这件事了。所以我想等到佲儿再大些,再把这件事公开。
“元嫔娘娘,绫丰都正今天在宗学里受到了老师们的称赞。”
“称赞?”
“是,称赞说他的字很娟秀。”
佲儿依然无法说话,除此之外其他的日常生活几乎没有什么不便的感觉。因为佲儿无法说话,所以一直以来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想法。如此一来要比他人写更多的毛笔字,自然而然书法也有长进。
“我可以看看吗?”
我亲切地问道,佲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端来了荞花堂里的文房四宝,佲儿拿起毛笔。忽然佲儿的眼神犹如大人一般坚定有力,潇洒地挥起了笔。瞬时间荞花堂三个大字跃然纸上。
因为第一次看到佲儿写的字,我不由得鼓起掌来。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字写得如此刚韧有力,只看一眼便觉得端正整齐。看来老师们不是无缘无故表扬他的。
佲儿双手拿起写上荞花堂三个字的纸,自豪地递到我面前。我接过它,露出灿烂的笑容。
“真的写得很好啊!”
因为我的夸奖,佲儿的脸瞬时变红了。佲儿看向倧儿,似乎在用眼神告诉倧儿什么。倧儿似乎读懂了佲儿的内心,便看着我说道:
“绫丰都正想把这字送给元嫔娘娘。”
“真的吗?谢谢,佲儿。”
佲儿咧开嘴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看着佲儿这样的笑容,我突然想为他做些什么。只要佲儿能像现在这样开心的话,做什么都没有关系。现在还不能和佲儿在宫里一起生活,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对于这样的我来说,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直到和佲儿正式成为母子前,只要是他想要的我都会尽我所能。
“绫阳君,绫丰都正有喜欢的东西吗?作为报答,想送点东西给他呢。”
倧儿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绫丰都正喜欢流燈。”
“流燈?”
“是的。小时候常常喜欢把流燈放到水里。但是因为说流燈是佛家礼仪中的一种,最近父亲便不让玩了。”
朝鲜是儒教国家。定远君作为宗亲一员,肯定无法容许玩流燈游戏。听了倧儿的话后,我向佲儿问道:
“佲儿,喜欢流燈吗?”
我话音刚落,佲儿的嘴角再次挂起了微笑。他的微笑足以证明了答案,但佲儿依然用力地点点头。看着这样的佲儿,我决定亲手做流燈送给他。
***
珲下令由定远君主持世子的婚礼。不仅因为临海君死后,定远君成为辈分最高的宗亲,还因为珲绝对地信赖定远君,甚至常常传他来宫里一起商讨国事。
珲的做法有些破格了。如果从过去仁嫔和珲的关系来看,珲继位后定远君应当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尽管如此,珲对于定远君的信任,使得定远君格外受到牵制永昌大君的小北派及其支持者大北派的关注。
我也一样很担心珲和定远君的关系。但是我的担心与大北派截然不同。大北派把定远君看成和永昌大君一样,是一个对珲的王权造成潜在威胁的存在,而我却把他看成是我所了解的历史中的定远君。
定远君日后是成为仁祖的人,是倧儿的父亲。历史上记载,光海君时期,由于狱事他失去了三儿子绫昌君。伤心过度的他郁愤成疾,最终死去。但是在我所生活的历史中,难以想象未来会发生那样的事。
几年时间,珲果真会如历史记载,变成那样吗?还是我所了解的历史在一点点改变呢?假如我了解的历史在改变的话,是往好的方向改变吗?知道他们的历史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即使这样,历史会有可能往好的方向改变吗?
“曾几何时还说着不习惯假发,现在已经成为端庄的嫔娘娘了啊。”
看到在荞花堂做流燈的我,端来米酒的云芝笑着说道。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习惯了头上的假发。甚至有时专注于某一件事时,完全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听到云芝的话,我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假发,问道:
“歪了吗?”
“没有。”
我痛快地一口气喝完云芝递来的米酒,说道:
“今天要完成这个。”
听完我的话,云芝环顾了一下荞花堂里摆满的各种各样的燈,叹了一口气。
“别太勉强了。”
“不行,只有今天有机会。”
今天世子的親迎结束后,宴会会举行到深夜。佲儿也参加宴会。虽然在太阳落山前,年幼的宗亲和女人们都要退宫,但我打算请求定远君,把佲儿送来荞花堂。
“虽然和小时候的绫阳君结下了姻缘,但是并不是绫丰都正啊。为什么那么疼爱绫丰都正呢?”
“那个……”
似乎可以对云芝坦白佲儿是我在济州生下的孩子。我拉长语调,呆呆地看着笑着的云芝,咽下了想说的话。佲儿是我和珲的孩子这一事实,到现在为止只有我和定远君知道。我希望接下来知道的人是珲。在珲还没有知道的时候,我不想告诉其他的人。
“因为他生病了。”
我吞吞吐吐着,看向快要完成的流燈。
“生病了?我听说除了不能说话外,很活泼很健康呢。我觉得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呢。”
我再次转过头,看着云芝。
“娘娘现在也即将要成为母亲了,哪能只疼爱别人的孩子呢?如果娘娘生下了陛下的孩子,肯定会对他倾注所有的爱,也会和绫丰都正疏远的吧?”
我叹了一口气,使云芝停止了猜测。又担心云芝会好奇我叹气的原因,于是便赶忙把做好的一个流燈递到她面前。
“怎么样?”
“只要能飞的话就可以了。”
“是吧?而且如果在荞花堂放飞的话,在宴会场应该看不见。即使看见了别人会觉得奇怪吗?”
“希望可以成功。”
云芝扬起笑容,祈愿着成功。
“定远君在哪呢?”
“正在熙政堂参加宴会呢。”
“按照我说的话传达给他。”
“是。请他太阳落山后把绫丰都正送到荞花堂一会儿,这样就可以了吗?”
云芝再一次确认了一遍我的命令。这时我摇摇头站起身。
“我亲自去吧。我亲自去请求定远君。”
“但是娘娘,殿下也在熙政堂,如果殿下知道的话……”
“不用担心。即使知道,殿下也知道我很疼爱佲儿。”
我安慰担心的云芝,说道。
***
深黄色的夕阳洒满了昌德宫。
珲参加的宗亲宴会位于和偏殿熙政堂有一墙之隔的诚正阁。这个地方是平时世子学习学问的殿阁,親迎的今天,凄凉地洒落着夕阳,显得空荡荡的。
“元嫔娘娘。”
在城正阁的前院见了定远君,他恭敬地向我行礼后,把他带到这儿来的云芝小心翼翼地退下了。和定远君单独相对的我向他开口道:
“有事拜托你,所以让你到这儿来了。”
“请说吧。”
“绫丰……不,太阳落山后可以把佲儿送来荞花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