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冷声打断她,抽身坐起来,脸上毛巾滑落下来,她慌忙上来拿开。
“他们可以不怨本宫,但本宫却不能原谅自己。”直到看到香墨的眼泪,那一刻,我的心仍是颤抖的,我无法想像他们暗无天日的待在地牢里的受刑的时候,是多么的绝望与无助——比死更黑暗,比活着更无望。
所以,我不能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可是皇上……会答应吗?”她底气不足的问出声,然后黯然低下头。
我在心里苦笑,并没说话,重新躺回去。
半个时辰后,香墨与陈仲被人用轿子抬回广濪宫,皇上命太医过来精心为其诊治……
折腾了太久,他们已经很累了,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静静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睡容。
“夫人,您怎么会……奴婢还从没见过皇上这么在乎一个人过呢?原以为皇上生气了,没想到却还……”碧珠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眸子里都是敬佩之意。
我苦笑一声,垂眸不语。
我并猜不到他的心思,我也意外。
“太医怎么说?”我问,起身向外走去。
“太医说两人并无性命大碍,身上的伤也都只是些皮外伤,休养几日就可好,只是这身子恐怕得调养好一阵子才能恢复。”碧珠小声道,跟着出来。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叹一声,“还好……”
还好他们没事,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夫人打算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问,身子已经进了寝室,在妆镜前坐下,开始卸妆。
“香墨姐姐与陈公公两人哪,难道夫人还真要把他们养在宫里吗?”她走过来帮我,将钗环摘了放进首饰匣里。
“就是养着又有何防?”我冷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亦对我微笑,笑出世间最冰冷的颜色。
碧珠看了看我,迟疑着没有哼声,许久才道:“夫人会深受其害的,所有人都会以为夫人什么都知道,到时,想要开罪都难。”
她小声的道,不敢看我。
“本宫从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开罪。”我冷冷的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是个有罪的女人。
“皇上会以为……”
“不用再说了,本宫累了。”我打断她,胡乱将发髻拆了,起身向床边走去。
“夫人……”她不死心的跟过来,再道:“依奴婢的意见,还是好好安排一下,多给些钱财,然后将他们送出宫外,不管怎么说,宫外,总比宫里安全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冷笑着道,脱了鞋上床,抬手放下床帐,将她隔在外面,“碧珠,本宫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要担心,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的语声黯淡了许多,隔了层帐幔,仿佛就隔着尘世,我再也不用伪装坚强,冰冷……
“夫人……”她站在帐外,惶惶叫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默然将外面烛火息了,恭身退出去。
寂静夜里,我躺在霞红色的黯影里,从枕下摸出一个冰凉的东西握在手里,放在心头。
宝玺,人人都想知道宝玺的下落,人人都以为我知道,可是我并不知道,夏侯君曜留给我的,只有这支冷冷冰冰的霞飞钗。
半个月后,香墨与陈仲的身子也渐渐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每日都会去看望他们,至始至终,他们都没向我透露半点关于夏侯君曜的事,好像是有意的,又好像真得没有可说的。
我由最先的期盼与等待,变为后来的绝望与放弃。
而我与易子昭的关系也就从那天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从前,时常来广濪送礼的那些人,也都见风转舵,去了嫿淑媛那里。
今天天气晴好,我令宫人在院子里摆了几张椅子,带着香墨、陈仲,碧珠一起晒太阳,谈笑说话。
时隔半年之久,再相处时,似乎没有从前热情,多了些生份。
“偿偿这个。”我将一块蛾油酥油卷亲自放到陈仲面前,又替香墨拿了一块,“你也偿偿。”
“谢夫人。”陈仲十分恭敬的对我福福身,把那块糕点拿在手里,迟迟不敢吃。
香墨也微微对我福了福身,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我脸上笑容一僵,放了筷子,讪笑着坐回去。
“怎么都不吃呢?”我笑着问,自己也捡了一块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见问,香墨将头垂得更低些,在上面咬了一小口,陈仲也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初冬的暖阳,普照在广濪宫森森松海上,也照在我们对坐几人身上,仿佛是刺眼了些,又好像不够炙烈。
我终于长叹出声,将剩下的半块糕放回盘子里。
“我知道你们还在恨我,对不起……”
香墨惶惶抬头看我,与陈仲对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没有,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奴婢还要感谢夫人救命之恩呢!”
