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慌乱无措得在原地,“来人,来人……快救她。”
他嘶哑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揪心,夏侯君悦就那么看着他,突然间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已经不用争什么了。
因为她走了,带走了一切。
三千羽林军连夜从崖底搜寻皇后娘娘,找到的,也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可幸的是,她容颜完好,一如从前美丽。
易子昭远远看着她,甚至不敢走过去,心痛的感觉漫天过海涌上来,他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再没有光亮。
或许,真得是他毁了她,明明知道她怕他,却不断靠近,想要强迫得压下她心中的恐惧,因为自私,所以老天惩罚他,让他永远失去她。
他的身子无力的跌坐到地上,伤口已经察觉不出痛了。
夜,平静如水,先才的一场混战的硝烟已经随风消散,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有前面一具惨烈的尸首让人们清醒,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真实发生过。
“皇上,您没事罢?”一个人大着胆子上前问,看到他苍白的面容吓得一片心惊,“皇上,我们先回宫罢,您的伤耽搁不得。”
易子昭坐在地上冷笑,眸子里布满苦楚,怎么会是这样……
见他伤心不语,侍卫自作主张招乎其他人,“来人,扶皇上上车,把这些乱党贼寇一起押解回京。”
夏侯君悦一直很平静,直到这时也不见他脸上有半点情绪,或许,他是因为痛了太久所以麻木了,或许,在他的心中,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易子昭转身看看他,突然笑了,“不,放了他们。”
闻言,那侍卫一时怔住,诧异的道:“皇上说要放了他们?”
“对,放了他们。”她曾说过,如果哪天她死了,可不可以求他放过诚王,当时他只是允诺,而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算不是她当初的求情,他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因为对他来说,整个世界都已经跟着她的离去一起消失了。
他慢慢站起身,朝后走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夏侯君悦眸子里浮现一种不该有的惆怅。
同病相怜,原本不该用到两个彼此仇恨的人身上,可是现在,他真得有点怨恨不起来,只是觉得凄凉。
……
殿里兰香馥郁,香炉里烟雾袅袅缈缈升腾,天胤宫一片寂静,只有宫女们凌乱的脚步中流露出不安来。
皇后娘娘殡天已经半个月了,原本应大肆举办的国丧也显得仓促了些,一切只因,太后娘娘吩咐过要快快埋了,留着她的人,既便是尸身也会让她感到不安。
仿佛那个女人是有灵魂的,她走了,却徘徊着不肯离开,直到带走他。
子昭自从那天回来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苦苦哀求着喂下的饭和药也全都吐出来,几日下来,人已折磨得憔悴不堪,连眸子都失去光彩。
“子昭,哀家已经按你的意思厚葬了她。”她用不大的声音道,轻柔得像哄孩子,颤抖的手指抚摸过他颧骨分明的脸。
“她从前做的事情也都不再追究,婉儿也放了,她带走的那些个宫人也不再搜寻了,子昭,只要你高兴,哀家什么都可以不追究,只是你说句话好不好,让哀家知道你没事。”
苦口婆心的劝说,睡在那里的人沉寂无声,仿佛打算要一辈子沉寂下去。
“子昭,或许你跟她命中无缘,还是忘了罢!”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听到她死了的消息时,她也感到有些意外,甚至失落,害怕,她失落什么,不知道,只是觉得以后的日子会很无趣,更害怕,她会带走他的命。
有一种鸟儿,相依相爱,如果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会因为抑郁而亡,所以她怕,看着他不吃不喝,日渐消瘦下去,那种恐惧就像是毒药一样蔓延全身,不可救药。
“子昭,娘求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好吗?”她终于开口求他,语声里带着浓浓哭腔,她受不了了,这种折磨简直比让她自己死去还难过。
用力推着像死人一样的他,没有半点回应,她的心都要碎了,“子昭,求你说句话。”
易子昭微微睁开眸,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我累了。”
他用沙嘶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挣开沾连的嘴唇。
听到他的声音,韦太后显得有些兴奋,又不敢太过勉强他,“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他用同样的语调说,重新闭上眸。
他太累了,虽要好好休息,好好……
“可是子昭,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别忘了你还是皇上,有偌大的江山需要你来打理,娘已经老了,眼睛也瞎了,就算想帮你也力不从心。”
放虎归山是为蠢,上次他私自放走诚王,现在诚王爷趁乱拉拢朝中大员,并私下集聚兵力,暗暗埋伏,搅得朝庭动荡不安,加上皇后殒殁,后宫混乱,皇上颓废不理朝政,整个形势十分严峻,稍不小心,就会国破家亡,然而,现在她已经不想怪他什么了,只求他可以快点走出阴霾,重新振作起来。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容易。
易子昭笑了,缓缓睁开眸,“儿子不孝,母后那么大年纪还让您操心。”
“傻孩子,不要说这样的话,哀家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她轻轻抱住她,安慰他的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他虚弱的微笑,偎在她怀里的时候才感到一点点温暖,心上暖意还未散开,抬起头,馥郁香味扑面过来的时候,他眼角的泪水也随之滚落。
这是她最喜欢的兰草萫,她说,是她娘最爱的香味。
感觉到他身子的颤抖,她怜惜的推开他,“你哭了吗?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为难自己呢?早知道这样,哀家无论如何都不会为难她。”
不光不为难她,还要让她好好活着,哪怕纠缠着一起到底,也不会让她死去。
“子昭,答应娘,一定要坚强得活下去好吗?”
