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短信的当晚就失眠了，流泪到天亮，又接着睡了一天一夜，我这么说你们可能觉得很夸张，但真的是这样，有时迷迷糊糊地醒来，也是觉得暗无天日的，睡着也不踏实，做各种噩梦。再起来之后我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就发奋投入到了论文的写作中。博士的论文要求10万字，说起来容易，可要写得有思想，有创新，就不容易了，我几乎是扒了两层皮。有的时候稍微有点灵感，大半夜爬起来写，寝室还有点冷，就裹个棉大衣，一写就写到天亮，灵感用完了，就躺在床上呼呼地睡一天。没有灵感的时候，在桌子前坐上一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来。所以说灵感很重要，有时白天有灵感了，中午都不敢吃饭，生怕吃了饭，困了，睡一觉起来，灵感没了，所以那个时候中午都不怎么吃饭，吃也吃得很少。就这样，我闭关半年，终于写完十万字。别人再看见我，说我好像老了十岁，还有人说我是不是得癌症了。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终于可以毕业了。我博士上了四年，四年，看起来是挺长的一段日子，有那么多个不眠之夜，有那么多的纠结和缠绵，那么多的懊恼和悲戚，可现在想起来，它们好像都是一眨眼的事。我似乎又站在硕士毕业时的那个起点，在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我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以后还会读硕士、读博士，现在我连自己没想过的事都做完了，却找不到当初的梦想和希望。我现在只想着能快点赚钱，早点贷款买个房子。范小西看着博士哥一副急迫的样子，倒不像是想早点买个房子，而是像要早点去投胎。范小西想起高三那年，暗恋了自己多年的女生在跟自己表白时说的一句话：没有人能看见以后。
博士哥很为难地说，我现在主要有两种选择。一个是进高校，有事业单位的正式编制，这种工作会很稳定，但是也有它的问题。去高校试用期一年，第一年收入会比较少，可能每月只有1500元左右，除此之外就是课时费，但是转正后大概能有3000多的工资，如果代课多工资可能还会高一点。这基本上算是死工资。不像那些在企业做销售的，业绩好能拿几万的提成。还有就是事业单位的福利待遇比较好，特别是能够评职称，这是很吸引我的地方。
如果进高校的话，我能够在博士毕业五年之内还完欠账，并大概在我40岁之前在这个城市为一套70平方米的房子付首付，可能那个时候才能结婚吧。博士哥说的第一个选择，是范小西想都不敢想的一个选择。因为现在高校进人都已经要博士了，好一点的高校都已经要有海外留学经验、副教授以上职称的博士了。范小西充分体会到什么叫水涨船高。现在新闻上总说，对于消费者来说，他们的问题是能不能跑过CPI；对于股民来说，他们的问题是能不能跑过大盘，能不能跑过上证指数。对于大学生来说，他们的问题是能不能跑过扩招。就像博士哥的第一个选择，绝大多数博士毕业后的首选是高校和科研院所。进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单位就会饱和，就会抬高进人标准，比如现在一些上规模的企业进人都要研究生，其实那些事情本科生也完全能做，就是因为学历层次整体提升了。在越来越多的人参加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说虽然在未来的三年中要付出很多，但是理想是无价的，可是每个人在毕业的时候要面对的都是现实，就像博士哥的选择。
博士哥说他的第二个选择是去个私企，这个没有编制，也没有评职称的机会，不稳定，工作压力大。去了那里就是练手艺提高技术，第一年跟学徒差不多，一个月收入3000左右吧，以后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技术练得出来，能力到了，将来每个月赚两三万都可能。如果练不出来，技术上总是成熟不起来，那想继续干下去就难了。这个时候后悔了，再去高校应聘，已经不可能了，高校大多只招应届毕业的博士生，你工作了几年再去时科研也荒废了，关键是到时候年龄也超标了，我现在的年龄已经快接近人家的上限了，等几年就肯定不要了。聂小歪说，博士大哥，我刚才仔细听了你的话，我觉得不需要别人来帮你分析，您已经把利害关系说得很清楚了。第一种选择很稳妥，几乎没有什么风险，而第二种选择却存在相当程度的风险，但如果成功了，收益会超过第一种选择。两种都是不错的选择，关键在于你想不想冒险。
