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传承与守望:隆德民间艺术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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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们部队要进行联合演习了,因此从机关到连队都忙碌了起来,我们所也把人都派到各个连队检修武器、车辆,罗宏喜和小四川被派到迫击炮营,然而谁能想到,演习还没开始就出事了。当时我们部队装备的是“文化大革命”中制造的82型迫击炮,不知是由于“文化大革命”中出的产品质量有问题,还是这种火炮自身就有问题,如果它不发火,自身不具备自动报警性,因此我们部队流传着这样一首顺口溜:“迫击炮瞎胡闹,打不响往外倒,倒不好就地暴。”

迫击炮营三连的炮在演习前我们自己试演习时怎么也打不出炮弹来,于是罗宏喜、小四川和操炮手就往外倒。罗宏喜和小四川虽然是修理所的修理工,但是罗宏喜是修理诸如炮队镜、瞄准具等光学仪器的,小四川是修汽车的,包括操炮手在内也没遇到这种火炮不发火现象。就在他们将炮弹往外倒,倒不出来他们就使劲往地上磕的时候,成参谋和老邓刚好检查走到这。他们是行家里手,他们一看就感到事情不好了,说时迟那时快,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冲向了正在往外倒炮弹的那几个人。

他们冲过去手脚并用将几个人推向一边,刹那间炮弹在炮管里就爆炸了,一团烈火裹挟着弹片和被炸碎的炮管以及战友们的血肉腾空而起,大家都被这一声巨响惊呆了,片刻宁静之后大家才醒过神来,扑向爆炸的地方,这时大家看到成参谋已经血肉模糊,老邓的半只胳膊甩到了一边,几个人全部昏迷了过去。救护车很快来了,大家把几个血肉模糊的人抬上救护车。结果到了卫生队成参谋已经牺牲了,老邓的头部受了伤还丢掉了一条胳膊。罗宏喜和小四川、两个操炮手都受了伤,罗宏喜的头冒着血,眼睛紧闭,眼睛上方也出血了,于是团卫生队在做了紧急处理以后就赶紧把他们送军区总医院。我也赶紧跟到军区总医院,留下卫生队人员具体办理有关手续以及负责部队和医院的联络。由于还要开追悼会,我和司令部的同志要接待成参谋的家属,我们把他们送下就赶紧回来了。

成参谋牺牲了,全团都笼罩在悲痛的气氛中。成参谋的父母、爱人、孩子和成参谋的哥哥我们师里的田参谋都来了。成参谋的爱人长得很漂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但我实在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她,也可能我压根就没见过她。集团军、师里都来了首长,我们团里更是无比的热情和周到,司、政、后一群人围着他们转,团里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田参谋代表家人讲了话,他讲得很感人,参加追悼会的很多人都哭了,我的心里也很难受的。成参谋的父母、爱人都哭得很伤心,尤其是他母亲都哭得昏过去了,小孙子看到奶奶昏过去了吓得哇哇大哭,看到这一家的惨状有谁能不难过呢!追悼会后首长们又到招待所安慰他们,我没有去,跟田参谋在一起,田参谋问我:“这次受伤的那个姓罗的战士是不是上次在冬训时和我吵架的那个?他为什么对我那样?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我心里是很明白的但也只好打马虎眼,说:“我也没问他到底为什么。”到了晚上,田参谋还是忍不住好奇,就跟他父亲说:“小双这次救的其中一个战士姓罗,他伤得挺重,这个战士很奇怪,去年在冬训的时候他突然恶狠狠地抓住我的领子怎么都不放,可是我再三问他,他却什么话都没说。我当时想他是不是和小双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将我错认成小双了,这下可好,再有什么矛盾这次也彻底解决了。”他父亲抬起头问:“姓罗?你听他说话是哪里口音?多大年龄?”田参谋说:“我听他说话跟我们差不多,年龄顶多20岁。”他父亲听后拍拍自己的头长叹一声:“老天啊!这真是报应啊!”说完这句话,他就再也不说话了。田参谋感到很诧异,“怎么?你们认识?”他父亲摇了摇头,接下来,任凭田参谋怎么问他就是不说话了。

第二天,同志们都去招待所看望成参谋的父母、妻儿。我很犹豫,去吧,我实在不愿意见他父亲的那张脸,一看到他我就想起罗宏喜跟我说的“田胖子”这几个字;不去吧,成参谋救的四个人中有两个是我们修理所的。想来想去我还是去了。到了招待所,一看成参谋的父母没和成参谋的爱人、孩子在一起,于是我就直接进了他爱人和孩子住的屋子。他爱人告诉我们,成参谋本来是准备休假的,就因为这次演习他又推迟了休假。她还告诉我们,他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做梦梦见自己休假,走在半路上遇见一个单位着了大火,他把行李一扔就投入了救火队伍,结果回到家里,头发也烧焦了,衣服也烧得乱七八糟。

他站在门口笑着对我说:“我救火时把行李也丢了,给你买的衣服也丢了,给儿子买的玩具也丢了。”

我说:“没关系,只要人回来了就好。”

她叹了一口气说:“人还是没回来。”

紧接着她就哭了起来。我们赶紧劝她,她知道我是修理所的,就问我:“你们那两个战士家里来人了吗?”

我告诉她这两个战士一个是四川的,家里的人都来了,一个是湖北的,家里没来什么人。

她突然说:“哦!湖北的,湖北哪里的?”

当我把罗宏喜的家乡说出来以后,她紧接着问:“你说这个孩子姓罗?”

我说:“是的。”她又问我:“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告诉她,他的父母也不在了,他只有个叔叔在甘肃。

她又问:“你知道他妈妈姓什么吗?”我说好像姓李。

她说:“是不是叫李玉容?”我说,罗宏喜跟我说过,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她说:“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然后就大哭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我坐在那里很尴尬,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还是她自己停止了哭泣,跟我们说:“你们请先回吧,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

我们就赶紧出来了。后来听田参谋说,原来,成参谋的爱人也姓李,她的父亲是罗宏喜的母亲的同父异母的弟弟,由于她的爷爷死得早,她的奶奶对她的姑姑也就是罗宏喜的母亲很不好,姑姑出嫁之后再也没有和李家联系,她的父亲是一个知识分子,为人比较木讷,由于身体不好也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去世前向他们兄弟姐妹讲了自己的心病,由于他们都在宜昌,对于罗宏喜家里所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她的弟弟曾经去罗宏喜老家找过他们,结果是没找到。闹了半天,成参谋的爱人是罗宏喜亲亲的表姐。现在我真正感到事情的复杂性,难怪我一见成参谋的爱人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是从罗宏喜拿的那张照片上看到她的影子。我很是为罗宏喜担心,我担心将来他出院以后知道这些事情怎么能够承受得了。

事情处理完了,成参谋一家子也都回去了,成参谋、老邓舍己救人的先进事迹在军报上大量的宣传报道。我们的联合演习还照样进行。在演习完总结大会上,念了一个长长的处分名单,参谋长是管作训的,自然他的处分最重。团长、政委、迫炮营的营长、教导员,以及那两个操炮手所在的迫炮三连连长、指导员,都受到不同的处分。我和所长也受了处分,我们都写了深刻的检查,我们认为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对演习的重要性缺乏认识,竟然派的两个修理工都不是专业修火炮的。这是我们永远的教训,这教训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