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珲过了新年,便再次回到健元陵去了,这将会成为他最后一次健元陵之行。当天气渐渐变暖,明媚的春天到来的时候,为懿仁王后三年的守孝也将全部结束。那时,他就会回到这座行宫。
如果没有正月初一那一天与他在后院见面交谈的事情的话,我肯定会扳着手指头等着他回来,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说的“初衷”到底是什么意思。唯一清楚的是,他说过不会跟我见面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天气变得越来越暖,春天也越来越近,我却变得愈加寡言少语,想法越来越多。
我完全不明白李珲的内心。如果他的内心像窗户一样可以打开的话,我真的很想打开来看看。或许在最初,身为朝鲜世子的他和变成宫女的我,就不可能成为朋友吗?但是那时我相信时代上的不可能已经被我们超越了。因为不管怎么说,身为世子的他接受了我们是朋友的这一事实。
在和他重逢之后的几次见面中,我感觉与他之间有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也许是因为距离我们初次见面后的重逢,对他来说已过去了整整十年,对我来说却仅仅只是两年,导致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
“呼……”
最近,我每次想起李珲,便只会徒增叹息,甚至严重到了连我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程度。这样说来,在我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数次地在叹气了吗?
这情况已经严重到连几天才来一次退膳间的郑尚宫也指责我说福气都要从养和堂跑出去了,于是责令我不要再叹气了。
郑尚宫那样说完全是有理由的。最近养和堂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其实已经变得动荡不安。因为长久以来占据着行宫最高内当家位置的“魔女仁嫔”开始发起了脾气。
为懿仁王后的守丧结束之后,马上就会迎来国婚,比仁嫔年轻许多的女人就要进驻中宫殿,即使她为宣祖生下了三个儿子,但无法成为中殿娘娘的遗憾还是牢牢地困扰着她。她只能无事生非地找借口,动不动就找包括郑尚宫在内的宫女们的麻烦。
这样的仁嫔,有一个无法知道的事实,那就是她的孙子琮儿会成为仁祖,直到朝鲜王朝灭亡的时候为止,朝鲜的王也全都是她的直系子孙的事实。
“今天您也被郑尚宫数落了吗?”
云芝将我的住所整理好之后,将煮好的茶水放在我的旁边,问道。
“怎么了?”
“因为您好像经常叹气的样子。那个,小人听说最近每座后宫殿都充斥着长吁短叹呢。”
花样年华的新中殿娘娘要进宫,那些比新中殿年纪更大的后宫娘娘们当然无法不叹气了。我明明知道这个情况,还是故意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马上就到国婚了嘛。”
“那么,世子邸下也会回来吗?”
“什么?”
就好像做贼心虚一样,因为从云芝嘴里冒出来的“世子”这个词,让我有点不安。
“您有什么发愁的事吗?”
“发,发愁?为什么这么问?”
“我以为您是因为郑尚宫才经常叹气的,但又好像不是那样。”
其实,郑尚宫的指责连欺负也算不上,我的心情只是在那一瞬间受影响而已,一转眼我就连想也想不起来了。我的脑海里充斥着李珲马上就要回来的念头。单单是这个想法就足以让我把郑尚宫的指责抛到九霄云外。
事实上我每天都在担心着李珲回宫后的事情,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我都希望能与他再见上一面。只有那样,我才能以朋友的身份把心中积郁的东西向他倾诉并得以解决。在这个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朋友之间的问题就只能通过直接见面对话来解决了。
问题是,他是世子,而我只是一介宫女,如果不是他想见面的话,我便没有办法见到他,所以我才抱着这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是叹着气。
“马上就是国婚了,那样的话,事情好像也会变多……”
这话真是不像话。国婚的时候,养和堂没有理由变得忙碌,而且应该会因为没事做而变得冷清。
我正费尽心思不让我说谎的事情在脸上表现出来,刚好云芝将煮好的茶倒进茶杯里递给我,我赶紧接过来,顺便用它稍微挡住我的脸,慢慢地边吹边喝。
“是吗?但是最近美英大人的神情十分明朗,怎么看也都是因为世子邸下马上就要回来的原因……”
啪!伴随着一下声响,茶杯从我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幸运的是,并没有打破,只是一些滚烫的茶水打湿了我的裙子。
“哎呦喂!宫女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不好意思,我会收拾的。”
“不用,您不要动。天啊,您要换一条裙子才行了。”
云芝在开始收拾打翻的水之前先帮我擦拭着衣服。但我是因为打翻了水才感到心里不好受吗?我的脸又为什么会火辣辣的?
在我换裙子的间隙,云芝已经将我弄出来的残局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看着我担心地问道:
“您的脸很红啊,是不是发烧了?”
