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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枉与他人作笑谈——也说李纨(1)

李纨,是贾政长子贾珠的遗孀,贾宝玉的嫂子,贾兰的母亲,荣国府长孙媳妇。在金陵十二钗中排在巧姐和秦可卿之前,位居第十。金陵十二钗中,有小姐八位、媳妇三位、带发修行的尼姑一位。李纨属于三位媳妇中的一位,但她既不同于泼辣精干的王熙凤,也有别于妩媚风流的秦可卿,她是一位既可悲又可怜的封建贤女节妇,但时也表现出一些并非“槁木死灰”般的情愫。

李纨之名始见于小说第三回,林黛玉初到贾府,贾母指王夫人、邢夫人、李纨一一与黛玉说:“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一笔带过。至第四回,作家才不惜笔墨,对李纨的身世、性格作了较为详尽的介绍:

原来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她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从这段介绍里,我们可知:李纨出身金陵名宦,虽不似贾府钟鸣鼎食之家,却也可算诗书翰墨之族。由于父亲李守中是个传统的封建卫道者,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不曾叫她十分认真读书,而习以三从四德之礼,“只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几个贤女”,每日以纺织女红为要。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小说介绍到李纨的丈夫贾珠:“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贾珠夭折后,李纨便一直守寡。虽处于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闻不问,只知侍奉公婆抚养儿子,闲时陪侍小姑等女红、诵读而已,是一个恪守封建礼法的节妇贤母的典型,深得贾府上下的敬重和好评。

作为贾府“第一个善德人”,李纨品性端方,性情贤淑。第六十五回贾琏的小厮兴儿向尤二姐介绍荣府的情况时说:“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他的诨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我们家的规矩又大,寡妇奶奶们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们交给他,看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是他的责任。除此,问事不知,说事不管。”李纨善处各种人际关系,具有良好的处世之才。对于长辈,她竭尽孝道,早晚服侍;对于姊妹兄弟,她尽心照料,呵护规劝;对于下人,温和仁厚,从不施威。当凤姐与鸳鸯商议如何捉弄刘姥姥以寻开心时,李纨批评她们说:“你们一点好事也不做,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表现了她对乡下老妪的怜惜和尊重,体现了她的厚道和富有同情之心。第三十九回,她揽着平儿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叫人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第四十五回她还因平儿受屈而数落王熙凤,为平儿抱不平:“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抱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除了珠大嫂子李纨,恐怕贾府里还找不出第二个人敢这样对王熙凤嬉笑怒骂不客气,但凤姐却不但没生气,反而真的向平儿赔不是道:“担待我酒后无德罢。”李纨对鸳鸯、袭人的评价也十分公道,表现了她对奴才能力和作用的肯定。她评价鸳鸯说:“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她指着宝玉评价袭人说:“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有这个丫头,就得这么周全了!”

小说第五回,贾宝玉在太虚幻境所看到的有关李纨的画册与判词是:后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边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这是李纨一生的写照,“茂兰”指李纨与贾珠所生之子贾兰,他最后金榜题名中举做官,成为贾府后代子孙中最有出息的人。“凤冠”、“霞帔”本指朝廷所赐予的礼服,与李纨的字“宫裁”暗合。“凤冠霞帔的美人”即指李纨,她青春丧偶,“惟知侍亲养子”,终苦尽甘来,母以子贵,成了“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光宗耀祖。

判词首句“桃李春风结子完”,写李纨与贾珠在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在“桃李春风”的甜蜜里结婚生子后,就一切都“完”了。“李”、“完”暗点李纨的名字,李纨与贾珠结婚生下儿子贾兰后,丈夫贾珠不到二十岁就一病而亡。李纨美好的青春和幸福的生活就像春风中的桃花李花一样,一到结了果实,也就衰谢了。

第二句“到头谁似一盆兰”,表面上是说桃花李花在春风中结上果子就凋谢了,到头来还有哪一种花比得上一盆兰花(开得那么鲜艳芬芳)呢?实际上是说在贾府“一代不如一代”的后代子孙中,到头来又有谁能比得上贾兰有“出息”呢?续书第一百一十九回写贾兰同其叔宝玉一同赴试,贾兰中了第一百三十名举人,“威赫赫爵禄高登”,他成了贾府“家道复初”的希望。

第三句“如冰水好空相妒”中的“如冰水好”,写李纨青春丧偶后恪守封建妇道,一心一意“课子读书”,这种品德在封建统治者看来如同冰水一般的洁净美好。“空相妒”,指虽然贾兰中了举,李纨“母以子贵”,并博得了“贞节”的美名,但这无法挽回她失去的青春和幸福,一切的一切,只能徒然遭人妒忌罢了。

第四句“枉与他人作笑谈”,意谓李纨一生遵奉“三从四德”,清心寡欲,如同“槁木死灰”。表面上成为一个封建社会贤女节妇的楷模,而实际上则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到头来不外乎白白地供给别人当作茶余饭后闲谈的笑料!这种惊世骇俗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对儒家传统价值观念提出了大胆的挑战,对程朱理学鼓吹的妇女贞烈观表示了极大的唾弃,体现了伟大作家曹雪芹的时代超前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