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楼梦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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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阆苑仙葩 魅力四射——也说林黛玉(1)

《红楼梦》是一曲女性的颂歌。在这曲女性的颂歌里,曹雪芹把他炽热的爱、浓烈的情都献给了他笔下的女性,把他诗画般的梦想都凝聚在大观园“水做的女儿们”身上。元、迎、探、惜、钗、湘、晴雯、鸳鸯、袭人等,都是他讴歌的对象。但是,曹雪芹倾其所有心血、情感和智慧,纵情高歌、精心塑造的,还是魅力四射的阆苑仙葩林黛玉。

蒋和森《红楼梦论稿》云:“林黛玉是中国文学上最深印人心,最富有艺术力量的女性形象。人们熟悉她,甚于熟悉自己的亲人。只要一提起她的名字,就仿佛嗅到一股芳香,并立刻在心里引起琴弦一般的回响。”李希凡先生也说:“林黛玉是曹雪芹用全生命的力量塑造出来的不朽的艺术典型。”

那么,林黛玉的魅力究竟在哪里呢?

有一位旧红学家曾经作过这样一种概括:“其爱情之纯挚,心地之光明,品行之诚悫,胸怀之皓洁,真正不愧情界中人。”这种概括,虽不甚全面和精当,但也基本不错。我们认为,林黛玉的魅力主要表现在:人格的魅力、情感的魅力、诗才的魅力和形象的魅力。

清代涂嬴《林黛玉赞》云:“林黛玉人品才情,为《红楼梦》最。”是的,在《红楼梦》里,林黛玉人品最好,人格最高。她始终保持着自己人格的本色,始终坚守着自己做人的标准。她思想清纯,心灵澄澈。不慕名利,不求时尚。就如对贾宝玉来说,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贾宝玉一生下来,家庭就给他安排了一条功名富贵、荣宗耀祖的人生道路。薛宝钗劝他要“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史湘云也要他“谈谈讲讲仕途经济的学问”;唯独林黛玉从不说“八股时文”、“仕途经济”的“混帐话”,从不劝宝玉立身扬名,表现了对世俗功名利禄的扬弃和极端鄙视。她孤标傲世,绝尘脱俗。对封建虚伪的礼教,她总是伶牙俐齿、用“比刀子还厉害”的语言加以嘲讽;对周围的世态人情,她总是敏感而多疑。她不懂、也不屑于去学所谓的“处世之道”,从不到贾母、王夫人面前去邀怜取宠;权贵北静王送给贾宝玉一串念珠,贾宝玉兴高采烈地把它转送给林黛玉,林黛玉却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元妃省亲命人题诗“颂圣”,众人都想借此机会巴结一下“皇妃娘娘”,她却“胡乱做一首五言律应景”,敷衍了事。

但另一方面,在林黛玉的人格里,她并不是一味地“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相反,她还常常表现出对别人的尊重,尤其是对下人的尊重和关切。宝玉就说过,她对晴雯是极好的;佳葱说,她去潇湘馆送茶叶,黛玉正给丫头们分钱,就抓了两把给了她。又比如宝黛吵架,紫鹃常常责备黛玉,说她“太浮躁了些”,“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对于紫鹃的批评,黛玉总是默默接受,乃至与紫鹃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手足。再如香菱求宝钗教她作诗,宝钗说她“得陇望蜀”,“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的”。将香菱教训了一通。香菱转去求黛玉教她,黛玉却热诚相接,并说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于是,又给香菱讲解诗的作法和要求,又把自己珍藏的诗集借给她,并指定阅读的篇目,还给她出诗题,并给予创作上的指导。堪说是“诲人不倦”,一点也不认为收婢妾做门生,有损自己的尊严。从钗黛对香菱学诗的不同态度,我们可看出钗黛二人不同的人格本质。

林黛玉人格的魅力,还表现在她愈是处在屈辱的境遇下,愈是坚持自己人格的尊严。潇湘馆门前的那千百竿翠竹正是她不屈人格的象征:“瘦劲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干霄,又似乎士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屈。”她一进荣国府,就告诫自己“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因为她“生恐别人耻笑了去”。送宫花是薛姨妈让人送的,周瑞家的从梨香院出来,顺路走到哪里便送到哪里。当送到黛玉时,黛玉却冷笑道:“我就知道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有一次看戏,王熙凤说,龄官一化妆“活像一个人”,逗大家猜。一向心直口快的史湘云,脱口就说像黛玉。宝玉一听,慌忙给云儿“使个眼色”,示意湘云不可乱言。所有这一切,黛玉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之后黛玉便找宝玉算账:“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因为,在封建时代,“戏子”是最没有社会地位的,如果把某人比作“戏子”,那便是对某人的鄙视和侮辱。还有一次,黛玉去敲怡红院的门,晴雯误以为是丫头,便拒绝开门。这个纯粹的误会,竟是那样深深地挫伤了她。那一夜,她“倚着床栏杆,两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泪,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因为在她看来,人格的尊严高于一切,即使失去了生命,也不能失去人格、失去做人的尊严。

林黛玉情感的魅力,首先表现在她性情朴直、率真。她单纯、任性,她凭着自己感情的流转,爱说就说,爱恼就恼,爱哭就哭。她不作伪,不矫饰,在芜杂的生活中保持着纯真的自我,寻求着真淳的情感。她不怕得罪任何人,薛宝钗被她讥刺过,史湘云被她恼怒过,惜春被她打趣过……又如袭人和宝玉的暧昧关系,大家都心领神会而不言明。但是到了林黛玉,她竟当面对袭人说:“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

林黛玉情感的魅力,还表现在她情感深挚、诚厚。她痴情,她执著,她把爱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她爱宝玉,她把全部自我都沉浸在对宝玉的爱情里,爱情是她生命的支柱和灵魂的寄托。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宝玉,所以她也要求着、期待着宝玉的眼里、心里也只有自己。然而宝玉是一个多情之人,宝玉“见了女儿便清爽”,有时甚至“见了姐姐忘了妹妹”,所以她不满宝玉,她要和宝玉吵架。当她看见宝玉从宝钗屋里出来,她不满:“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来了。”当宝玉听从宝钗的劝告,不喝冷酒,她又不满:“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得比圣旨还快些?”至于,人们一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抬身就走”,自然又引起她的不满。而最使她不快的,还是宝玉曾向云儿使的那个“眼色”,所以她“尖酸”地责问宝玉:“我恼她与你何干?她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由此可见,她的恼、她的哭、她的吵、她的“无理取闹”、她的“不可理喻”,都源于她对宝玉深挚的爱以及对真挚爱情务求专一的期求。她不是怨宝玉给她的爱太少,她是恨宝玉分给别人的爱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