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与朔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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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三代师范情

郝旭日

今年,我的母校朔州师范建校已经62年了。她与共和国同龄,和我们伟大的祖国一起涉寒历暑,乘风破浪,不断向前。62年来,她的校址几度变迁,老校新貌,并且规模越来越大;她的学子们一茬接着一茬,从老树枯藤,直到开春幼芽,有过多少壮怀激烈,有过多少悲欢离合?人生充满变数,但无论是显贵或是卑微,是白发三千,还是青丝如云,母校在我们心中,永远是一首春天的歌。母亲和母校是我们人生路上的至亲至爱。每当有人不经意间谈及“朔县师范”,就仿佛随手按动了我心中隐秘的琴键,一种莫名的激动和自豪就会从心间缓缓流淌。母校的一颦一笑,一景一物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我的脑际,挥之不去,成了我今生永远抹不掉的记忆。

我对师范的感情还不仅仅局限于我自己。我们家,从我父亲,我和妹妹、妹夫,以及目前正在朔师读五年级的儿子,祖孙三代,都与她有着割不断的情缘。

(一)

我的父亲郝禄,今年72岁,1958年毕业于朔县师范。

我家祖辈是穷人,祖父当了大半辈子长工。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才有了上学的机会。1956年,父亲高小毕业,因家庭贫困,放弃了升初中、高中,考大学的机会,以优异的成绩被朔县师范录取,那年他是全乡唯一考中的人。穷乡僻壤,第一次出了个像样的念书人,在家乡引起了轰动。

开学的日子就要到了,祖父养了好多年的红毛腿儿大黄狗突然病死了。祖父剥下狗皮,请人给我父亲做了一张狗皮褥子。狗皮褥子毛色金黄,五官四肢清晰可辨。祖父对父亲说:“出门在外最怕受冷冻,这褥子防寒保暖,是上讲究的东西。牲畜不会说话,你考住了学校,它就走了。它是想拿皮来报答我们对它的养育之恩!”

父亲背着这张狗皮褥子踏上了求学之路。建国初期,交通落后,从我的家乡到学校所在地米昔马庄,要辗转左云、怀仁等地,徒步一百八十多里,到怀仁尚希庄再转乘火车,父亲整整走了两天两夜才到了学校。

此后,我的伯父当了毛毛匠,嘱咐父亲放假时把狗皮褥子背回来,又给它拿绒山羊皮镶了一道边儿,这样显得宽大厚实,铺上更暖和了。

那时的师范教室和宿舍都是平房。宿舍没有火炉,只有灶火,学生自己生火烧炕。同学们穿着大裆裤、大襟袄,冬天连棉鞋都没有,铺盖也很寒酸。一日三餐,早上三两莜面块垒,中午四两白面馒头,或者是由白面、玉米面掺和起来蒸的“金银卷”,晚上三两小米粥;菜主要是咸菜、烩菜。饥饿是父亲他们那代人那个时候最无奈的选择。每到秋天,学校食堂用甘蓝腌咸菜,削下的甘蓝皮,堆在舞台的房顶上,便成为同学们争抢的美食。

凄风冷雨,冬夜奇寒,狗皮褥子陪伴父亲度过了艰难的求学生涯。

参加工作以后,无论走到哪里,父亲就把这张狗皮褥子带到哪里。从山区小学暗夜里的一灯如豆到联校晨霜中的声声鸡鸣,从满头青丝到两鬓斑白,狗皮褥子一直陪伴了他大半生。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初中毕业了,在填报志愿时,我的第一、第二、第三志愿都填写了“朔县师范”。这个世界有许多锦绣前程,师范不是。但是我们父子深信,是大海就不会拒绝每一条溪流,是松柏就会在严寒中舒展苍翠。

到师范报到的前一天,父亲就把这张褥子捆进了我的行囊。从此,它成了我上师范和参加工作住单身期间最贵重、最实用的物品,一直陪伴着我。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妹妹考上了师范,我又把这张褥子传给了她。妹妹成家后,卧室里有了鸭绒被、蚕丝被,冬天屋里的暖气很热,狗皮褥子用不着了。于是,我就打电话让妹妹把它送过来,精心地收藏在我家的衣柜里,每年都要在晴好之天拿出来晾晒晾晒,放置的时候总不忘记在它里面夹几颗卫生球。

