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看看苏轼吧,纵然历“乌台诗案”,宦海沉浮,“身似不系之舟”,然直面挫折,化解苦痛“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何等洒脱!“一蓑烟雨任平生!”——何等坦然!“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何等潇洒!险滩急流处,苏东坡昂然挺立,捋须而笑,衣袂翩翩……
还有那膑脚而修列兵法的孙子,见逐而作《离骚》的屈子,历奇耻大辱终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鉴,成一家之言”的司马公……历史长河中,那些屡仆屡起,屡晦更亮的星子,发出熠熠的光。
人生是一杯加了方糖的咖啡,是一颗浸在咖啡里的方糖一更看重方糖,还是更在意咖啡,其实并不太重要。人生必然有沟有坎,是觉得山重水复,还是预见柳暗花明;是化解挫折,还是放大痛苦,其实也不如常人所想的那么重要。面对挫折,放大痛苦,其实也可以成就苦难的丰碑;坦然乐观,化解痛苦,更能成其辉煌!
只要能用悲伤的砚台,研出野玫瑰诗意的墨汁;只要能以“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迈,写意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一切在心,都是潇洒!风雨过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角
浩浩历史长河,多少英雄豪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多少帝王将相,稳坐龙椅,挥指江山社稷。有的人挥剑沙场,战功赫赫,却只能屈居人臣,甚至身陷囹圄;有的人垂拱而治,食言谏诫,广施良田,福仁惠于百姓,却能位及人王。
犹如棱角多变的星形与浑厚稳实的圆形,新颖多变的却面积小,规范稳定的空间却大,古今圣贤能载入史册名垂千古的无非是星与圆的极端之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在《垓下歌》中流露出了几分哀愁,几分无奈。在我看来,他是充满棱角的多边形,纵使有豪迈的气概、称霸的壮志,却只能在四面楚歌之时放浪形骸,苍凉的歌颂只能让滚滚的乌江为之伴奏,又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他的锐气,他的突兀,他的彰显,让历史也惧怕三分。“序八州而朝同列,吞二州而亡诸侯”的始皇已将天下扰得惶惶不得终日,哪又容得项羽的“力拔山兮气盖世”?
于是古人渐渐觉悟,磨平了自己的棱角方能成就大业,包举宇内。
汉室皇帝在其基业初定时便谨记历史的训诫,堂而皇之地“休养生息”,分封良田,轻役减赋。大汉天下物阜民丰,刘氏家族便稳坐高堂,但自身力量的弱小却也使刘邦忧心忡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也正突显了他对怀柔政策的忧患。“祸患常积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后人欧阳修深中肯綮地揭示了这一自然之理。在这一圆滑的蜜罐中或许正孕育着种种危机,只要凿开这道弧线,沉溺于安详之中的刘氏子孙,必定无力反抗,只能沦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历史在我们的前方总会摆道岔口。虽然人性的弱点总让我们去追寻安逸的生活,让自己游弋于蜜罐中乐不思蜀,让自己圆滑地为人处世,无憾地“行走”。
虽然陶渊明的《归田园居》何等逍遥自在,李煜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如此轻逸无谓,但风华正茂的我宁愿如锋芒毕露的苏东坡,饮酒赋诗,大放厥词,尽管早生华发却也乐得自在,深居高堂又几度罢黜,人生的酸甜苦辣一一尽染,如此才子方能让后人在其名言佳句中体悟真谛。
无独有偶,岳飞以他“精忠报国”之志,将铁蹄踏遍敌穴,“靖康耻,犹未雪”,在十二道金牌的威逼下仍挥剑勇猛,果敢决然,虽惨死于小人之手,却也换来西子湖畔后人的景仰。
别让生活磨平了你的棱角,别让现实消融了你的斗志,圆滑谨慎之辈只能获取片刻的安逸。让你的光芒更耀眼些,更夺目些,历史便会在你的脚下铺开。“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勇者留其名”。
岂以亲疏辨好恶
芝兰玉树,其皆出于庭乎?蓬蒿杂草,其皆植于外乎?不尽然也。
亲之,则稷麦难辨,蓑草蓬花,皆以之为倾国之色;疏之,则沙金不分,芙蓉玉露,皆以之为凡尘泥淖。非独花草也,贤者亦如斯。
昔楚王亲郑袖、靳尚而疏屈原,为其近于心而谄于行也。由是则燕雀乌鹊,巢于朝堂之上;露申辛夷,死于林薄之中;鲍臭日近而香兰日远,致国之殇,无怪也。
蜀之刘禅,亲小人而远贤臣,朝专权于宦官,而君沉溺于酒色,是以孔明六出祁山而不利,姜维九伐中原而无功。朝臣自危,皆欲远避,忠言日去而佞语日进。
后邓艾以匹夫之力,而摧蜀二世之功业,无乃出于此乎?
