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话跟你说。”阿初的话很有力量和棱角。他一把揪住高磊的衣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告诉你,我弟弟没事,万事皆休!我弟弟要有一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全家陪葬!说到做到!”他猛地松开高磊,高磊一个踉跄,站稳了脚。
阿初大跨步,推开手术室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他……他怎么,进去了?”高磊等人都很诧异,为什么他可以横冲直撞地走进手术室,而护士不阻拦。
正好有个小护士出来,高磊把她截住了。
“刚才进去的是谁?”
“杨先生。”
“他为什么可以进去?”
“他是医生。”护士的回答直截了当。
医生?
高磊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医生。
李沁红走过来,问他,“刚才那人是谁啊?”
“还有谁,阿次他大哥。”
“你怎么知道是他大哥?”
“你看他的脸啊,说实话,他刚进来的时候吓我一跳,我以为……”高磊用手一指手术室,“我以为里面的人死了。”
“胆小鬼,怪不得刚才脸都吓得煞白。”李沁红讥笑。“阿次哥哥是干什么的?”
“医生?不,不知道,好像不是好惹的那种人,性格也比阿次狠。我当侦缉处行动队大队长以来,他是第一个敢当面威胁我,要灭我全家的人。”
“我看他不像开玩笑。”
“什么意思?”高磊很不自在。
“我跟你开玩笑。”李沁红说完,大跨步走进手术室。
“您不能进去。”小护士喊。但是,小护士很快不吱声了,因为李沁红的枪在护士眼前摇晃。
李沁红透过白色的帷幕看过去,她看见阿初在洗手消毒,听见医生与阿初的谈话。
“怎么样?”阿初问。
“胸骨断裂,左膝骨折,玻璃片伤及动脉,轻微脑震荡,幸好颅内没有出血迹象。不过由于动脉血管破裂,失血过多,输血后,血压回升。”
“收缩压?”
“10.8千帕。”
“脉搏?”
“每分钟120。”
“呼吸?”
“每分钟15次。”
阿初走到手术台前,突然,回头望了一下白色的帷幕,喊了一声:“是韩禹吗?”
“是!”果然,韩禹跑来了,李沁红缩到角落里。
“我需要你做助手。”阿初说,他的眼睛仍然盯着白色帷幕。
“我两年没碰手术刀了。”韩禹在换衣服,戴医疗手套。
“你比她们强。”阿初泛指这里的护士们。
李沁红用枪拨开帷幕的隙缝,看见白布上一片殷红。
“钢丝。”夏跃春的声音。他和阿初两个人合作,用钢丝缠绕胸骨,扭紧对合。
“针,止血钳。”阿初开始缝合皮下组织和皮肤。
“血浆快用完了。”韩禹提醒阿初。
“我在这里,把输血针管直接接过来。”
李沁红感到恶心,她没想到自己杀人都不眨眼,为什么看见做手术,她会有晕眩感,她不理解。径直跑出了手术室,脸色煞白。
“怎么了?”高磊问,“没事吧?”他就担心杨慕次死了,让自己一个人背黑锅。
“没事。”李沁红大口地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阿次的哥哥,绝对是个医生。”
“高队!”一个小特务跑过来,“高队,警察局来电话了,肇事汽车的主人是华美书店的老板荣华。”
“华美书店?”李沁红来劲了,“立即去华美书店,快,要快!”
高磊也看到了抓捕共党的新线索和新希望,顾不得还躺在手术台上的阿次了,跟着李沁红的脚步,带着人就往外冲。
他们几乎是和狂奔而来的杨思桐擦肩而过的。
“哥!大哥!”杨思桐冲进手术室。
“你不能进去,小姐。”小护士在阻挡。
“我大哥在里面。”杨思桐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
阿初不说话,简单地给夏跃春做了一个截断的动作,然后继续工作,夏跃春把手中的医用剪和镊子移交到韩禹手上,韩禹接着继续缝合,夏跃春转身出去。
“哥……”杨思桐是在家里接到的侦缉处的人打来的电话,告诉她,她哥哥出了车祸,叫她家里人马上到“春和医院”来,她心里一急,连父母都来不及通知,一口气跑来了。
“杨小姐。”夏跃春神情严肃地截住了杨思桐的去路。
“我大哥呢?大哥怎么样?”
“他在做手术,这里需要绝对安静。”
“我要见他。”
“现在不行。”
“他,他现在怎么样?”
“他失血过多,生命体征很危险。”
“失血过多?”杨思桐情绪更加不稳定,“我,我可以输血给他,我是他妹妹。我曾经验过血,我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夏先生,您帮帮我。”
“您帮不了他。”夏跃春说。
“您什么意思?”
