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领命去了,不一会就回说轿已备好,香墨知我心思,并不阻拦,默默的从柜子里取了一件外袍为我穿上,“夫人,其实皇上不来……也。”
我没等她说话就打断道:“皇上不来,不代表本宫可以不去。”
我们已僵持了这么久,总得有人打破僵局,现在,我需要他。
轿子走在凉风袭袭的宫墙之间,能听到乎乎的风声帖着轿壁划过,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让我回忆起当年,进宴当晚,我也是这样坐在轿子里,被送到那一丈高台上。
现在回想,那些往事仿佛都已离得很远很远了,我甚至记不起来,我曾经自杀过,曾经与那人一起劫后重生,喜极而泣的拥住他,叫他丈夫。
偌大宫中,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方才到了上阳宫。
下轿后便有人进去通传,殇国夫人到。
燕淑妃并没有迎出门来,只躬身站到门口等我进去。
我进门后,轻轻看了她一眼,“打扰了,近来可好?”
她笑着行礼,“臣妾见过殇国夫人,多谢夫人挂念,挺好的,只是一直……不得空去看望夫人,还请……”
我扬手打断她,抬头看着上座那人,他穿一身龙袍,即使是夜里都给人光辉万丈的错觉,我走过去,福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说的生硬,字字沉闷。
他斜睨着我,看了良久,才终于开了口,“殇国夫人怎么这时候来,真是扫兴。”
此时,燕淑妃已经跟了过来,听如此说,不免有些尴尬的重新退开。
我轻笑,不以为意的道:“打扰皇上雅兴,还请恕罪。”
“哼,既然知道,那你还来……”他冷哼,挑眉看我,眉目间有种浓稠的划不开的魅态,妖邪,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溺死在里面。
我冷眼看过,笑着道:“皇上已好久没有去臣妾那里,臣妾……有话想要说。”
我用幽怨的眼神看他,不在乎旁边还有宫人在场。
燕淑妃看看我,再看看他,终是明白了我们之间的秘密,识趣的带着宫人退下,留下殿里清静。
待人都走后,他猝然笑了,“说罢,找朕有什么事?”
“只是想让皇上去用一顿晚饭。”
“只是这样吗?”
“还想请皇上看看臣妾,臣妾怕……皇上会忘了。”我用前所未有温柔的语声道,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口吻,而不是后宫妃子对当朝天子。
他仰身一笑,眸子牢牢盯着我,“过来。”
我不由的笑了,轻轻低下头,“饭菜都快凉了,还请皇上就走罢。”
话音未落,他霍地起身将我抱起,“清尘,你真是个妖精。”
我在他怀里微笑,笑得有些苦涩,只是他看不见,他看见的,只是我最温柔体帖,还有点粘人的一面。
此刻,他以为,我只是个女人,不再是明诚皇后,不是废后,也不是二度改嫁的莲华色女,只是妖精,能够迷惑他心的。
他的吻轻轻落在我的发上,额头,眉眼,“你终于是来找朕了,朕还以为你快要把朕忘了呢?”
我垂眸微笑,“怎么会呢,就算臣妾不需要皇上,孩子也需要。”
夜晚,昏黄的灯光照在我笑脸上,更显得柔情似水,风情万种,看不出一丝丝假。
他满意的笑了,将我抱得更紧,“走,回家。”
家?听到他说这个字眼,竟然让我愣了一秒钟,凰宫,宫里就是宫里,怎么会是家呢,对我来说,从前的郁府才是家,尽管它并不尽如人意,可是……有娘。
他就这样抱着我出了上阳宫,在燕淑妃幽怨的目光中。
我低下头,没有看她,我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从她的眼神中,我已经能看得出,她爱上了易子昭。
易子昭无疑是个优秀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恐怕能拒绝他的人很少,除了我。
回到广濪宫,香墨早已在门口候着,“娘娘回来了,奴婢见过皇上。”
已经这么久了,再见到易子昭,香墨脸上表情还是很僵。
他淡淡嗯了一声,与我一起进了用膳阁。
“今晚上的菜色都是皇上爱吃的。”我亲自将他扶到椅上坐下,一面另宫人掀开银盖,屋子里顿时充满了一种食物的香味。
他看一眼,笑着道:“何必这么费心。”
说着话,他眸光已黯了一下,瞬间,短暂不易让人察觉,但我还是发现了,走过去道:“皇上嫌菜色不好吗?”