进入新千年,我的儿子又考上了师范。父亲嘱咐我,走时别忘了给孩子带上那张狗皮褥子。于是我也像祖父和父亲一样把这张狗皮褥子传给了下一代。我们祖孙三代,四个人,在长达半个世纪多的时间里,通过这张狗皮褥子与母校血脉贯通,骨肉相连。

(二)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让我们自豪地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1985年,唱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这首歌,我们毕业了。

如今,一晃26年过去了,当我再次唱起这首歌,心潮依然澎湃,往事历历在目。

从母校毕业后,我像父亲当年一样,怀着教书育人的远大志向,来到城关镇河东一所中学,教初二语文。一年后我又调入县直中学任教6年。之后,在县教育局教研室做了3年教研员和材料员,又在县委办公室干了12年文秘工作,成为一名正科级副主任。2006年,从爬格子走上了科级领导干部岗位,当了局里的一把手。人是离开了,用世俗的话说是“弄好了”,但我还是非常留恋上师范和做教师的那段生活,还时不时地涌起再当一名教师的冲动。十年的教育教学生涯,我和同伴们一道培养出了很多出类拔萃的学生,现在他们有的留学国外,有的当了大学教授,有的做了领导干部,真正让我体会到了“桃李满天下,教师最光荣”的成就感和荣誉感。

岁月可以褪去许多记忆,但唯独三年的师范生活却烙在我记忆的最深处。因为那里有我尊敬的领导、敬爱的老师和亲爱的同学们,有我们青春年少时如花似玉的幸福生活。

今天,当我打开珍藏多年的毕业留念册,扉页上田汉的《毕业歌》,“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普希金的“无论是多情的诗句,漂亮的文章,还是闲暇的欢乐,什么都不能代替无比亲密的友情”,这些穿越时空的经典语言,非常耀眼。再翻看册子里那些有点发黄的黑白照片,回味人生中那段最纯最美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激情的年代。

时代变了,我们一届30个同学到朔县师范报到时,县教育局专门给我们租了一辆东风大卡车,走了不到3个小时,就到达了师范所在地新安庄。教育局特地安排父亲带队,这也是父亲毕业后第一次回母校。虽然时过境迁,父亲还是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他当年的老师和同学,在他们双手紧握的那一刻,我的眼里不由阵阵潮湿。父子二人的感觉是相同的,那就是我们终于回家了。

从走进母校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

一进校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坐南朝北、气势雄伟、庄严肃穆的图书馆,这是由朔同地区独一无二的具有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天主教堂而改建的。它的正面,红底白字,书写着毛主席语录:“要做人民的先生,先做人民的学生”,是仿毛体的。这座标志性的建筑,成为我记忆中永不消逝的画面。

母校是灵秀的。一年四季,环境优雅,景色宜人,魅力四射;假山喷泉,树木参天;校在林中,林在校中,堪称当时雁北地区的“清华园”。

最恋的,是母校的树:柏树、槐树、松树,枣树、梨树、李子树、苹果树,杨树、柳树、榆树;针叶树、阔叶树,落叶树、常青树,乔木、灌木,应有尽有,还有叫不上名儿的树,足有几十种。穿过月亮门,透过花栏墙可以看到好多以树命名的院子,如柏树院、杏树院等。特别是杏树、李树,遍布房前屋后。春天,杂花生树,草木含碧;秋天,走在校园里,伸手就能摘到果子。

三年里,我们徜徉在绿色的海洋里,陶醉在鸟语花香中。

难忘的,是春天的杏花。蓓蕾初绽,白中染红,惹人怜爱。春浓时节,布谷声中,杏花开了,真是一树一种风味,一天一种气象。慢慢地,那红扑扑的杏花嫣红趋淡,却仍不失素白,让人神思遐想;不知不觉中,花谢了,杏儿已在枝头招摇,青绿点点;你又不小心,杏儿就开始涂了黄的红的颜色,开始成熟了。远远望去,满树金黄,果实累累。杏树结了酸毛杏儿后,就不让摘了,否则要给处分。每当杏儿快成熟时,由学生会、团委会,组织高年级学生轮流值班看护,或者是按班级、按片区、按株数分下去管理,然后集中采摘,按班级分发。分到手的杏儿,圆圆的,黄里透红,有甜杏仁的、里熟的、羊粪蛋蛋等。吃起来,酸甜可口,现在想起来还直流口水。