她真得害怕,到头来会一无所有。
他凄苦的笑笑,仰头逼退眸中的泪,“好。”
他怎么能天辜负一个做娘的心呢?
两个月后,皇上身子渐渐康复,与此同时,诚王爷聚集的兵力也开始蠢蠢欲动,连同平西王,南靖大将军,傅将军,四人一起从四面围攻过来。
朝中派出所有兵力阻挡,只是……能带兵打仗的几个将军都是年轻将领,到底没有老将懂得谋略,几场下来,也输得惨重。
看着铺天盖地送过来的噩耗战书,易子昭深深叹了口气,或许,真得不该强夺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备战衣,朕要亲自出征。”他冷声吩咐,仿佛做这个决定已久。
韦太后远远看着他,他脸上的坚决,没有再阻拦,做为一个君王,江山危难的时候亲自出征,才是真正的英雄作风,从前,她只想要把他保护在羽翼之下,现在不了……她要放手让他去飞,只要他觉得开心就好。
只是,他还能再开心起来吗?她不知道。
征云冉冉,土雨纷纷,战火纷纭中,连天空都变了颜色,到处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渗杂着浓浓的血腥味。
一场残酷的厮杀过后,留下满地狼藉,急驰的马儿卷起几点腥泥,然后消失在小道尽头。
天晚了,雨也停了,露营里的战士开始吃饭,刚毅的面孔因疲惫而显得麻木,长期的战争让他们失去娱悦的表情。
高高燃起的篝火抵挡了些许寒冷,许多人围着在一起,相互靠着睡去,。
将军的大帐中,高大挺拨的身影负手立于灯光下看着战略地图,深深思量……
他已经一肩扛起了所有的责任,把从前那逼沉沉压在她身上的担子一肩挑起。
身后帘幔动了动,他未转身,只问:“他们人到哪了?”
“沿黄河南下,离我们已经不远了。”副将回道,身上的铠甲在灯光下闪着冰寒的光。
夏侯君悦冷笑,美丽的唇角牵起一抹神秘的微笑,“看来,皇上是冲着我来的,他是想要接着完成上次的比武。”
“好像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好。”他笑着道,缓身在椅上坐下,高大身影落下,随即便少了压迫气势,副将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笑容,“看来王爷胸有成竹。”
他不置可否,只是眸底笑意越来越浓。
没错,这里地处盆地,只有身后一座小城,这就可以避免军粮不够的担忧,而他们,只要踏进这个地界就会被围攻,向前是敌军,向后也是敌军,就算不打仗,饿也能饿死。
只不过,他是不会用这种方式让他死去的,他要完成上次的较量。
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副将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命人端了饭菜送过来。
同样的一个阴霾的夜色里,独坐帐下的人要显得更加孤寂了些,直到面前饭菜放凉,他都没有动一下筷子,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出神。
随行军师悄然进来看了看,又悄然退下,长长叹气,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要怎么跟气势汹汹,斗智正勇的人争斗,势必会输得一溻涂地。
只是这么大不敬的话,不是由他这个小小的军师可以随便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