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时真亦假,曹雪芹斯言固然不差,而真作假时假亦真,这个“定理”我认为也应当成立。
1989年春节期间,某市抽查商店出售的茅台酒,一百来家商店中竟有八九十家出售的是贴假商标的茅台。另有几家商标是真的,而酒是否真的,我表示怀疑。
鄙人囊中羞涩,也无参加高级别公宴之机会,自然无缘问津茅台。但据有幸享受过的朋友讲,今日之“真”茅台,也不过如此,比银川老白干好不到哪里,更不说与过去的茅台相比了。这叫萝卜快了不洗泥。行家们说,过去的茅台至少要窖藏四五年,今日之茅台,则已没有窖藏之说,偷工减料是公开的秘密。从这个意义上说,今日已无真茅台矣。
最近有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一些厂家敢于把冒牌酒送去参加酒类鉴定会和评比会,还居然能获奖。这些厂家心里有数,真作假时假亦真,也许假的还比真的强。因为冒充名牌,总还得花点血本,下番功夫,而名牌厂家本身,却仍在做着西施珠黄不愁嫁的美梦。
以假乱真和以真乱假之事,岂独商品领域有,而是渗入了整个社会肌体。以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遭际论,过去讲商品经济,讲多种所有制方式并存,讲人道主义,统统被视之为假马克思主义,或曰修正主义,比人们厌恶假茅台的存在更甚,遭际也更惨。通过实践的检验,这些观点不但是马克思主义的,而且是马克思主义的精髓。再以党的生活为例。1958年“大跃进”,处处放“卫星”,处处送喜报,扬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要“亩产十万斤粮”,这是当时认定的真话。而反对者之言如彭德怀的“万言书”,不但被定为假话,而且是“错话、诋毁诽谤之话”。此事不用人们去甄别,三年困难时期成百上千万人的饿殍,就是最好的注脚。何真何假,清楚明白。“四人帮”倒台前追谣言,弄得全国人人自危。结果那所谓的谣言,被历史证明不但不是什么谣言,而是铁证如山。而他们所宣扬推广的所谓真话真理,却一如粪土,令人作呕。不唯假,而且用心十分险恶。
前人的毛病我们还在犯,我们某些领导人讲的,报刊上宣传的,有时也未必那么真。而被斥责被追查被查禁的所谓“谣言”,往往是大实话。就拿物价来说,官方讲什么什么不涨价,小道消息讲要涨,结果常常是后者所言与现实相吻合,前者却有欺人之嫌。真做假,假为真。民心倾斜,民心涣散,此为当今之一大忧。或谓今日之真作假现象毕竟是少数,不足以涵盖社会和作为评价社会的尺度。但我要问,癌症患者那一百来斤难道统统是癌吗?癌细胞在身体中的比例,也还是极小的,但它却是致命的。假之不除,该真的也弄成假的,不但假的禁不住,恐整个社会也会成为假社会。
岂独为假茅台悲哀!
(载1989年7月28日《宁夏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