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听这话的意思,方丈也是逆党?”
改朝换代以来,外面并不安生,一些意欲谋反的人结成团党在各地活动,就连番帮之地也借由此机会纷纷向殇未发动进攻,易子昭没有传国宝玺,江山不能稳坐。
之所以要找,只因,那方宝玺是“皇权神授、正统合法”之信物。
嗣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也。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他们在找,我也要找。
我深信,夏侯君曜暝暝中自有安排,会一步一步将我引向皇位。
他避而不谈,只道:“忠臣与乱党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如果夫人站在天皇那一边,贫僧就是忠臣,如果夫人,倾心于今上,那贫僧就是乱党,一切,都由夫人决定。”
他目光徐徐看着我,没有丝豪畏惧。
我仰身一笑,“出家之人六根清净,看来,方丈不适合做和尚。”
“不适合也做了十年了。”他叹道。
十年就做了方丈之位,我不禁开始上下打量着他,他四十多岁年纪,面相年轻,英武,眉宇间有种贵气,如果不是一身僧袍,根本不像是和尚。
“你说,如果本宫问的是天朝的国运,你就略知一二,那么,本宫就问你天朝国运好了。”我笑着道,眸子里闪过一丝峰茫,处处戒备着。
有时候,眼睛与耳朵是最不可信的……他这样说,也不一定就是天皇的拥护者。
“夫人以后的路很难走。”言罢,他看我一眼接着道:“不过……危急之时往往会有贵人相助,皇上曾说过,夫人很聪明,相信您会做的很好。”
他提到皇上,让我身子一震,显然,他指的不是易子昭。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问,霍的站起身来。
他浅浅淡淡笑着,悠闲的喝一口茶,“贫僧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千万要沉住气,不管发生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听到呯……的一声,门被人从外撞开,香墨跌跌撞撞跑进来道:“夫人,有刺客,快走。”
我闻言一震,转身看向那方丈,他满脸平静,温和对我俯首一拜,“夫人保重。”
香墨看出端倪,问道:“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们走。”我冷冷的道,转身的那一刹,我看到了他脸上的笑意。
来不及细想,香墨已拉着我往外跑去,她用身子挡住我。
门外,已有百余名羽林军提着刀枪进了后院,将禅房团团围住。
我们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人闪身挡住去路,抱拳道:“夫人,外面危险,请随末将来。”
“你是谁?”我问,拧眉看着他,不觉的多了分戒备。
“末将是羽林军卫尉,姓曹……”
我心头一顿,冷声道:“抬起头来。”
他缓缓抬了头,我看一眼,不禁轻笑,“原来是你。”
他亦微笑,有些腼腆的低下头,“是末将。”
宗祠那天之后,我只命陈仲有机会将他提拨上来,却不知做了羽林军卫尉。
“没时间了,请夫人随末将往后门出去。”
他道,引着我们往后院方向走去,身前身后,百余人将我死死围在中间,高度戒备着。
我紧紧撰住香墨的手,紧张得手心冒出冷汗。
方才那位玄空方丈的话,还有临去时他脸上的笑意都回荡在我脑海里,不断不断……
后门口,有一辆马车和几匹快马在等着,我与香墨上了车,马嘶鸣起,鞭策声划过长空,车子飞快得跑起来。
城凰庙位于山脚,现在马车正往山前树林里跑,根据马蹄声判断,大概跟着的只有二十余人,队伍简而精,撩帘看去,个个神色凝重。
“夫人小心。”香墨将我拉回来,重新放下帘子。
我抽身坐好,睨她一眼道:“你早就知道吗?”
她一怔,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为什么你这么平静。”从下了车开始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刺客,刺客只是红泪的猜测,而她的表现,显然是早就知道会发生。
“香墨,怎么你还是事事瞒着本宫。”我冷声道,一双眸子幽幽迫人。
她在我凌厉的目光下垂了眸,怯懦的道:“夫人,奴婢没有瞒着夫人,奴婢对夫人忠心耿耿,上天可表。”
我冷笑,“你忠心不假,可为什么总是不肯说实话。”
记得初进宫时,她便有意瞒着自己的身份,每逢临大事,都有她指点化解,可是,每一次都不明说,仿佛在她心中藏着万千事,只等发生,或是已发生时才会自觉的站出来引我度过难关,然而,却什么都不说。
“有些事情,夫人知道了对自己没好处。”她低着头道。
我轻笑,缓缓用指尖挑起她下巴,眉目婉转间,凛凛峰茫如秋水横空的一剑,深深刺在她心上,“香墨,宝玺在哪?”