我住的东二院宿舍窗前有一棵高大的桑树,全校结果实的桑树就这一棵。桑树的果实就是桑葚,桑葚的形状类似柳穗儿,不过比柳穗儿大得多,粗得多,颜色很美。未熟时呈绿色,成熟后呈紫色或黑色,晶莹剔透。熟透了的桑葚子,多汁味甜,软软的、嫩嫩的、酸酸的。微风吹来,一串串桑葚子就像抓着树枝荡秋千似的,非常诱人。午休时,我们常常打开窗户,探出脑袋,摘桑葚吃。成熟的果实一下子不会很多,我们宿舍的同学,轮流着分享果实,那种快乐,是其他宿舍同学享受不到的。

教室前边和宿舍的后面还有一种丁香,它本是一种灌木,由于年深月久,营养丰盛,大多已经长成了乔木。一簇簇,一丛丛,每年五一节,就会相继开放。花有紫的、白的,远远望去,花团树影,好像天边飞来的彩云,如纱似梦又像雾。早晨,清风徐来,清香四溢;正午,艳阳高照,馥郁醉人;月夜里,暗香隐隐,香中有甜,甜中带香。月色下,我们在树下捉迷藏,有时摘一小束丁香花,把它插在上衣口袋里,闻香味儿。偶尔,有几对少男少女在丁香后悄悄地递着情话……

丁香花是这样的沁人心脾,深入骨髓,所以,我把在母校期间写下的片言只语收集起来,取名就叫《在丁香树下》,至今珍藏在柜子底下。每当郁闷之时,拿出来翻一翻,读一读。立刻,清香阵阵,充盈在我的心间。

出了校园的南门还有大约1.5公里长的林荫道,道路两旁是两行笔直的钻天杨,是我们晨练和长跑的好去处。外面有果园、菜园、苗圃、牧场,这是我们的劳动基地。我们在校园里栽过树,在牧场割过小茴香,在菜园子里种过菜、浇过水、锄过草,甚至下过厕所,掏过粪。对于哺育我们茁壮成长的母校的一切,哪怕是艰苦的劳动,回忆起来都是那么的快乐。

入学之后,我担任班里的宣传委员,不久被选拔到校团委会。毕业那年,经过组织的精心培养,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我们那届全校四个学生党员之一。

我还是班里的收发员。每天到收发室为同学们取信和报纸以及邮件。等我把报纸拿到教室里时,同学们都要围着我,看看有没有自己的来信。那个年代,信就是同学们的寄托。写给父母、同学、亲戚朋友的信,日日盼着回音。家书抵万金,记忆莫封尘。一旦收到来信,那种快乐,是无以言表的。

担任校团委会宣传部长,是我终生难忘的经历。这期间,我还先后兼任《向往》校报和《朔师团讯》校刊主编。学校所有的黑板报、墙报以及校园广播都由我负责。教室内和按片分给各班校园墙壁上的黑板报,每周检查评比一次,排队打分。墙报一般是每年国庆、新年以及重大活动办3到5期。广播每天早操和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定时播出,星期日全天广播。全校的新闻动态、好人好事、重要通知和文学爱好者的作品,在板报、报纸上以及广播里都能看到听到。

《向往》报的前身是《学习与生活报》,改名后,每半月出一期,油印四开八版,报头是时任校团委书记马卫平题写的。我们把它用木板刻下来,再用红印泥套印出来。把报纸内容,刻在蜡版上,最后上油印机。出一张报纸,工序很繁杂。编辑部设在合班教室,我们就住在那里。编辑校对、版面设计、刻板制版、印刷发行,都是我们几个人干的。有时印的数量较多,一张蜡版印不下来,还得刻两三张蜡版。人手少,工作量大,常常是白天上课,晚上加班编印报刊。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练习写一些东西,并练就了一套能用多种字体刻蜡版的硬功夫。这当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但是一个少年通过从事此项活动,增长了自己的才干,坚定了人生的信念,为自己的一生定音定调,开了个好头,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的伙食比起父亲那个年代好多了。吃了一年大锅饭,打份饭,饿得慌。下了晚自习,偶尔花一毛钱买一个油璇儿,或者到村民家里花几毛钱吃一碗挂面,喝一碗粉汤、凉粉,或者吃从家里带来的用豆子和杂粮磨的炒面。那时,最盼望学校开运动会,因为可以改善伙食,能增加点肉菜,吃几块肥猪肉。第二年开始实行买饭制,每人每月发给15元助学金,30斤粮票。而且饭菜的花样多了,也可口了,每星期还能吃上一两顿肉菜。

