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家里到单位去上班,有三条路。一条是从巷道的右边走,向右拐沿着大街的人行道走一段再向右拐,走进另一条巷道,出巷道再向右拐从单位的大门走进办公室;一条是从巷道的左边一直走,靠左拐两个弯从单位的大门走进办公室;还有一条路也是从巷道的左边走,靠左拐两个弯,经过一个单位的院子,从单位的后门走进办公室。这三条路到单位的路途长短和时间差不多,但家搬到这个巷子后,第一次去单位上班,走的是从巷道的左边靠左拐两个弯,从单位的后门到办公室这条路,就一直走了这条路,也就习惯了走这条路。近三年来无论晴天阴天、刮风下雨飘雪,这条路是必走的,走得熟悉走得亲切走得坦然。觉着这条路也是最近或最快能到单位的路。
人第一次选择了自己要走的那条路,到达了目的地,就确认了这条路。走熟了,也就觉着这条路是到达目的地的惟一近便节时的路。习惯成自然。走惯的路、做惯了的事,就成了规律。有了规律可遵循,就自然而然地墨守这些规律,日久天长就成了某种定式,人就再不去寻思还应该走哪条路,应该怎样做哪些事。习惯使人养成了某些惰性,惰性使人习惯了安于现状,不愿去改变,一直沿着第一次选择的路走,一直按第一次做事的办法做事,觉着这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直至这条路走不通了,某件事做不下去了,这才想自己还应该走哪条路,还应该怎样去做某件事。最近,上班走惯了的这条路在搞什么管道改造,路被挖断了,走不成,需要另走一条路。人一生似乎总是站在十字路口,常会有选择走哪条路的问题。每每出现新的选择,人就会犹豫或者彷徨,甚至无所适从。当我知道原先走惯了的路走不通时,早晨出了家门便有了片刻的犹豫,有了某种茫然的感觉。虽然明明知道还有路可以到单位,但心里就是觉着空落落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怪怪的。踌躇中茫然地走了从巷道右边向右拐经另一条巷道,从单位的大门到办公室这条路。
原先没走过从巷道右边向右拐的这条路,初走这条路觉着陌生、不顺甚至别扭,觉着比原先的路要长得多,好像许久都走不到单位。原先的路只管走,不需要看路,也不需要看路边的景物,一切都看惯了,一切都很熟悉。行道树发芽了,我不用看,知道芽儿是鹅黄色的,芽儿外边包着毛茸茸的褐色的壳;那一段路上不平有坑有洼,我也不用看,我知道,我会从旁边绕着走;路边的商店那家卖什么,我知道,需要时我会顺路买上的;好像来来往往的,也总是那么些行人。这路上的一切,我都熟记在心里了,这是我走惯了的路。而现在走的路对我是陌生的,我要重新熟悉,重新开始走,这是我不习惯走,也没有走惯的路。
走一条新路,无论从心理上还是从习惯上都需要重新适应。然而因为走惯了的路不能走,我又必须走这条我没有走惯的路。突然的变故强迫我走一条不习惯走的新路,我不得不重新适应并习惯走这条路。走了几天,觉着这条路也是不错的,甚至发现这条路有许多事物对我是新鲜的,要走的街道,可以遇到一些新鲜的面孔;经过的巷道,与我住的巷道又有一些不同的气息;街道旁边的行道树不是那条路上的梧桐而是国槐,它发芽落叶的时间,我得重新观察;路上的坑坑洼洼我得时时留心,因为我发现巷道里蹿上跳下的一条黄黑相间的狗,要比我熟悉这条路,它斜着眼瞅我的神情,也好像对走新路的人有某种鄙夷,甚至能看出某种骄傲或得意。所以,新路要有新的认识,新的态度,新的理念,新的走法。但毕竟这条不习惯走的新路是知道目的地的,只是需要习惯和适应。如果要走的路不知道目的地,哪又该如何呢?这使我考虑了许久。其实许多大的道理是清楚的,但具体的问题不是很快就能解决,也许需要一个人用一段时间甚至一生去解决。
这条新路走了一段时间后,熟悉了,也习惯了。待原先的那条路修好后,再走,又觉着不那么习惯,还发现有污物和阴暗的地方,有一段路长年积水,人行道上有一大片地砖也破裂松动了。发现原先的路并不那么好走,是一条弯曲不平的路,只不过第一次选择了这条路,走惯了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走惯了的路就觉着顺畅,看惯了的事物就觉着顺眼。熟悉的东西人们就会默认,也会被熟悉所融合,同时被熟悉所麻痹。人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认同了熟悉的事物和熟悉的人,并接受他们的优点和缺点,甚至接受难以接受的某些东西,最后被同化,没有了感觉,达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境界。
于是,我觉着不同的路都应该走一走,到达目的地的路应该有千万条,何必总是走那条习惯走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