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我也知道,但是我以后要照顾你啊,我只有知道了你的名字,才能好好照顾你,好好和你相处嘛。”
“额……”
他小小的手握成了拳头,偷偷地揉着自己的额头,看起来很是慌张的样子。要是早知道他会这样,一开始我是不是就该用“尊敬阶”来对他说话呢?但是即使这里是朝鲜时期,我也不能对着比我小这么多的小家伙卑躬屈膝吧。
“嗯?名字是什么呢?”
“我叫倧儿。”
“倧?是单名吗?”
“单名?”
“就是问你是不是只有一个名字。”
“名字本来就只有一个啊……”
我是不是个傻瓜,竟然对一个小孩子问那么难的问题。
“嗯嗯,对哦,名字只有一个。”
“他是定远君的儿子,是王族……大部分直系王族的名字都取一个单名的。但是,刚刚那个定远君……还很年轻啊,就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吗?”我心想。
“几岁了?”
“五岁。”
“嗯,倧儿,以后就和姐姐我好好相处吧。”
“姐姐?”
“嗯,姐姐。你得和我相处一段时间。”
“你的名字是姐姐吗?”
“不是,我叫景敏,金景敏。所以以后你想叫我的时候就叫我景敏姐姐,知道了吗?”
“额……”
倧儿又开始一脸苦恼的样子了,似乎和我的对话对他而言都很陌生。
“快点,快叫姐姐~姐姐~”
“姐,姐姐……”
“对了,就这样叫!”
我觉得那小家伙好可爱,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脸。但我马上就后悔了,不知道是我捏疼了他还是怎么的,倧儿的眼里带着畏惧的神色。
“对,对不起,我是因为你可爱才那样做的,因为喜欢你才那么做的。”
万一这小家伙向那个老尚宫哭诉,老尚宫会不会跑回来找我问罪呢,我十分焦虑。但当看到我脸上满是担心的神色之后,那小家伙的嘴角却挂上了微笑。好啊,我可见过这个笑容,刚刚叫我“金尚宫”的定远君也这样笑过。你,绝对就是定远君的儿子!
“嘿嘿……”
“这家伙……!”
我一想到自己被这小鬼耍了,就很想狠狠地敲他的小脑袋一下。但当我握拳抬起手,看到倧儿天真烂漫地笑着的样子,还是下不了手,最后还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
倧儿是个好孩子,并且这么小就已经会看别人的眼色了。
保姆尚宫在主子结束用膳之前,是绝对不能吃饭的,而且,还得吃主子吃剩下的饭。但是第一次侍奉倧儿用膳的那天,我盯着倧儿面前摆满的美味佳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倧儿就对御膳房的宫女说了这样一句话:
“再给我一碗饭。”
宫女听了倧儿的命令,自然毫不犹豫地再端上了一碗饭。倧儿把那碗饭递给了我,我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小孩子也能那么聪明伶俐,于此同时,我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我们就这样渐渐地亲密起来了。
一晃眼就十天过去了,1600年的新年就这样到来了。在新年的第一天宣祖要在宫里举行望阙礼(在特定的日子里瞻仰天子所在的北方,然后行礼的仪式),那天,我和倧儿一整天都得呆在房间里,不能出去。
那天我察觉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是倧儿的母亲竟然在新年也不来看望倧儿。听至密尚宫所说,他母亲因为产下三胎之后身体状况不佳,就回到了娘家住。那样说来,和倧儿住的地方有着一墙之隔的定远君的住所里面,就只住着定远君了。但是,定远君也几乎不来看望倧儿。因为是王室,所以都这样吗?还是因为壬辰倭乱之后,宗亲们的事情都变多了?
总之,不管倧儿的父母是否忙碌,倧儿的一天是非常繁忙的。
起床吃了早餐之后,就要学习写字。简单地吃过了中饭之后,就有来自弘文馆(朝鲜时期三司之一,管理宫廷经典、文书等)的官吏来教育倧儿。一般王室的子弟们都聚集在宗学(朝鲜时期负责王族教育的官衙)里学习,但是倧儿的年纪还小,并且壬辰倭乱之后宗学就不再开了。再者说,天气还那么寒冷,没有哪个王室子弟是想要学习的,所以私下里,宗学就没有开。
因为倧儿还小,所以弘文馆的官吏每天都只需来教导倧儿一次。
倧儿已经学会了一半的千字文,如今正在学习《小学》(书名,中国宋朝时刘子澄将朱熹的思想编成的对初学者适用的教育书籍)。弘文馆的官吏很无情的每天给小倧儿布置写“自省文”的作业。这个“自省文”就是结束一天课程之后写下一篇有关自己在这一天之内犯过的错误的文章。倧儿就通过写自省文来结束下午的课程。
虽然这是作业,但可能念在倧儿年纪还小的份上,他只需要要在一张B4纸大小的韩纸上写满一半左右的字就可以了。
那天,下了好久的雪终于停了,我带着倧儿走到住所外面,在长廊上帮助倧儿写自省文。
“倧儿,你刚刚是不是挑食了?”
“挑食?”