我问,牢牢控制着她,不容她躲避。
她无声的摇摇头,只是不肯说。
“你一定知道,告诉我。”我冷冷逼问,手下力道加重,她微微皱眉,仍是不说,“夫人,奴婢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我最后一次问她,已经失去了耐心,我是了解她的,只要她打定了主意,就永远不会改变,就好像对夏侯君曜的衷心。
让我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人很会用人。
她抬起头,咬着唇看我,“夫人,奴婢绝不爱害夫人,请您相信奴婢。”
我猝然抽回手,放开她,冷笑着道:“你到底还是他的人,本宫只不过是一个被他利用的人,不,是被你们。”
“不是这样的。”她亟亟的道,“夫人,皇上没有利用夫人。”
我只是冷笑,不置可否。
一种苦涩异常的滋味慢慢浮上心头,我从没有看透过那人的心,直到他死,直到现在,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我却仍看不透他。
他永远藏着,连我都不信任。
“夫人,你还好吗?”看我郁郁不欢,香墨小心翼翼的凑过来。
“没事。”我道,深呼一口气。
既然她不说,那就等着看好了,这场刺客之乱,但愿不会为我带来什么麻烦。
渐渐的,天已黑了下来,可马车还在跑着,身后,久久听不到追杀的声音。
“已经安全了吗?”我问。
香墨撩开帘看看,回道:“好像是。”
“夫人,我们已经出了帝京了。”她坐回来道,目光烔烔看着我,显得很兴奋。
我却高兴不起来,车厢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如我的心,茫然没有希望。
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马嘶,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香墨隔帘问道,下意识的挡到我面前。
外面无声音,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后,轿帘被掀开,借着月华,我看清了那人大至轮廓,“王爷?”
我不敢相信的叫出声。
“是我。”他沉声道,利落的跳上车来,香墨没有说什么,仿佛早就知道似的,识趣的下了车。
“怎么是你?”我问,已经有些愠怒,“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一时间,我发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香墨知道,诚王爷知道,曹卫尉知道,就连城凰庙里的方丈都知道,独独我……被他们排挤在外。
他不语,在我对面坐下,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你还好吗?”
一句深情的关怀,让我所有责备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苦笑着低下头,“圣上宠眷殊厚,我很好。”
即便车厢里黑暗没有光线,可我仍能感觉到他目光,灼热炙烈,仿佛能将我所有坚强的伪装都戳破。
“你真的好吗?”他再次问道。
我轻笑,终于装不下去,“好不好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人生只有活着,死去;只有成功;溃败,没什么什么好不好,那是对幸福的人而言,而我,是个注定不能幸福的女人。
我听到他长长的叹息声,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清尘,如果觉得累了,就不要做了,全部交给我来。”
他的手大而温暖,被他握着时有种极度安全的感觉。
“你来?”我冷笑出声,“如果一个诚王就足够的话,那他……又何至于……”我话至一半,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诚王足够的话,那夏侯君曜也不会抱憾离去,可是,我没有理由责怪他,这个男人太过善良,我不能说他善良有错。
必竟,只要我一个人下地狱就好了,我谋权杀人,利用陷害,无恶不做……
他轻轻抱着我,让我靠上他肩上,“想哭就哭罢!”
我抽泣着,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好像,长久以来,我只在这个男人面前哭过,在夏侯君曜面前,我只是一个女人,千方百计要靠近他,爱他的女人;在易子昭面前,我是个冷血而无情的蛇蝎毒妇,只想谋权,报复,只是在他——诚王的面前,我才能够真正做一回无依无助的小女人。
靠在他怀里哭一场,笑一声,完全抛开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