每年中秋节和新年等传统节日,学校给每个人分些月饼和水果。我们自己到伙房领上和好的面和拌好的饺馅,以吃饭组为单位,自己擀饺皮,包饺子。饺子包好了,到伙房排队煮饺子,然后大家一起吃,其乐融融。

国庆节和新年,学校在饭厅举行歌咏比赛,演出小品、相声、独唱等。我们还自编节目登台演出,带着大头人儿扭秧歌儿,从校园一直扭到村里。歌声、笑声伴着我们度过许多美好的节日。

柏树院房顶上挂着的那口古老的大铁钟,不知是钟的音质好,还是敲钟老人的技艺高,无论起床熄灯、上课下课,开会就餐,钟声悠扬,响彻校园,带着古刹的韵味,传得很远,站在10里外的朔县城里都能听得到。直到今天,睡梦中仿佛还能听到它……

(三)

2006年,儿子初中毕业了,他的中考成绩远远超过了本县高中录取分数线。上高中,还是上师范?儿子小,拿不定主意。我和父亲决定,还是上师范。

儿子到师范报到那天,我和朋友借了一辆红旗牌小轿车,把他送到了学校。路好车好,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新校区在市府西街,学生住的是公寓楼。按学校通知,我们什么也没带,但我却没有忘记给儿子带那张狗皮褥子。

这也是我师范毕业21年后第一次回母校。听到我来送儿子,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的老师,以及留校的同学和朋友们早已等候在那里。正巧我与尚连山校长是“忘年交”。因为我在县委办公室写材料的时候,他是市委分管文秘工作的副秘书长,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曾有幸得到他的教诲和指点,受益匪浅。

一进校门,是世纪伟人邓小平的塑像。校园内春华楼、红烛楼、春晖楼,实验楼、图书楼、艺术楼,处处散发着时代气息,处处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所从农村搬到城市的学校,办学条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招生录取分数线逐年攀升,专升本人数连续七年蝉联全省同类学校之冠。

儿子在这所学校里得到了领导和老师的百般呵护,德、智、体全面发展。书法、篆刻成了他的课余爱好,尤其是他对书法热爱有加。除了家庭习染外,更主要的是受我的老师、师范党委副书记孔宪明的影响。入学三年后,他就跟随孔老师学习书法。在学习孔老师作品的同时,他还集中精力临摹名人字帖。他主要利用午休和下午活动课时间练习书法,第二天拿着习作向孔老师请教。孔老师看好儿子的努力与执着,把他当做自己的得意门生,每天都要腾出时间耐心指点。于是儿子成了他办公室和宿舍里的常客。为了练字方便,双休日他在教室把四张课桌拼起来,铺上毡子练字。班主任姚鹏程老师发现后,干脆给了他一把办公室钥匙,让他放学后静心学习,这给了他莫大的鼓舞。

学校举办书画展,儿子的《沁园春·雪》12尺书法作品和孔老师的作品,一左一右被挂在显眼位置上,而且被评为一等奖。前些日子,儿子通过逐级申报审批被吸收为省青年书法家协会第三届会员。他还有很多美好的设想,完成专升本后,要向更高的目标迈进,一定会向母校老师和同学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母校养育了我们三代人,给了我们事业和前途。我为我家三代人能上师范而感到自豪和荣幸。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想把三代人在母校铺过的那张狗皮褥子,代代传下去。

在我截稿的时候,母校再度乔迁,并挂上朔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的牌子,实现了一次历史性的跨越,翻开了学校发展崭新的一页,迈开了独立办学的新步伐,将要谱写出更为激越的华章。

祝愿母校的明天更美好!

作者简介:郝旭日,1965年12月生于右玉县,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1982年至1985年在朔县师范学习。1985年参加工作,先后任右玉中学教师,县教育局教研室教研员,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兼县委610办公室主任。2006年12月任右玉县民政局长至今。从2009年起,兼任朔州陆军预备役坦克团装甲步兵连政治指导员。从2010年起,兼任右玉县慈善总会会长。右玉县十一次、十二次、十三次党代表,县十三届、十四届、十五届人大代表。参加工作以来,曾多次受到国家、省、市,以及有关部门的表彰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