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续几天精神萎靡。偶尔会有像清水一样的粥被送进我的嘴里,并想努力以此来唤醒我的意志,我的境况就如那风中烛火般摇曳不定,甚至连水都难以下咽。
我知道是定远君在给我喂粥。因为不管是之前患了天花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是定远君这双手在救我。
“我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勉强打起精神说出的话。
“这是子痫的后遗症。医生说今后的一个多月可能会看不见,但是之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昏迷了几天?”
我在问我腹中的小生命消失了多少天。定远君好像也明白我的意思,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三天了。”
“三天。”我心里重复着这个词。
“孩子……”
话还没能说完,我便忍不住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定远君好像事先料到一样,赶紧拿出手绢替我擦拭眼角的眼泪,然后说道:“等你身体好了我再告诉你。先养好你的身体……”
定远君想把我扶躺下床,但是我推开了他的手,然后抓住了他的衣领。
“请告诉我吧,孩子呢?”
但是,定远君依然看着我一言不发。
“医生说不能哭的,那样可能会导致失明,所以不要哭……”
“孩子呢!”
我尖叫着,定远君沉默了下来。我喘着粗气,向着刚才定远君声音的方向竖起了耳朵。然后,定远君开口说道:“死了。”
天塌了。
天无形地坍塌了下来。
我那软塌无力的双臂掉落了下来。
“已经吩咐万德异带回去举行葬礼了。”
“葬礼?我还没能抱过呢。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我那连抱都没能抱一下的孩子,怎么可以就那样把他送走了啊!”
掺夹着愤懑和伤心的喊叫,从我口中爆发出来。
能怨谁呢?丢弃了死去的孩子,这能怨谁呢?即使明知道这样,我还是把这一切都指向了无辜的定远君。因为也只有定远君会接收我那倾倒出来的愤恨和怨气。
“景敏……”
“这样是不行的!怎么可以这样!”
像是把怨气一次性地爆发出来,我痛苦地哭喊着,再也看不下去的定远君抱住了我,然后我就在定远君的怀里恸哭欲绝。
昏迷得连失去了孩子都不知道的三天。我在那第三天的夜里彻夜哭泣。筋疲力尽得再也流不出眼泪,而此时的我便在想,干脆就这样让眼睛永远瞎掉吧,或者不如死掉更好。
流放,我把这流放之路想得太轻松了。连孩子都没能守护住……
一开始就应该听珲的话,如果当初听他的跟他走的话,那么也不会失去孩子了。
“珲应该也听到这个消息了吧?”我心想。
离开汉城已经超过半年了。珲那里一次都没有传来消息,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关注着我。或许,他因为我在流放之地丢了孩子而生我的气?或许他在愤怒,认为我这是咎由自取?
没关系。只要能再见到他,只要能再次和他相遇,那么即使他对我生气,对我发怒,甚至埋怨我,我也都能全部接受。
但是这不可能。济州……和汉城相距上千里路,而且还得渡过汹涌险恶的大海才能到达。
某个瞬间,我会感受不到那所谓的悲伤。那并不意味着悲伤被治愈了,也不是忘却了失去孩子的痛苦,而是因为唯一能分享痛苦和悲伤的那个人不在身边了,所以我把自己的悲伤都埋藏到了内心深处。什么时候能和他再会,能把这些全部倾泻出来……
我的眼睛很久都没痊愈。
失去孩子的那个春天已经过去,夏天也即将过去,然而我的眼睛还是不见好转,所以我自然而然地便放弃了。就像是迎接惩罚一样,我开始坦然接受眼睛看不见的事实。而我也开始喜欢把自己藏在小房间的深处,藏在小房间的暗处。
在济州迎来第二个秋天的某一天,我在熟悉的香气中醒来。我靠着紧闭的双眼感受到的黄色的光来区分白昼与黑夜,而早晨正是我唯一能区分光亮和黑暗的时刻。
我娴熟地摸索着墙壁找到了门,然后用力地推开,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自己亲手打开过门了,而我就寻着那熟悉的香气,用鼻子反复地吸气呼气。
“景敏?”
传来了定远君的声音。我知道从声音便听出他在院子里,他肯定是开了门然后伸头出来正在看着我。但是我并没有追逐他的声音走去,只是为了寻找那鼻子所感受到的香气而用耳朵听方向罢了。
在我意识到那香气的本体的那一瞬间,我把那遮了很久的眼蒙子解开,然后睁开了双眼。
秋天耀眼的阳光正照耀着坐在门边的我。对于久违的灿烂的阳光,我紧锁双眉,以为自己的眼睛还没痊愈。然而随着香气,我的双眼自然地转移了视线,那香气的本体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开满在草屋墙根的白色的花,那正是荞麦花。
“不管你是开心还是伤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珲啊。”
狎鸥亭荞麦花田里的约定。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约定。
想念到连呼吸都会痛的那个人。
越是想念越是揪心的那个人。
“珲啊,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的……”
看着荞麦花,我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
***
眼睛痊愈之后,我又重新适应了济州的生活。
一有空,我就用济州牧使给定远君送来的文房四宝写文章。我开始记录内心的点点滴滴。我开始把那日益加深的思念记录在字里行间,然后填满我所待的这个小房间。
在荞麦花绽放的秋天里,在荞麦花香气充盈着这个流放地的小草屋里,我有时甚至会整夜地写着文字。写着不能寄出去的书信,写着他不可能收得到的书信,这都成为了我最大的安慰。就这样,我在济州停留的期间,闻了五次荞麦花绽放的花香。
1608年2月1日。病魔缠身的宣祖驾崩,第二天,世子李珲在西厅即位。他正是朝鲜第十五代君王,光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