“没有,很好,你也坐下来罢,让她们来就好。”他伸手拉我。
我将一勺绣球虾仁放进他碗中,然后搁了勺子坐到他身边,“听说皇上最近为国事忧心,臣妾没什么好分担的,只有做点您喜欢的菜,也好……”
“清尘……”他突然打断我,眸中隐隐含着痛苦,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再也装不下去了。他语声低沉,“如果你有事求我,可以不用这样……太生份。”
我不语,轻轻垂了眸,易子昭是聪明的,我的讨好,或许可以骗得他一时高兴,然而他却能很快清醒过来,装不下去,是因为装不了无知。
“臣妾知错,请皇上恕罪。”我起身,对他福了福。
他轻笑,笑得有些苦涩,“你有什么罪?”
“我……”我一时无语,接不上话,他说我对他生份,然而我却一再的行礼,更加生份,我低下头道:“皇上,您一个月不来,臣妾生份也是应该的啊!”
我语声幽怨,亦如我的神情。
故意垂眸不看他。
一笑,冰释前嫌,他终于笑了,轻轻将我拉进怀里,“你忘了吗?是你赶朕走的。”
“走了,还可以再回来啊。”我撒娇道。
于是他将我抱得更紧,我几乎能感觉出他心跳的频率,“清尘,你记住,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朕就一定为你办,不要这样为难自己。”
我在心里轻轻叹一声,这个人,为什么要如此……让我愧疚。
我甚至开始有些恨,恨他为什么要这么清醒,傻傻的不是很好吗?
“皇上,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臣妾想出宫去给爹娘上坟。”我说爹娘,但他已经明白我指的是谁。
他微一怔,推开我道:“清明节宫里要举行拜祖大典,你不在怎么行?”
话说到这里,我们各自垂了眸,各怀心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刻意避开夏侯君曜,可是拜祖……又怎么能少得了。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臣妾才……”我小声道,没有看他,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怕我的伪装会无处遁形。
他看着我,沉默了良久才道:“你还是忘不了他吗?”
我苦笑着摇头,“要怎么忘?如果皇上仍在介意,那么臣妾可以留在宫中,装作一切都忘了,然后笑着去祭拜他,让他看着我现在有多幸福……”
“够了,不用再说。”他苦笑着道,“你知道吗?朕突然有点想笑,可笑,不管你留下来还是出宫去,都有一个男人在等待着你,好像永远都避不开。”
“皇上指的是诚王爷吗?”我问,回身坐到椅上,此时,宫人都已退下,只留香墨与碧珠帖身侍候,二人识趣退得远远的。
他不置可否,望着眼前出神,眸子里隐有种凄凉。
我别过头,不忍再看,“再过几天,太后娘娘就要召诚王与侧王妃进宫,小世子如今才不到半岁,长途跋涉的,借着祭拜机会,不如就由臣妾回去代为看望,怎么样?”
我询问的看着他。
他笑,有些讽刺的道:“怎么?你怕了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冷声道,苦笑着低下头。
“诚王爷有了子嗣,这么大的喜事却瞒了这么久,孩子四个多月才告诉宫里,你觉得这件事……正常吗?”他问,眸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我。
“你在怀疑什么?”我冷冷的道。
“你心里知道。”
“臣妾不知道,臣妾只知道诚王爷来了,就回不去了。”我抬起头,目光徐徐望定他。
他与我对峙半晌,终是笑了,“清尘,你为什么要这样聪明,你知道,朕怕的就是你这份聪明,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太后娘娘……也永远都不会对你下手。”
“那皇上呢?皇上会吗?”我问,有丝苦涩蔓延心头。
他轻笑转眸,并没正面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在乎那个小世子?”
我冷笑,仰身笑出声来,“在乎小世子的是皇上自己,而臣妾在乎的,是皇上这份赶尽杀绝的心,一直以来,都把同情与可怜用到了别人身上,现在发现,最可怜,可悲的是臣妾自己。”
他转眸看我一眼,“为什么要这么说?”
“皇上心里很明白。”
“朕不明白。”他挑眉看我,幽深似潭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冰凉笑意,仿佛讽刺。
我苦笑着低下头,娓娓的道:“皇上召诚王一家三口入宫,表面上,是说让太后娘娘想看看小世子,真正,却是为了要阻断诚王与宫外的联系,留孤单无助的诚王妃一人在家,然后好下手……诚王妃的父亲是南靖大将军,手中握有二十万兵权,至高祖时就是朝中的功臣,威望十足,皇上继位之时,太后娘娘念在南靖大将军够冷静,并未插手,也顾忌他手中兵马,所以没诛连,现在,诚王爷生了小世子,而且是个男孩,可皇上还没子嗣,所以,皇上怕了,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诚王爷的,或者,是不是我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