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资深剩女只有四条出路,孤寡、拉拉、出家、后妈。
眼瞅着奔了四张儿的李春天连这几条死路的边儿都还没靠近,整天闷在报社拉拉跟后妈就别想了,这辈子只能就奔着孤寡跟出家去了。
李家老大李思扬曾经说过,要是把她家老二用曲线图来表现的话,你会发现每天每个拐点都一模一样,严丝合缝,毫不错位。
而自从七年前,李春天做了情感版副刊编辑之后,更是数年未变过。
昨晚凌晨,当李春天还没到家的时候,李家老两口曾兴奋地议论起老二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会不会彻夜不归,留宿男家。随着李春天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王勤跟李永坤的美梦再次成了泡影。
勉强睁开眼,李春天就听见王勤唠叨:“这老二怎么还不起来吃饭啊?”带着怨气。
“让她多睡会儿吧!”老爸向来是李春天同一战壕的战友,并肩与老妈做斗争!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都是你惯的她这臭毛病。”
“她工作性质就那样,你有啥办法!”
“她什么工作性质啊,夜里喝得烂醉才回来!睡懒觉回她自个那儿睡去,在我这儿到点就得起。”听这口气,老妈已经忍到极限了,李春天心里一声又一声地叹息。
果然,三秒之后,老妈拿着锅碗瓢勺一身杀气地冲过来,砰砰砰地敲着卧室的门,“老二,老二,吃饭了!”李春天赶紧拿起被子往头上捂,可老妈铿锵有力的女高音还是一字不落地跑进她耳朵,“让你起来,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妈,你干嘛呀!我碍着您哪儿了!”李春天彻底爆发,雄赳赳地下地、拉开门,“瞧您这份儿凿门,地震了还是着火了,让你这么往起轰我!”说完就轰地关上门,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毕竟是亲生,劲头跟她妈一个样。
“吃饭了,怎么又关门了!”老妈直直地瞪着门。
“换衣裳!”李春天也不甘示弱,血滴滴的母女一时成了恶狠狠的冤家。
李春天没有立马去换衣裳,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次被老妈从床上提溜起来,李春天总会想方设法再赖在卧室一会儿,左摆弄右拾掇,好像要把刚才丢掉的份儿找回来一样。
这跟老大不一样,老大做什么都风风火火,一股子干练劲儿。
好不容易,李春天收拾差不多了,走出卧室,一眼就瞅见沙发上摆弄温度计的老爸,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爸,我求求您了,能不玩儿那体温表了吗?您是不是不把那体温夹高了,你不罢休啊!”说完端起水杯喝了满满一杯子水,抹抹嘴接着说,“谁家跟咱们家似的,哪儿哪儿哪儿都放的体温表,我一上厕所,连马桶上都放一根。”
老爸听二闺女说完这话,也不说什么,只是嘿嘿地笑,没办法,闺女骂爹嘛,前世的情人,没理也有理,骂得再凶再狠都得听着,还得是舒舒服服、心服口服地听着。
李春天说完,蹭蹭跳到餐桌旁边,捏着根油条就往嘴里送,大口灌了几口豆浆,转身就拎上包打算出门。还没等她找到钥匙,老妈又蹭地出来挡在她面前:“干嘛,你这就要走啊!”
老妈明显表示了抗议,还给老伴递了个凶神恶煞的眼神。
于是老爸温柔地接过话茬:“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没跟爸妈聊几句话呢!”
“我今儿有会,得早点儿走。”李春天一边应付爹妈,一边继续找钥匙。
“你成天忙忙叨叨的,也不知道你忙些什么!”老妈明显绷不住了,直接杀入主题,“说话你就奔四十了,再不结婚哪,你这辈子都甭想要孩子了。”
一听又是这句话,李春天都快疯了:“爸妈,你们干嘛呢,能别卖白菜似的把我往外推吗?结婚有什么好?得到巴掌大一块地儿,失去整个世界!车钥匙呢,车钥匙呢……”
“中国人已经够多的了,干嘛每个人都得有孩子啊!”老爸忙上来打圆场解围。
“听听,妈,听听我爸这觉悟,您可有待提高啊!”瞅着王勤要炸,李春天一口气没吐完接着就说,“妈,你放心,人家已经帮我查了黄历了,说我今年命里犯桃花,今年年内,我肯定会把自个儿嫁出去,明年,肯定给您生一大胖小子!行了吧?”
