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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子欲养亲不在(外)

子欲养亲不在

王晖

一直想写点文字来祭奠自己的母亲,总是不敢动笔,是怕惊醒了熟睡中的母亲,怕泪水模糊了视线,怕面对身边孱弱的老父亲,怕世人嘲笑我曾经拥有却不懂得的珍惜。

现在小妹要出一本纪念母亲的书,约我们姊妹几个写点东西作为后记。

唯独我迟迟没有动笔。

不是不想写,是太想写了,太想把自己的思念和情感用文字表达出来,却反而不知道怎么写了。

香烟缭绕在我的指间,月光静静地流淌在我的书桌上,我知道在我的感情深处尘封着一块我不敢轻易触动的圣地。

那就是对母亲的思念——永远停留在那首叫做“大奔丧”的唢呐声声哀鸣中永远抹擦不掉的疼。

我是母亲四个孩子中唯一的一个男孩,也是最不省劲的一个孩子。出生时得了破伤风,在六十年代,这是一个要命的病,听奶奶讲我是在母亲的手掌上度过了满月。我有两个不曾谋面的哥哥都是有病早逝的,姐姐比我大七岁,我无法想象母亲那一个月是怎样揪心地度过的。

父亲常年不在家,家中还有年迈的奶奶和常年有病的大娘,家中唯一的一个男性是年幼的我。我不知道在贫困无道的六七十年代,作为出身成分不好的母亲是怎样用一个女人的肩膀,支撑着那个风雨飘摇农家的。

在我的记忆里是母亲没完没了出工,去挣一个壮男劳力才能挣得的工分;是没完没了的在批斗富农、地主的会上受折磨;是为了让孩子们哪怕能吃上一碗像样的饭而披星戴月劳作的。

想到这里,眼前都是白发娘亲慈祥的影子,这份爱是无以伦比的,那是山高海阔般的恩情,生生难忘倾其所能儿女们都无法报答的恩情。

泪水一遍遍如决堤洪水,浸在心里纵横在脸颊上。

我常常回忆和母亲在一起的细节。回忆我上中学时想买一条秋裤时母亲的窘迫,想我读高中时往学校带干粮时母亲的无奈,想我第一次把媳妇带回家时母亲的喜悦,想我结婚那天时母亲的忙碌身影,想我孩子出生时产房外母亲的担心,想产房外当母亲看到他们母子平安时抱着我流泪的那份颤抖,想过年时孩子们缠绕在母亲身边她脸上的那份幸福,想每每母亲对我讲她的哪个闺女又给她买了新衣服时的一脸满足,想我有时想给母亲零花钱时,她小心翼翼一层层打开她随身带着的手绢说我有钱时的一脸自豪……母亲走了,没留下一句话。在我与母亲相处的最后记忆里,是母亲在病床上用手轻轻捻着我的衣角。我知道,那时母亲很清醒,那时她想给我说话,我没有问母亲要说什么,因为我想她会好起来的。母亲那年五月份从深圳二妹家回来,我们没见面,不曾想,再见面却是在医院,未想到这以后什么样的机会都没有了。母亲头年元旦去二妹家的时候,是从老家走的。我彻夜彻夜地想我们娘儿俩最后面对面说话的内容,可我却无法想起。只留下母亲在二妹家时打电话给我说的“一个人在家吃好”这句话。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一别生死两茫茫。母亲走了,带走了儿女们家的概念,儿女们失去了心的归宿,我们也不再是个孩子……上苍给了我很多让我孝敬母亲的机会,作为她唯一儿子的我却没有去把握。而今,她平凡的生命,连同她不平凡的贤德风范,都深埋在老家的墓地中……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比我享受着上苍更优厚的眷顾,他们与我的年龄相仿,无论贫富贵贱,但是他们的父母依然健在。

他们多么幸福啊!