“发什么烧,我没事。”
“再怎么说也是啊。如果您觉得有些发烧的话一定要跟小人说,小人会去内医院请医女大人过来的。”
“我都说不是了,真的不是发烧。”
云芝马上用坚决的语气说道:
“不行啊,您不能觉得没什么大碍就这样轻易地让它过去。您不知道,听说最近宫外天花肆虐呢!”
“天花?”
“是的。因为天花肆虐,小人每次回宫的时候都要在门前接受诊察。小人小时候患过痘疮,已经告诉他们没关系了,可是他们还是每次都要诊察我。不管怎么说,如果天花蔓延到王居住的行宫里的话,那真是要出大事的啊。”
我一想,的确是听说过壬辰倭乱以后传染病经常猖獗的事情。传染病果然是战争遗留下的一道伤痕。纵观朝鲜时期,患上这种被称为天花的痘疮的宗亲也不在少数。因为天花是不分身份高低,谁都有可能患上的病。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关心。如果我有一点发热的话,马上就会告诉你的。”
“是,宫女大人。”
云芝看着我嫣然笑了。
***
云芝像是顺口一提的天花并不是传闻,而是事实。几天之后,天花蔓延到了行宫里。
最先是守门将出现了天花的症状,紧接着天花如客人般敲开大门,慢慢地进到宫里来。
出现天花症状的守门将被确诊之后,被隔离还不到一天,宣祖后宫顺嫔的儿子顺和君也出现了相似症状,整个宫里顿时闹翻了天。随后,顺和君被确诊为天花的那天傍晚,他的夫人黄氏和女儿也相继患病,顺和君居住的殿阁立即被封闭了。
天花肆虐,内医院变得十分繁忙。以内医院里患过天花而形成了免疫系统的大夫为中心,他们开始对宫内的所有宫女进行诊察。
就这样过去了几天,天花患者陆续出现。宣祖传旨,凡是患了天花的宫女都要到尚未竣工的昌德宫里的空殿阁去隔离起来。除此之外,各个殿阁所属的宫女如果没有特别之事,禁止出入别的殿阁。就连饮食也是只能各殿阁各自准备,由御膳房的宫女结成对送往各个主要殿阁。情况发展成了这个样子,我便也无法见到美英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宫里面流传着令大家人心惶惶的传闻。
“听说连昌德宫中完工的殿阁也被患了天花的宫女住满了。”
“看来一旦进了那里,直到死亡之前都要被隔离着啊。”
“有指示说内医院的大夫们全都只能住在行宫里,对吧?”
“那是什么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得了天花被隔离到昌德宫的话,就只能束手无策等死吗?”
这些传闻之中没有准确的事实。连那些最接近真相的尚宫们说因为天花死去的宫女加起来不到十名,宫女们似乎也没有百分之百地听信这些话。
幸运的是随着天气日渐渐变暖,进入三月末,天花患者就呈现出了逐渐减少的趋势。也有宫女被隔离在昌德宫后,又平安无事地重获健康回来了。
她们为了还原在昌德宫中发生的事情,说出了最接近真实的情况,看来传闻并不都是假的。在昌德宫中的空殿阁里生活的时候,医女每天只会过来一次。但是这些宫女们对自己能够活下来这件事就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虽然她们之中的几个人脸上留下了天花引起的疤痕。
一天晚上,正在帮我铺着被褥的云芝说道:
“真是万幸啊,现在天花总算是消停了的样子。”
我在一旁的角落里看着用韩文写的小说,这是养和堂的一个宫女哧哧地笑着看完的小说,我就把它借来了。可能是因为今天特别疲惫的关系,我不认为这书是那种就算读了却不理解内容也能笑出来的书,或许是因为它是用古韩文写的。
“但是,现在美英宫女大人也还是不能来这里吗?”
云芝几乎一个月没有见到美英了,她遗憾地说完,我才抬起头来望着她回答道:
“嗯。可能是因为天花没有完全消失,所以还不能来。”
“能早一天快点见到她就好了。”
“美英也会很想念你的。”
我这样说着,重新看起了书,但不知为什么眼皮变得很沉重。
“您很累吗?”
“有点儿。”
“您快点睡下吧,小人这就告退了。”
“好,明天早上见。”
“是,宫女大人。”
我躺进了云芝帮我铺好的被褥里,云芝见到我这样子,向我问道:
“小人替您熄灯吧?”
“嗯。”
我心里好像试图发出声音来,但是一躺到床上,困意袭来,我就像失去了神智一样陷入了昏睡。云芝看着我这个样子,好像小声地笑了,然后她就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吹灭烛火,从我的住所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