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内官好像觉察出了什么一样,一脸难堪地劝我回去。但是我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东暖炕房的动静,没有回答。
在定远君的沉默之中,珲发出了几声干笑再次开口道:
“寡人过了十年之后才在宫中再次见到元嫔,元嫔那时是养和堂的宫女。那个时候,元嫔已经入宫两年多了。你说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她不能在寡人面前出现,是因为寡人是世子而元嫔只不过是一介宫女,所以不得不这样。你知道元嫔就是寡人苦心寻找的女人吗?”
但是定远君仍然好像不是身处偏殿的人一样,什么话也没说。
“寡人不是在问你话吗?快回答!”
训斥着他的珲和不做任何回答的定远君之间又只剩下了沉默。崔内官朝我身边走近了一步,悄悄说道:
“请回荞花堂去吧。我不会向殿下禀告元嫔娘娘来过的事情的。”
听到崔内官恳切的请求,我费劲地点了点头。正如他所说,我并不想被他们两个知道我在偏殿的事情。
我静静地转过身子,但定远君的声音使得我定在了那里。
“全都……知道。”
定远君终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那是十三年前的冬天。殿下还是世子的时候,和小臣一起去狩猎的事情您还记得吧。但是那天懿仁中殿生病了,所以殿下匆忙就回了宫里,小臣独自留下打理着琐事,跟在殿下的身后。刹那之间,小臣经历了一件奇异的事情。”
那是我不知道的,不存在于我记忆中的故事。
因为决定要见爸爸,所以17岁的我没头没脑地穿越到了朝鲜,我醒来的地方正是行宫中琮儿的住所。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定远君知道我是谁。正是因为从珲那里听来的故事,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我是谁。随后他一眼就认出了我。明白了我就是珲的故事中的女人。
“雪停之后,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在那狂风之间,元嫔忽然出现了。出现了那样即使用双眼看到也难以置信的场景,不难想像元嫔就是殿下经常向小臣提起的故事中的那个女人。”
定远君好像抛开了一切似的,冷静地说道。与他不同,珲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
“定远君。你明明知道元嫔就是寡人所说的那个女人。那为什么不将元嫔的存在告诉寡人呢?”
“刚开始是想寻找时机告诉殿下,但不知道适当的时机何时才会到来,便将她作为绫阳君的保姆尚宫安置在了宫里。”
“但是你在寡人找到元嫔之前,没有提过一次有关元嫔的话。甚至在寡人想要找元嫔的时候,你又说寡人不可能找到元嫔的,在倭乱中看到的应该是假象。将近十年间你听我讲着元嫔的事情,这十年里你都没有说这样过的话。那时你向寡人说这些话的理由又是什么?”
珲正在发怒。
即使我现在站在紧闭着的门外,也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愤怒。他正在愤怒地等待着定远君的回答。只要定远君说是为了珲的安危才将我藏起来的,全是为了珲才这样做的。那样的话,才能使珲的火气平息下来。还有中殿对我说的话,很久以前珲听说过的传闻也会成为无稽之谈。
与珲对峙着的定远君当然也知道他的这种心理。现在他只要说出珲希望的答案就行了。但是他究竟在想什么,没有马上回答而只是在沉默呢?现在我明白珲的心情,却完全不能理解定远君的内心。
“说吧。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元嫔的存在而隐瞒起来?说吧,定远君。”
在珲的催促之下,定远君开口道:
“小臣本来打算找到时机之后便要将元嫔的存在告知殿下,但是小臣突然无法那样做了。因为小臣的心……改变了。”
“改变了?”
“在成为殿下的弟弟之前,在成为这个国家的宗亲之前,小臣作为一个男人到现在为止一次也没有拥有过的心,元嫔娘娘却为小臣带来了这颗心。”
“心。”
我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十三年前的事情开始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的眼前闪过。
和定远君还有倧儿在一起的那两年多的时间。我很久以前便知道自己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笑容。他在我和珲重逢之前,曾向我索要我的心。还有那种心情的确是他从我身上获得的。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眶变得湿润起来。
“那心思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之前绫阳君在昌德宫后院遇到了猛虎,元嫔娘娘为了救他,肩膀受了重伤。当时娘娘流了很多血,差点连命都没了。那时微臣才醒悟过来,这辈子都不能将元嫔的存在告诉殿下。”
“肩膀?她被老虎所伤的地方是不是在左肩?”
“是的。据当时为元嫔医治的许医官所说,左肩那里留下了一块疤痕。”
“你是说元嫔肩上的疤痕是在救绫阳君的时候留下的……”
珲惊讶地反问道,门内传出了他短促的笑声。
我知道他笑声的意味,是跟我一样想起了庆典那天晚上的事情。因为我很明确地跟他说那个疤痕是我小时候受伤时留下的。我对他隐瞒了很多事,虽然并不是出于自愿,但现在那些事情的真相正一件件地显露出来。
“之前你为了救元嫔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顾性命之危在父王面前出头。因为那件事你和元嫔被流放到济州。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寡人才奋不顾身地站出来的。但是……你是不是因为对元嫔有私心?你是因为对元嫔有私心所以才站出来的是吗?”
定远君又再次紧闭着嘴不说话,一直保持着沉默。然而这次,珲却忍受不了他的沉默。
我听到了珲推开椅子站起来的声音。
“我叫你说话!”
“就算微臣对她有私心,但是元嫔是殿下的女人不是吗?”
“可是寡人想听的并不是这个!你和元嫔在济州被流放的时候,你不可能改变你的心意。你说,你在父王面前站出来是因为兄弟之情,还是因为你对元嫔有私心?”
我迫切地希望定远君能对珲说谎。即使那不是真相,我也相信珲会接受它。一旦珲知道了真相,情况就会变得不容乐观。
我明知道定远君对我的心意,但是我仍希望他能一直瞒着珲。定远君一直都没有告诉珲他对我的心意,他一直都在守护着我。十三年了啊!要是珲知道了真相的话,他一定会觉得遭到了巨大的背叛。虽然也许将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没能说出口的真相和盘托出,定远君的心可能会轻松一点。
最终定远君开口了:
“元嫔为了殿下,已经做好了付出生命的准备。微臣为了那样的元嫔也做好了死的准备,所以才站出来的。”
定远君一说完,我就听到了珲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的声音。
珲虚脱地笑着,说道:
“你们两个因为寡人被流放到那么远的济州,在那期间,你们知道寡人留在宫里是什么心情吗?寡人以为你们两个为了寡人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你们知道寡人有多痛苦吗?可是你向元嫔敞开心扉,却一直都瞒着我,而你们两个一起在济州度过了五年多的时间。还怀着那样的心思!”
“殿下。元嫔娘娘一次都没有忘记过殿下您。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的心里一直都只有殿下您一人。因此微臣!”
定远君虽然言辞恳切,但是珲分明已经听不进他说的话了。珲打断定远君的话,问道:
“如果元嫔在济州忘了寡人而对你敞开心扉,你是不是就会代替寡人占据她心里的位置?”
听了珲的提问,定远君又再次沉默了。珲看着沉默的定远君,说道:
“退下吧。寡人不想再见到你。”
从那天晚上起,昌德宫就开始一直下着雨。
天气凉飕飕的,雨也转成了雨雪。雨雪将昌德宫变成了一座寒冷的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