“是呀夫人,奴才也并不敢恨夫人,夫人多心了。”陈仲附和着道,亦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苦笑,“既然不恨,那为什么要这么生份呢?”
从前亲密的人,物是人非之后的陌生感与距离感让我无法接受,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不够多,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却怎么都抚平不了他们受伤的心。
她们久久不语,隔了良久,香墨才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们没恨,也不敢恨……夫人。”
她特地强调后面夫人二字,我微一怔,恍然明白。
“原来,你们介怀的是这个,我现在……殇国夫人的身份让你们觉得不舒服对吗?”我看着他们问,目光中有某种疼痛。
他们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我冷笑一声,再道:“你们觉得,这殇国夫人的位置是本宫自己想要的吗?”
我声声置问,他们一直不语,只是头越来越低。
“你们只记得殇国夫人,却不记得了明诚皇后。”我苦笑着低下头,眸光恢复黯淡,没有一丝光泽与希望。
碧珠随侍在旁,一直不敢多言,直到现在方开了口,“香墨姐姐,陈公公,有很多事你们一定还不知道,夫人她其实有很多苦衷……”
“不要再说。”我冷声打断,垂眸看着地上莲砖,“本宫相信,时间长了,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们并没错,心存介怀也是应该的。
在牢中待了近半年,只为活着见我一面,却没想到,再见面时,我已成了新帝的宠妃,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她们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
“夫人……”香墨惶惶叫了我一声,怯懦的道:“奴婢还能叫您娘娘吗?”
心中,仿佛有股热流淌过,我激动的抬起头,“当然可以。”
她笑了,病后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
“娘娘。”她与陈仲异口同声叫了一声。
我眼眶微潮,使劲点了点头,“以后,你们还可以叫我娘娘,殇国夫人,是留给别人的称谓,与你们无干,我还是……。”
原本想说,我还是从前的明诚皇后,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明诚皇后早已不复存在,早已被黜除后位。
“还是你们的娘娘。”我勉强微笑,掩饰尴尬。
她们亦无力的笑了笑,大家心下明白,只是不说出口而已。
“夫人,午膳备好了,先用膳罢。”一个宫人过来禀道。
“知道了。”我冷冷的应一声,转身看向他们,“今天就陪本宫一起用膳罢!也顺便庆祝你们大病初愈。”
香墨无声的点点头,冰肆前嫌,我心里一阵轻松,起身,拉着他们往回走。
我曾说过,嫿淑媛那池浑水,谁淌了谁就得死。
时隔一个月后,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两多月了,正是容易“出事”的时候,最近忙着香墨他们的事,我也无暇去顾忌红泪,只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苦衷,懂得我话里的意思。
“夫人,夫人……出事了。”碧珠小跑着进来,累得满头大汗。
香墨正在为我放帐子,闻言转身看向她,“什么事大吵大闹的,娘娘正要午睡呢?”
我从床上坐起身,示意她将帐幔重新挂起,“出了什么事?”
碧珠气喘吁吁的来到我面前,“嫿淑媛的孩子突然没了,现在皇上,皇后,太后娘娘他们都在福瑞宫里坐着呢!”
闻言,我轻笑出声,起身下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碧珠道,蹲下身子为我着履,一边吃惊的问:“夫人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吃惊?”
我再次冷笑,并未接话,香墨拿了宫装来为我穿上,笑着道:“碧珠,我来问你,平时谁跟嫿淑媛走的近些。”
碧珠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想了想道:“大家都知道虞美人与嫿淑媛走得最近,她们还是秀女时就是好姐妹了。”
香墨笑笑,再问:“那嫿淑媛做了淑媛后,虞美人可曾有什么恩宠吗?”
这一次,碧珠彻底疑惑了,摇着头道:“没有,皇上已经很久都不翻别人的牌子了,独宠嫿淑媛。”
香墨与我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低着头扶我坐到桌旁,“娘娘冷不冷,要不要奴婢去端个火盆进来?”
“不用了。”我小声道,转身看向碧珠,“你确定孩子已经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