“他是Rh阴性A型血,您输血给他,无疑会要了他的命。”
“Rh阴性A型血?你们有没有搞错啊?我是他亲妹妹。”
“您要相信科学。”
正说话间,陆良晨带着荣初赶来了。荣初神色严峻,一边走,一边脱外套,他是来为阿次提供血液的。
“您是荣先生吗?”门口的小护士主动迎上来。
“是。”
“您知道来做什么吗?”
“知道,我是Rh阴性A型血。”
“您请跟我来。”护士说。
荣初把外套递给陆良晨,从杨思桐的身边走过去,在杨思桐眼前,荣初就像是一个英雄,救自己哥哥的恩人。
“他?”杨思桐指着荣初的背影。
“他是我在英国认识的一个朋友,我知道他也是Rh阴性A型血,特意打电话请他过来的,他完全是出于自愿来帮助您的哥哥的。所以,请您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夏医生,韩先生请您进来。”小护士在里面喊。
夏跃春礼貌地请杨思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候,自己匆匆走进手术室。
杨思桐担忧地看着手术室的灯光,脑海里却浮现出荣初英俊的相貌和雅致的风度,陆良晨站在走廊的尽头,观察着来往的医护人员。
他的目光无意中与杨思桐的目光交融,杨思桐居然回敬了他一丝笑容。
华美书店,烈焰熊熊,霓虹灯碎裂,凶猛的火势殃及了连街的无辜店铺。
二十分钟前,丛锋像旋风般冲进了书店,迅捷地焚烧文件和砸毁电台,就在他毁灭痕迹的时候,刘阿四带人也赶到了,他们强行将丛锋绑架到车上,然后彻底放火焚毁书店。
“你们是什么人?”丛锋对他们的行为大为不解。
“我们是杨先生的人。”刘阿四说,“杨先生不希望这家书店留下任何有关二先生的痕迹,懂吗?”
“谁是二先生?”
“您说呢?”刘阿四不回答。
丛锋大约知道阿初的意图了,毕竟是学医的出身,阿初要毁掉所谓二先生在“荣华书店”曾经留下的指纹、脚印,甚至头发。
不惜,殃及鱼池。
二十分钟后,李沁红和高磊到达现场,火灾现场一片混乱,消防局的灭火队正在扑火救灾。
李沁红气得一拳砸在汽车盖上。
车盖闷声微凹,像泄了气,没了劲。
阿次的手术做得很顺利、很成功,夏跃春、阿初、韩禹彼此合作得很好,虽然他们三个人是临时组合的“铁三角”,但是,娴熟的技术、冷静的判断、准确的配合,是得益于五年来医学院的学习和临床经验。
当阿初看见自己的血和荣初的血与阿次的血互相交融的时候,他对阿次的感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身世的隐秘从血的渗透中展现端倪,失而复得的血亲骨肉,第一次深深地牵引了阿初顾怜之心。
阿初第一次对阿次有了心疼的感觉。以前从没有过,他甚至只是顾及到兄长的责任而已,没有真心要疼他,或是顾怜他,帮助他。不过,现在,阿初觉得自己很在乎阿次的生死存亡,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浅显道理。
“阿初,你还真行。”夏跃春摘了口罩。
“怎么?”
“人都说,医生不敢给自己的亲人动手术,几乎成了金科玉律了,你是例外。”
“不。”阿初说,“从今夜起,我也在例中了。”
“是吗?”夏跃春不信。
“是的。”阿初神色诚恳,“我现在真的对他有感觉了,他是我弟弟。”
荣初也出来了,他脸色惨白,脚步有些飘。
“冷吗?”阿初关心地问。
“很冷。”荣初回答。
陆良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荣初的外套。
“照顾好少爷。”阿初把荣初交到了陆良晨手上。
“我哥哥怎么样?”杨思桐从走廊的长椅上站起来,神色紧张地注视着三个医生。
“过了今天晚上,就没事了。”韩禹说。
“真的吗?”
“您不用担心。”夏跃春宽慰地说。
阿初暗中掐了荣初一下,荣初明白过来,一下栽倒在地。众人“呼啦”一下围过去。
“他怎么了?”杨思桐问。
“他失血过多,他没事,过一会儿就会恢复的。”夏跃春说。
“我来照顾他吧。”杨思桐脱口而出。几个人都有些意外,她连忙解释了一句,“他是为救我哥哥才这样的。”
“好吧。”夏跃春看着阿初默许的眼神,答应了杨思桐。
一夜之间,杨慕次的下线和上线都牺牲了。他的最高领导人向成发叛变革命,被处死了。阿次一夜之间,成了无主的孤魂。
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了。
“飘风”难道真的要随风飘逝吗?
问题是,他活过来了。
他幸运地睁开朦胧的双眼,东升的旭日从窗子的缝隙中微笑着挤进来。
阿次完全清醒了。
又一次在晨曦中礼叩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