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和同事研发培育蘑菇菌种,需要一批种苗,领导从报缝广告里看到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有售。
是夏天,坐火车,转了汽车,又步行,到那个叫什么屯的小村时,夕阳殷红殷红地漾照着村口的一个池塘,塘里几只羽毛光滑洁白的鹅,有一声没一声呱呱悠闲地叫着。种苗顺利地买了。第二天,天空湛蓝,在村口的菜地,我们歇下脚买黄瓜。就在这个绿色盈盈的菜园里,一个脸儿圆圆、白白净净的女孩,爽快地与我们搭上了腔,她长得很漂亮——是这样的,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
她把我们当外边的人,就是电视里、歌曲里、都市里很精彩之类世界里过来的人。乌黑的大眼睛很美丽地看着我们,睫毛忽闪忽闪的说:我想到外边去生活,演电影,当明星。她用了“生活”一词,听起来非常的煞有介事,乡村里的漂亮妞都会这么想的,心比天高,小小的农家院盛不下她的美貌。当时热演《红高粱》后,张艺谋和巩俐的绯闻正在各大媒体的风口浪尖上。我们说,去城里,可以呀。她迅速地回话:那你们把我带走吧。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对来村里的外地人是不是都这样要求,但显然这是一个实在太唐突太危险的要求。
一双冰澈剔透的眼,一张秀美玉娇的脸,我的心轻微地一动。尽管我们那时刚工作不久,不少男同事却都谈了女友,尽管比不上她的漂亮,但,还是对她说,不能带你走啊。带她回去做什么呢?我们给不了她一份工作,更妄谈什么出名。她留在了那个什么屯,走时,我回了一下头,看到她的神情有些沮丧。
这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偶尔,我会非常惦念她,她长得那么好看,她一定认为肯定会有一个非凡的人生,自然不屑一顾村里张三李四的苦苦追求,一心等待跳出农门,是不是忽然一天遇到了痴情的王子,远嫁了富贵呢?那——到了城市,是恪守妇道,守身如玉,还是花枝招展,以貌度日,是相夫教子,过着平静的一啄一蔬,还是灯红酒绿,花花世界?她的美貌,究竟是给她带来了幸福,还是厄运?
那个遥远芬芳的夏日,就这样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答案一:她等啊等,终于在深秋,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偶然来到屯里,油亮的发型和笔挺的西装,立即赢得了她的极大关注。
黄瓜地,感情迅速升温,当然是那句熟悉的“带我到外边吧”,男子微笑地点点头,她丝毫不顾家人以及全村人的非议,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那辆半新的小汽车。这就对了,这就是她要的与众不同的生活。
这个纯美小天使的确很幸运,男子带她去了城市里的公园、酒店、歌厅,游泳池,幸福的生活和预想的一模一样。当然,男子不是导演,当明星的梦还是放弃了。不久,大喜的日子就定在那个叫伯明翰的酒店,洁白的婚纱,璀璨的钻戒,祝福的红包,缤纷的礼花,一时间,她成了小屯的荣耀。随后,生下白胖的孩子,日子开始琐碎和漫长,那些富丽堂皇的专卖店、美容院,精美的皮包与口红,已经司空见惯,她完全确信一个女人最大的资本就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儿。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就在孩子两岁生日那天,她发现这个极有风度的老公心里竟然窝藏一个不为她知的红粉知己,瞬间,天塌地陷,痛定思痛之后,他决定会会这个女人。就在那个幽静馨香的迪欧咖啡厅,她看到了那个脸盘儿显然比她逊色很多的情敌。情敌的神情很恬然,说,你老公认为养一个漂亮老婆无非如此,云云。
老公的心思,她不是太明白,不知是有钱男人不可靠,还是漂亮女人的不可靠。
答案二:她已经苦熬了几年,青春的好年景所剩不多。一次,上面领导一行数人,来小屯视察,那个穿黑风衣已渐显肚腩的领导,在菜地看到了如花似玉而又郁郁寡欢的她,算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他对她怦然心动,他老婆患病去世,一双儿女刚上中学,很想续弦,如果这小女子——。邀上她,在小镇酒店的一顿饭下来,男子俨然已经对这桩婚事了然在胸,她不就是要过上大都市的生活吗?不就是让她比屯里的风姑、琴妮更有价值吗?小宝贝,来吧,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经过了男领导一段时间的追求,结婚的气派自不必细说。
日子比昔日加起来所有的想象都要幸福如意好多好多倍,汽车,别墅,首饰,国内外双飞双宿,山珍海味,一掷千金为博美人笑,爱情,握在手里,美貌,握在手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憾事。
然而,幸福的时光,好像短暂了一些。一天,检察院在她极度诧异的惊恐中,一纸传票以贪污罪,把她温柔体贴的老公推上了法庭,繁华落尽,所有的一切,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没有了爱情滋养的女人,丑陋就会很快爬上额头。
不知道为何,怎么总是思忖一些不愉快的结局,是因为这个世界,美貌真的就是易碎的奢侈品,尽管大街上的美女显然越来越多,也许,批量生产的美女是廉价的,是难以换取一生一世的幸福,也难以为某一男子带来一生一世的相知与荣耀。
去揣度那个对生活充满幻想和激情的菜地里女子命运,答案不止一个,但属于她的只有一个,相比之下,更多的我们这些也许相貌平平的人,是不是才有可能,慎重而又从容地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