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没有等到我把那串亮晃晃、沉甸甸的新房钥匙,呼啦一下,带着很沉实的欢乐,放在她的手心;没有等到我轻柔地、怜惜地捧起那双粗陋枯瘦的手,放在我满是泪水的脸颊,与她哽咽着告别;也没有等到细腻地买一件今夏最新款的婆婆衫;没有等到我拎着浑圆碧绿大西瓜回家的那个中午。
没有等,就去了那个未知的世界。
那次,车里坐着满满的一家人,当然还有妈妈,一个神色祥和的老太太。车窗外葱茏的杨树,和着我们轻快的心情,飞速地后移,我们的眼睛闲闲地看过来看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轻轻浅浅的话,橘红色的夕阳从侧面很柔美地映过来。突然,我有一瞬间的感恩和一瞬间的恐惧,我想,如果,一家人永远这样一个也不少地聚在一起,一起拎着包去外地,再一起回到那个棕红色门楣的家,一起用顿简单的晚饭,多好啊!记得,当时,我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妈妈一眼,我看到妈妈的鬓发稀疏斑白,眼睛有些混浊,我真后悔没有去拥抱那越来越削瘦的肩,没有耐心地对您说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惯的漫不经心。
我不知道那些重重叠叠的平淡日子,其实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们心底里的宝,好像生命是可以任凭肆意挥霍的,好像只有妈妈才是最不需要特别呵护、特别留恋、特别在意的那个人,只有日子才是最不需要滋养与珍惜的一种东西。我不知道,那个团团圆圆的车内、那个有鸟儿唱歌的清晨,甚至那次潦草的通话,都是生命最为温馨最为深沉的绽放,犹如一朵花儿不动声色地完美开放。
缓缓地走在街头,天气已经开始燥热,此时在很远的一些地方,正经历着地震和海啸,有一些妈妈,失去了孩子,有一些孩子,失去了……有很多的生命,匆匆地匆匆地走了。我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在人群中看来看去。路边花坛里,红色的、粉色的月季开得正浓,我站在旁边,定定地凝视那些细腻伸展的花瓣,它们在阳光下自顾自地呼吸,自顾自地艳丽,我只想就这样,把这个繁华的城市抛在脑后,把悲欢离合抛在脑后,牢牢地守候这些天真无邪的绽放,任凭生命的芳香在这样一个悲情的暮春,一意孤行地弥漫。
我想我是看到了花的脆弱与孤苦,花的温情与烂漫,一朵花就是一个人生,就是尘世间寂寞又隆重的出场。
晚上,铺开淡黄的纸,毛笔在砚台的墨汁里反复地蘸,久久不肯出来,我想画一朵花,就画最为卑微最为瘦小的那种,它和我的妈妈极为相似,和世上所有的妈妈极为相似,它要开放,它就是要尽着心力拼着性命笃定地绽放,它不管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变幻莫测,怎样的不堪一击,不管死亡怎样的遥远,抑或怎样的近在眼前,它都要深情并且刚烈地灼灼开放!
是的,我只是怕,怕我的笔,举不起那朵花的重量,怕我的眼,经不住那朵花的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