由是观之,则所亲之物,非尽为香兰也;所疏之物,非尽为臭鲍也。君子贵明辨好恶而决亲疏,亲而近乎谀者,鲜为君子贤士;疏而近乎绝者,鲜为奸佞小人。
故为之曰: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信其真也。
明其好,亲之;辨其恶,疏之。是以曹孟德不徇汉法之以人举士,而行唯才是举之为,乃至帐幕之下,贤者如云,俊采星驰,北破袁绍,东擒吕布,西伏马腾,南收刘琮,三分天下,奄有其一,不可不谓明贤辨佞之功也。
齐桓之治于天下,外有管仲、鲍叔修于朝政,内有易牙之辈献媚于前,然其明辨之,不以易牙之亲而疏管鲍之贤,其重管鲍而轻易牙,专心国事而疏于酒色,是以有饮马黄河,睥睨天下之霸业,而其亦不失为一代雄奇之主也。
孔明有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亲疏不同,而有国之兴衰之异,足以为后世之训也。然非独国事如此,君子欲修身立德,亦必先择善而从,此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亲善近贤,则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若亲佞近谀,则如白沙在涅,其欲求不与之俱黑,则难矣。
亲者之言,为己而谋者有之,构陷他人者亦有之,非皆为善言;而疏者之言,其辞多厉,其语多直,若欲求顺耳之言,难矣。然则苦口之良药,方有利于病;逆耳之忠言,方有利于行,此所以君子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好恶之别,不应以亲疏辨之;贤愚之勘,不应以近远区之。君子贵明辨好恶而决亲疏,纳逆耳之忠。
坐看流星划空时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天之苍苍,君不见明明皓月,灼灼红日,日日东升西落,夜夜以其稳定的形状固定于苍穹之一隅。乾坤以其稳定的形态沉浮于闪光的地平线,因而它们能以其宏大之德泽布洒于万世,使万物生辉。君不见闪闪流星,时而桀骜不驯地划破黑夜孤寂的旧貌,时而成群如雨般,刷新我们仰望天际的视野。流星以其多变的形态旋舞于苍穹,虽不能以其孱弱之躯给生灵以永世不竭之光芒,也没有固定永恒的生活轨迹,但它让人眼前一亮,给人以顿悟觉醒之灵光……
且夫人俯仰一世,是循规蹈矩做个容之于方圆的宝钗姑娘,还是当个遗世独立“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手不净土掩风流”的林妹妹,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得出统一志趣的话题。
先秦诸子,谁不想升迁授官,“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君子之仕,行其义也”。然而偏偏有一个槁项黄馘的庄子,不蹈世俗渴望“威福”之仕途,坚守心中追求之“闲福”,淡淡地告诉楚国的使者:“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不事权贵”的青莲居士,曾放荡不羁地笑骂孔夫子,曾让“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玉环为其研墨,让高力士为其脱靴。这是多么“异端”之举,多么荒谬之行。然而太白不见容于世之滋垢时,便愤然离去了。没有易安居士那“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忧伤,也没有柳三变“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悲哀,只一句“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的笑叹而已。
且到了那久积沉疴的清朝,文人士族莫不埋首于故纸堆中,绝口不谈政事,不闻政事,腐败贪官亦仍旧戴你的乌纱帽,封你百万亩田。为何你——谭嗣同,偏偏不坐看这戴着罂粟花的老人寿终正寝呢?“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是那“无有死者无以图将来”的忧愤之心,是那“有之,请自嗣同始”的气魄,让他把生命轻轻托于菜市口之中,以流星的逝去,唤起沉睡的臣民。
循规蹈矩,固然能换得一夕或是一生之安寝,但是有那流星之璀璨——战国之时多了百家争鸣之学说;当泱泱千年的古诗史上留下了一个不容于世俗的锦心绣口之学士,中华民国,在先者之流血中萌芽生长。
看那流星划破夜空之美吧!虽无纵横捭阖之利,虽无“好好先生”之美名,虽无被大多数人所追捧之荣耀,但“流星”总有被历史记住的那一天的。
肩膀
常常会想,要怎样一副铁肩才扛得起一个朝代由盛转衰的剧变产生的心理落差?才扛得起夹缝中的芸芸众生的声声叹息?才扛得起中国诗歌在社会剧变中的大课题?
