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后紧接着就是五一节,班里组织野营放风,大家山呼万岁。有点小胖的沈曼姝喜出望外,天赐的减肥良机啊,不容错过!
背着锅碗瓢盆负重爬山,当然可以燃烧掉很多脂肪;在外风餐露宿三天,零食和肉类都成了紧俏资源,想暴饮暴食也没有条件……
于是她就没打算原版回来。最好瘦得让爹妈都不敢相认,让谷陵挖目想看,哦不,是刮目相看。
说起谷陵,市南三中几乎无人不晓,这货帅绝人寰还写得一手好诗,大众情人是也。
最关键是他至今没女友,就像那奖品榜上广而告之,但还没有被抽走的大奖一样,金光璀璨振奋人心,每个女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哎呦!”沈曼殊吃痛地揉着脑门,果然走路不能开小差,刚才脑袋不小心和一根廊柱来了个硬碰硬。
——她是追着谷陵过来的。
到了目的地,同学们摊开胶纸,躺草坪上唠嗑。气喘吁吁的沈曼姝也打算好好歇口气,却眼尖的发现,远处有个熟悉的白衬衣衣角一闪,消失在小树林深处。
是谷陵。沈曼姝二话不说爬起来,也一头扎进影影绰绰的枝叶间,可惜目标很快失去了踪影。
树林里有个雅静小园林,亭台水榭,九曲回廊,看风格大概修建于南宋时期,荒废了依然风景绝佳,没被当地人圈起来收费实在难得。
眼前的廊柱精巧玲珑,雕刻了许多造型奇特、应该是想象出来的动物。
譬如这只羽毛黑红色的禽鸟,长得特别喜感,像是喜鹊的近亲,却生了两个脑袋四只脚,栩栩如生的身子上覆盖一串龙飞凤舞的草书:“字妖到此一游。”
乱涂乱画真可恶,沈曼姝摸出纸巾,仔细把那几个粉笔字擦去,毫不记仇地把廊柱擦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然后端着下巴看了看,觉得顺眼多了。
三天野营结束,沈曼姝回家往体重秤上一站,惨叫声扶摇直上:太令人失望了,她居然一两都没有轻!周围的同学反倒纷纷清减了,其中不乏面黄肌瘦者。
原来野营时他们口渴,牛饮某条无名小溪的溪水,沈曼姝有洁癖,忍住没有喝,结果那溪水不卫生,喝了的人呕吐的、腹泻的,齐齐食物中毒,一时间好不热闹。
谷陵也中招,脑袋搁在一堆垒起的课本上,奄奄一息,嘴巴里自言自语念叨:“好你个……连我都敢一并对付,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中间那几个字发音古怪,沈曼姝没听清,不禁纳闷,谷陵在为谁大动肝火呢?
不是咱们沈曼姝不明白,是这瞬息万变的世界翻脸太快。
翌日教室,某一张课桌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本以为热情中央的人理所当然是谷陵,一回头,人家正在包围圈外面长吁短叹呢。
有人会比谷陵更炙手可热?瞧那不明生物体外环绕的女生,多如木星的卫星。
沈曼姝怀揣一分好奇,九分义愤,努力拨开人群:“闪开闪开,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她突围成功,焦点人物闻声扭过头来,好整以暇看着她,微微笑:“你就是沈曼姝吧?认识一下,我叫萧成蹊。”
这男生看上去非常干净无害、绿色环保,略显低沉的声音带一点磁性。
不过她还是能挑出毛病,比如鼻梁不够挺,眉毛不够粗,眼睛不够大——呈狭长状给人以危险的感觉。
平心而论,萧成蹊算是帅哥那一村的,但显然和帅绝人寰的谷陵不是一个LEVEL。为什么大伙会丢掉西瓜捡芝麻呢?
也不管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沈曼姝抬抬下巴,很不友好地说:“你,干什么的,为何擅闯本班教室?”