想着想着,我就愈加想念我的母亲,想念我的母亲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做她的儿子。

2010年菊月

意志如铁爱如水

爱红

我是姊妹中的老大,出生在五十年代,作为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是幸福的,当然,我最荣幸,亲眼目睹过父母年轻的容颜。然而,童年留给我记忆最多的还是艰难。

******时期,生活困难,因为我家成分高,白天妈妈在地里干了一天农活,晚上还要继续,那些都是男人干的活儿。父亲不在家,妈妈就去顶替,拉车,挖沟,妈妈有时实在困极了,就找个犄角旮旯悄悄歇一会儿。一次,夜里十点多的样子,当时我才一岁多点,正在生病,哭闹不止。小脚奶奶抱着我找了几个劳动地点,都没有找到妈妈,后来,奶奶在一颗大树后边找到了妈妈,妈妈背靠树已经疲惫不堪地睡着了。

有一次,邻居的几个小孩子玩火,烧着了我家门口的草垛,妈妈因为救火,耽误了上工时间。领工的小头目硬说妈妈故意迟到,立刻开会批斗妈妈。那时,我刚记事,现在想起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一帮年轻人,把妈妈围在中间,从这个人推向那个人,又打又推,持续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当时,我吓得哇哇大哭。批斗完,妈妈紧紧地抱着我,我看到她,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眼泪,只是用好大的力气把我抱紧。

体力的煎熬,妈妈默默承受了,精神的摧残,妈妈还是要默默地承受。

长期的劳累,妈妈三十多岁,就疾病缠身了,不舍得花钱买药,自己硬扛着,照常上工。在那个挣工分吃饭的年代,妈妈一个人顾一家七口人的口粮,一天她都不舍得歇。夏天,天刚亮,她就已经起床了,先到河沟坡地割一篮子青草,青草是按斤给工分的。然后,再和社员们一起出工干活。

其实,妈妈很是心灵手巧,生产队种有很多棉花,到了秋天,按人头各家都分到了棉花。妈妈彻夜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赶着把棉花纺成线,再织成布,为全家人做衣服。妈妈织的布,我觉得与别家的布大为不同,她织的布最漂亮,花色最好看。

1977年的夏天,妈妈积劳成疾,患上了那种疼起来要命的牙疼病。妈妈到街头上的地摊医生拔牙,这下算是差一点要了命,消毒是谈不上了,又加上随后,妈妈就到棉花地和烟叶地干活,农药侵入伤口,炎症一步步恶化,一直到最后,所有的消炎药都没有了疗效,白天干活,晚上疼得整夜整夜呻吟不止,牙床和上颚竟出现烂肉。父亲迅速赶回家,带妈妈到郑州各大医院四处奔走,但是,医生大都摇摇头,拒绝为妈妈治疗,妈妈已经病入膏肓了。

所幸,西郊的一所部队医院收下了这个疼痛不堪的病人。我们不知道当时妈妈患的就是口腔癌,只是乡亲们都说我们兄妹真是命大,妈妈是捡了一条命回来的。病愈后的妈妈,对于我们,真像是失而复得那样珍贵。

妈妈一生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样教育好子孙后代,但是她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总是不经意间,教给我们做人要懂得坚强的人生至理。

2010年

想陪您一起变老

宝红

二零零六年的那个初夏,妈妈突然离世,我们兄妹一夜之间成了没娘的的孩子。妈妈的身体一向很好,我总认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妈妈聊天,逛街,做家务,甚至还想到妈妈老得不能动的时候,我已退休离职,我就会就像歌中唱的那样“和您一起去慢慢变老”。

那年的五一长假,和妈妈父亲,还有几个好友相约游西安,登华山。能和父母在一起远游,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但是我不知这次相聚是和妈妈在一起的最后日子。因为父母要回老家(约好了过冬的时候再来我的小家)。那天,在西安火车站,放好行李,安顿好父母上了火车,又对列车员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因为他们都已年过七旬),我和老公才下了火车。站台上,好想看看妈妈,好想和她打声招呼,可她始终没看车窗外一眼。看到火车在视线中一点点远去,对二老的牵挂亦愈来愈重,可是我不知那竟是和妈妈的诀别,也绝没有想到妈妈在我心中最后的剪影竟是一个苍老的背影!

再一次看到她,是蜷曲在病榻上昏睡的妈妈。接到姐姐的电话,妈妈已住院七天。我一下飞机,就直奔病房,看到一个月前还神情气爽的妈妈,怎么如此瘦弱?!我抱着她心疼得失声痛哭,不想引来医生的责备。看着呼吸不均的妈妈,看着柔弱的妈妈,我的心在一点点下沉,一遍遍在心里唤着她:妈妈,醒醒吧,女儿回来看您,伺候您来了,给您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松软的点心和营养品,妈,一定要醒来啊,我千万次地唤,您一定要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喂您一口水,一次药也好,哪怕给我一分钟,我要告诉您:妈妈啊,做您的女儿很幸福……可是没有,您只是把世上最大的遗憾和惩罚留给了我!!!