博士哥说，问题就在这里。我这个行业其实主要的业务都是私营部门在做，去事业单位纯粹是荒废专业，混到职称了等着拿灰色收入，但是我真的不愿意拿灰色收入，我父亲退休前是政府官员，因为坚持廉洁和我母亲离了婚。父亲会做饭，会做衣服，会弹钢琴，还写得一手好字。他性格温和，在外人眼里，是个典型的模范丈夫。在我小的时候，全家去各地游玩，一家三口在一起做游戏，父亲弹钢琴，母亲跳舞，我唱歌，那个时候真的非常开心。后来父亲当官了，家里就开始频繁地吵架。母亲看跟父亲同级的同事有的拿了灰色收入，买了小汽车，就十分气不过。可是父亲不是那种能贪污的人，而且他也不会贪污，他总说这样虽然没捞到钱，但心里踏实。后来父亲厌倦了整天跟母亲吵架的日子，就提出了离婚。我当时很支持父亲的选择，虽然家庭破碎了，但是与其过得不开心，还不如分开过。
过年的时候，我去看望父亲，他说他一直都不后悔，不后悔一辈子清廉，也不后悔跟我妈离婚。他跟我说，儿子，有的人一个月赚800块钱，有的人一个月赚80万块钱，赚多少钱有多少钱的活法。就像你住220平方米的房子还是60平方米的房子，你睡觉都是躺在一张床上，生活必备设施也都能摆得开。所以我们活着，关键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关键是要开心。你要记住，你为别人活着没错，你更要为自己活着。我爸最后神秘兮兮地跟我说，那个拿灰色收入买小轿车的人已经被枪毙了。说完，我爸嘿嘿地笑了，像小孩子一样。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爸在说起一个人的死亡时，笑得那么开心。
如果将来靠灰色收入还账买房娶妻生子，我一辈子都会不安，而且，那样我也没法去面对我的父亲。所以我不想作第一种选择，尽管大多数人都看好第一种。我想拼一拼，我觉得我能拼得出来，我给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但是没有一个人支持我，我走的是条风险极大的路，而第一个选择是个风险很小，利益也很丰厚的路。第二条路，走成功了，我37岁左右就可以过上很富足的生活。但是一旦失败，我觉得我除了选择去死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到时候一大把年纪连个职称都没有，没有技术能力，没有公家的保障，不死也跟死差不多了。
好了，我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你们帮我分析一下吧。
聂小歪说，我觉得你应该选择第二条路，就是去企业。因为通过刚才你的叙述，觉得你很单纯，也没有什么背景，不适合去高校或者考公务员。就像你说的，去企业你能掌握一门技术，这样你就可以凭技术吃饭，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也不用钩心斗角地活着。我觉得你可以去闯一闯，其实你的年纪并不大，没必要把自己限制死了。
四叔说，我觉得去事业单位也可以，这样毕竟稳妥一些，如果以后有什么想法了，还可以出来创业。
李小懒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博士哥。
博士哥说，我的问题为难你们了，俗话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博士哥的话还没说完，范小西就插嘴说，是啊，没有人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的问题是缺乏选择的勇气，就算我们帮你选择一条路，你去走了，那你就是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你在做别人，而不是你自己。有一天你老了，你后悔了，你会说，都怪当初那个二百五的一句话，毁了我的一生。刚才我听你说的这两条路，你只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并没说过你喜欢什么，你的理想是什么。把鱼从水里捞出来就不能生存，所以它们必须生活在水里，一只鸟能落在树枝上，可我们看见他们的时候，它们更多的是在天上飞。
博士哥说，可如果在密林的树枝上站一辈子，它们还一直生存，在天上飞一下，就被猎人打下来了，被做成了烤肉。
范小西说，即便被做成了烤肉，可也毕竟飞过，要不然，它为什么是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