所以,不敢想象杜甫是怎样用他并不健壮的躯体承载着一切。驾一叶平平仄仄平搭起的小舟,穿梭于暗流涌动的江水中,我能想见杜甫逆流而上的艰难。他走在唐朝的下坡路上,注定要弓着腰,低着头,一点一滴地细数着黎民百姓的苦难,然后蘸着浓于墨的悲哀,含泪写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的使命决定了他不可能过得轻松。“穷则独善其身”,多少人用这句话安慰自己,摇摇头,屈服于黑暗的社会现实,从此只为个人和家庭的前景奔走。可是,杜甫的心是与千千万万劳苦大众连在一起的,所以不管多艰难,他都要用自己的肩膀撑出一片天地,容纳他们的叹息。于是有了破旧茅屋中的那声呐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也有了那句又恨又悲的诗: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而咸阳桥上“直上干云霄”的哭声也从此被后人深深铭记。他是真正的人民“代言人”,以自己的肩膀扛起一段属于百姓的“诗史”。
翻开杜甫的人生,不由得让人想起“文章憎命达”这句话。他仕进无门,困顿十年,方得小职,安史之乱中又流亡颠沛,为人所俘,直至最后,贫病交加而死。当他幼年在自己的枣树上爬上爬下,把笑声洒满整个庭院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命运之神已给他安排下这样一条坎坷异常的人生之路。幼时身体赢弱的他也一定没有想到自己将用这一副肩膀扛起自己人生的不幸和整个时代的悲哀。
而杜甫竟然扛住了。尽管生活已是“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可他从没把自己的目光拘囿于个人的得失与悲喜,就是在他即将撒手人寰,在他为自己举行告别仪式的时候,还在关心着“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他总是放眼大众,人到人们的心中,体察最底层人民的苦难,然后聚焦,酝酿,提炼,挥洒。杜甫是大儒,可他分明又高于传统的儒家,儒家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杜甫却不管穷达,都要兼善天下;儒家提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杜甫却是不管在不在位,都要谋其政。那些为时代而泣,为百姓而歌的叙事诗中少见直接的抒愤与喊哀,他总是从局外人客观平静的视角冷眼旁观,从一种不动声色的叙述中进发出更为沉重和浓郁的愤懑。这样的诗不知使后代的多少人怒火胸中烧,泪水眼中噙。西川的一句诗也许是杜甫最好的写照:在一个晦暗的时代,你是唯一的灵魂。
都说“男人铁肩扛道义”,那么杜甫就是古往今来真正的大男人。一副肩膀,看似柔弱,却撑起了中国历史上一座文学与道义的高峰,让人远远观望,赞叹不止。
纪念大唐
柳明花绿,街巷沸盈,诚然一派富庶豪华的气象。一个如同其名字一样的朝代,迎着风沐着雨,就这样豪迈地走入了我们思想与行动的纪念塔。
世上再也没有哪一个王朝如此风光一世,再也没有哪一个王朝如此包容纳海、胸襟开阔!也只有大唐,才能有如此傲世的勇气来承接一切外域异类。长安之城,国都之魂,它连接了西域及大唐的辽阔疆地,传递着丝绸之路的再次辉煌。商旅客人络绎不止,胡姬美人正善歌善舞;酒肆歌楼传递着大唐的美酒芳香;面对玉兰楼,不禁感叹“异日图将好景,归去长安夺取”;舞榭歌台,青云缓步共升平,巍巍乎高哉!大唐之势并不止于它的繁华,更在于它的傲然之气,它囊括四海,包举宇内,凡来交往之国莫不与之结交,世代相延,养育生息了一个又一个朝代。若只计较朝内私利相争,户内之盈,闭关自锁,显然这一朝代只会重蹈历史衰败的覆辙,空留下繁华设想,令后人扼腕长叹。可大唐是一个开放明朗的大朝,既有开明的君主,善断明察;又有睿智的辅臣,运筹帷幄,使之深具政治上的亲和。试问,世上何时有如此之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