我从小比较要强,和哥哥挣东西,和妹妹抢玩具,因此没少挨妈妈的训,但是我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哥哥考第一,我就考第二,所以常常又是父母的骄傲。看到满屋贴的都是我们兄妹几个从学校获得的奖状,这成了一字不识的妈妈向亲朋好友炫耀的最好资本。

那时,父亲在外地工作,妈妈一人承担了全家七人的吃穿住行。不过,我们兄妹四人都很争气,又遇上恢复高考的好机遇,纷纷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记得妈妈在照看我家小女的时候,由于没有住房,我成了单位里的搬家之最(八年时间内搬家大概有十次之多),每一次搬家,妈妈都身先士卒,因为她总害怕遗留一点点有用的东西。2000年,我到了深圳,有了稳定的居室,本打算和老公趁节假日去买些家用电器,日用杂品之类,可妈妈已经找人把我在郑州的家用运到了深圳的楼下。大之冰箱,空调,洗衣机等家电物品,小到锅碗瓢盆,甚至一双筷子,都从郑州搬到了深圳。她说,置办一个家不容易,搬一次家要浪费多少东西呀。当时,我很不以为然,觉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想来,这不仅仅是她的低碳生活,更重要的是慈母的拳拳之心。

我结婚后,有了小女,妈妈曾和我断断续续生活了几年(因为我们兄妹中谁家有急事,妈妈随时都要“扑”上去“救场”)。回忆和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会让我泪流满面;碎了一只碗,少了一双筷,妈妈都会及时的补上;看到如意又便宜的东西,她会欢天喜地买上四份,每家一份,而对自己是非常吝啬的。有一次老家有点急事,我送她到汽车站,买了两瓶矿泉水,备路上之需,妈妈上车后,打开瓶子,小心地喝了两口,然后从窗口递给我,说,我已经不渴了,拿回去让小女喝。我的泪一下子充满了眼眶。这就是我的妈妈。年轻时,她把自己最精华的乳汁给了子女,体衰时,她把仅存的余辉又给了孙辈,而她,连一口水都舍不得喝!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可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是含泪目送的妈妈。

因为深圳一年四季如春,所以不到十二月,我就会电话不断地提醒他们到深圳来过冬。2006年的元旦,把年迈的父母从机场接回,我就开始了幸福生活,因为他们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我们三口就有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皇帝般的日子。其实我不是不想干,而是根本就插不上手,有时也想,他们身体那么硬朗,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孝敬他们,所以又有点心安理得。不管我晚上值班回家有多晚,进门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永远是靠在沙发上瞌睡的妈妈;不管我告诉她多少次,不要等我,她都一意孤行。从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起到她离我们而去,从不间断。

世上歌颂母爱的文章歌曲,数不胜数,我看过,听过,但我真的觉得我的妈妈无与伦比,虽然她是普通人,但她又不同于普通人,因为她无法和别人正常交流,但她又很想和常人一样,和他人聊聊天,和儿女谈谈心。特别是到了晚年,觉得儿女很为她添彩,她很想把这种幸福告诉别人,每每看到左邻右舍,她都很主动,很热情和别人打招呼,不管别人能否听得懂她的语言。

回想妈妈最后一次来我的小家,足足带了四大行李箱,除了一个装有父亲和妈的必需日用品的箱子外,几乎给我们带来了吃的,穿的,用的全部家当。她知道我们三口喜欢中午在沙发上小憩,特地为我们准备了三个小毛毯。听父亲讲,为了买到我喜欢的毛毯,妈妈几乎造访了所有的商店,甚至小摊小贩。妈妈,回想这一切,怎能不叫女儿泪流满面,心碎不已!在我的眼前总能出现这样一幅揪心的画面:一位瘦小的老婆婆脚步蹒跚地走在在凌冽的寒风中,货比三家的为女儿一家买那个可有可无的小毛毯!!!妈妈,我也是做了妈妈的人,可我真的无法想象她的内心世界。

我刚从西藏归来,在西藏,看到那高高的天葬台,那是让亲人进入天国的地方。我忽然有种想法:站在那里,能看到我久违的妈妈吗?因为我坚信:妈妈一定是到了天国!

现在,我只剩下一个心愿:只求下辈子还做您的女儿,补上这辈子欠下的母女情!妈妈,您同意吗?

2010年6月25日星期五·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