“这可是你说的啊!”这几句话的效果有点儿立竿见影,王勤立马乐开了花。
“我说的!生完我就更年期。”拿上钥匙,穿上鞋,李春天突然扭头冲着老爸说:“爸,祝我生日快乐。”也不等爹妈反应,推开门,“拜拜啊,走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老两口目瞪口呆,还是老爸的反应快一些:“今儿个她生日啊!”
过了几秒,老妈反应了过来,刚才还木木的脸上立刻浮现一丝心疼,目光也柔和下来,看着李春天她爸,不知所措……
打小儿,只要有老大在,李春天就不声不响,因为在父母和亲戚朋友面前,老大李思扬总是挡在她面前,一往无前,光芒万丈,李春天躲在这光芒后一直躲躲缩缩,无出头之日。
李春天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李思扬就开始学跳舞了,其实那时候李春天也想学来着,但是觉得自己肯定不是那材料,就想着干脆学钢琴吧,憋了好几天,终于跟老妈说了这想法,没想到老娘拿眼一横,冲李春天吼,别捣乱啊,你姐学跳舞已经花了不少钱了,怎么可能给你买钢琴!打那时候起,李春天就再没提过这事儿。
说实话,老大长胳膊长腿的,天生就是跳舞的材料,老二看看自己的条件,也只有叹息的份儿了。至于弹钢琴,那得有范儿,还是算了吧。很长一段时间,李老二一直就觉得自己是家里捡来的,为什么呢,因为她老觉得自己跟老大一点儿都不像,老大比她好,好太多了。
小时候,李思扬无数次地告诉李春天,她是胡同口那疯女人的闺女,还一本正经地跟李春天说,别告诉爸妈知道了打她。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李春天伤心极了,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跟老大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了。
于是,在一个傍晚,李春天收拾起她所有的财产——几张糖纸、一个缺了手指的塑料娃娃、攒了好久的五毛钱——离家出走了。当然了,李春天并没有走远,就只是走到胡同口的大杨树下去躲着看了看自己的“亲生妈妈”,然后当七八点家家户户都飘出饭香时,李春天饿了,娘亲怎么都挡不住饭香,她还是忍不住偷偷跑了回去。
要说李春天跟李思扬不像,李春天现在还记得。
有一次,她跟李思扬一块儿去那舞蹈教室,老大牵着她走到老师面前骄傲地说,这是我妹妹,老师的眼睛来来回回在李春天和李思扬身上看了好几圈,那个眼神,李春天太明白什么意思了。就那回之后,李春天再也不去李思扬的舞蹈教室了。
这种情况,即使老大去了帝国主义美国也没有得到改善——老大把她之前赢得的所有瞩目和赞赏都带到了美国,连带着带走的,还有父母的那份儿牵挂。谁说当父母的不偏心眼儿?所以今天爸妈把自己生日忘了,李春天一点儿都不奇怪,老大在美国呢,那可是个以美元为单位来消费的地儿,活在那儿忒不容易了,所以理该得到爸妈更多关注。
李春天一点点地安慰自己。
车拐上主路,手机在包里唱了起来,李春天接起来一看,是老妈。
“喂,妈,什么事儿啊?”李春天觉得自己的音调很正常,带点儿调侃,带点儿矜持,自认为拿捏很得体。
“老二啊,你走了以后啊,你爸直埋怨我,说我稀里糊涂的把你生日都给忘了,你没不高兴吧?”
老妈试探性的语气听在耳朵里,让李春天刚掩饰好的委屈又快憋不住了,所以她故意提高音量:“没事儿呢,昨天一男和那个青青,他们给我过生日来着,可热闹了!我们还吹了蜡烛呢!”
老妈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很低沉:“你又长一岁了。”
李春天知道,这会儿老妈又想到了自己大龄未婚女青年的身份问题,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来了:“你把你那小辫儿剪了吧,怪里怪气的,那个男人还愿意要你呐。”
“妈,您别管这事儿了行不行啊,这是我的个性呢,我八十三才剪呢!”老妈似乎还想接话,李春天赶紧接着说:“行了,行了,我这儿正开车呢,挺不方便接电话的,我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