“你不是还没吃完从御膳房送来的食物吗?就写自己剩下食物这件事做错了。”
“我吃不了那么多东西啊,所以我们不是一起吃了嘛。”
“原来是那样啊。是怕自己吃不完所以才让我和他一起吃的?这个家伙。”我在心里这样念叨着,然后对他说道:
“倧儿啊,你这么想是不对的。你看,现在战争刚刚结束了吧?”
小家伙半身斜躺着,看着韩纸,点了点头。
“战争结束了之后,百姓们会变得怎么样?”
“很好啊。”
“嗯,的确挺好,但是因为战争他们失去了很多土地啊。”
“他是个小孩子,得尽量用最简单的方式教他。”我这么想着。
“嗯。”
似乎听懂了一些我那粗糙的解释,倧儿继续点着脑袋。
“那样的话百姓们会怎么样?”
“肯定很难过。”
“就是嘛!不管是我们还是百姓,都是从土地上面收获粮食的,那些粮食最后变成了什么?”
“饭。”
“是啊,就是饭,饭!但是失去土地之后,还能不能得到饭呢?”
“不能,那样的话就吃不到饭了。”
“对,但是倧儿每天是都吃饭呢,还是不吃饭呢?”
“吃的,而且吃很多。”
“百姓们都吃不上的饭,倧儿却将它们剩下浪费了,那是对的做法吗?”
倧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和这个家伙一起度过了才十五天,但我大致能够读懂他的内心了,现在他的表情便代表着他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我……剩下饭这件事情……”
“嗯嗯。”
“是错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百姓们都吃不到饭,倧儿我可以吃到很多很多饭却将它们剩下了……”
“对!哎呀真聪明!就写这个吧!”
我抚摸着经过自己思考之后得出清楚结论的倧儿的脑袋,称赞着他。倧儿也裂开嘴对着我笑呵呵的。可能这家伙很渴望得到称赞,他特别喜欢我摸着他的脑袋夸奖他,这也是我不久前才知道的。
“咳咳!”
突然传来有人干咳的声音,我和倧儿一起望向长廊的外边,看到定远君穿着王子的衣冠站在那里。原本半躺着的倧儿一看到定远君,就马上站了起来,我也跟着倧儿站起身来。
“父亲大人。”
倧儿拱起两手对着定远君行了礼,我愣愣地看着倧儿,也识趣地低下头对定远君行礼:
“定远君大人。”
定远君对我们的问候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便走上了长廊的木地板,然后首先走进了房间,倧儿以为他对自己生气了,紧紧抓着我的手,抬头看着我问道:
“父亲大人在生倧儿的气吗?”
“为什么会生气呢?”
“父亲大人和老师都教育我在学习时候要摆正身姿,我刚刚是躺着的。”
“不会的,没事的,父亲不会生气的,如果真的生气了,你就说以后再也不那样就可以了。”
“姐姐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嗯。”
这时候走进房里的定远君再次干咳了一声,这似乎是让我们进去的信号,倧儿听到后方才放下我的手,走了进去。
定远君坐在房里最里面的位置上,倧儿紧跟着坐在了他身旁的位置上。我突然有点慌张,倧儿边上的位子应该是我坐的,但是在我和倧儿出门前,我坐的位子上并没有放上坐垫,现在却放上了坐垫。虽然我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走到了我该坐的位子上静静地坐下了。
倧儿因为刚刚被父亲发现自己躺着学习的样子,一直坐立不安地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定远君的眼色。看着倧儿的样子,我觉得定远君似乎是个很严厉的父亲。
“倧儿。”
“是,父亲大人。”
“刚刚在做什么?”
倧儿一丝不苟地回答着定远君的提问。
“孩儿,在写自省文。”
“自省文?好的,我在来的路上听到弘文馆官员说你的自省文写得很出色。”
听到父亲没有斥责,反而说了称赞的话语,倧儿松了一口气抬起了脑袋。这时定远君笑着,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接下去说道:
“但是现在看来,你的自省文似乎并不是你自己写出来的。”
他将矛头指向了我,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若隐若现的微笑,我摸不清他的想法,不知道这到底是称赞还是斥责。
他依旧望着我,开口说道:
“我明明记得自己给倧儿安排了一个保姆尙宫,现在才发现这算是给倧儿安排了一个老师啊。”
看来朝鲜时期说话绕弯子的方式真是多种多样啊,定远君现在是在称赞我呢?
“啊,是……”
“一个女流之辈还学过《小学》吗?”
虽然他的话语只是单纯的提问,但我却因此判断出他是多么地小看我,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不光是千字文,我还学了小学,四书三经。既然您一定要强调我是个女流之辈,我也可以告诉您,我的父亲还教了我内训,我甚至还学习了《闺中要览》。”
“内训也就算了,连退溪(李滉的号,李滉,朝鲜时期儒学学者)的著作都读过了吗?”
“是的。”
定远君一脸非常惊讶的表情。
“真的很让人意外,我还以为你不过是一个从异地来的女人,怎么不仅学会了朝鲜闺房女人的教养,甚至还熟读了《闺中要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