此言一出,百分之八十的围观女生都暗暗伸出腿,想踩她踹她绊倒她。
“哈哈,你们别忙着往外赶,萧成蹊是刚转来咱班的新同学。”班主任抱着教案踏上课铃声走进来,没发现教室里暗流汹涌,“大家鼓掌!”
掌声雷动。大家很快各归各位,老班道:“萧成蹊,你坐那位置原本有人,今天拉肚子住院了没来……”
萧成蹊皱着眉毛从板凳上弹起,沈曼姝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
老班重新指了座位给他,挨着班花芸芸坐,不过他似乎并不领情。
萧成蹊可怜巴巴说:“老师,实不相瞒,我小时候遭继母毒打,自小就有一点异性恐惧症,刚才女生们围着我,我不想扫大家兴就忍下没说,其实我都快窒息了。”
全班响起“好可怜”、“好惹人怜”的窃窃私语,只有沈曼姝不屑一顾,腹诽:你刚才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像快要断气么?你哄鬼!
萧成蹊话锋一转:“不过我发现,刚才沈曼姝同学站我旁边,我却没事,呼吸十分顺畅。”
就这样,老师体恤民情,萧成蹊和沈曼姝的同桌——谷陵互换了座位。
谷陵身边的座位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天知道为了将它弄到手,沈曼姝阵亡了多少脑细胞,暗地里昧着良心,干了多少威逼利诱的勾当。
可恶的萧成蹊,老师给你安排座位,你老实领旨谢恩不就好了,哪来那么多幺蛾子。
——如果目光能实体化成刀剑之类的东西,转学生已经被她的目光扎成了箭猪。
女生们集体对沈曼姝磨牙,窃笑着议论,因为沈曼姝是“男人婆”嘛,萧成蹊的异性恐惧症才会在她身上失灵,便宜她了!
“你们真觉得萧成蹊比谷陵好看?”一星期之后沈曼姝终于忍无可忍,吼出心中疑问。难道你们的脑袋都被门缝挤过了,还是同一条门缝?
大家思考良久,用如梦初醒的口吻说:“其实看久一点确实没那么帅了耶。”“我也有点奇怪,前段时间为什么那么狂热地迷恋他啦……”
旁边的萧成蹊气定神闲演算题目,只当没听见,似乎丝毫不受打击。发现沈曼姝瞅他,就抬起头来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如既往灿烂。
啊呸,这家伙老这么笑脸不酸?以为自己蒙娜丽莎啊?沈曼姝在心里吐槽。那和善脸庞,总给她一种奸计得逞的感觉。第六感警铃大作:萧成蹊绝非善茬。
沈曼姝的第六感有个特点,好的不灵坏的灵,尤其擅长预感“祸不单行”。
身边有萧成蹊这个心怀鬼胎的定时炸弹,还不是最让人悲伤的,几天前她发现,谷陵的眼神,从早到晚都往班花芸芸的座位飘。
于是上课时拿笔被文具盒里的圆规扎了手啦,下课时在过道里撞上桌子角啦,洋相百出。
她心里就跟误食了一颗小青柠似的,还是没半生不熟那种,能酸得她跳脚。
“谁借你谷子还你糠了啊喂?”旁边有人调侃,“拿块镜子照照吧,你现在的眼神死光足以秒杀猛犸象。”
亏了萧成蹊长得那么斯文俊逸,偏偏配备了一条煞风景的毒舌。
或许托了“异性恐惧症”的福,他的桌位从门庭若市渐渐变成门可罗雀,捉弄同桌的时间更充足了。
沈曼姝揉着太阳穴,毫不示弱地还击:“没文化真可怕。猛犸象哪轮得到我秒杀,灭绝一万年,早就入土为安了。”
算了改天再和他贫个十块钱的,貌似已经放学了,班里同学走得寥寥无几,收拾书包撤退才是正经事。
沈曼姝晃晃悠悠走到底楼门厅,见外面“噼里啪啦”砸下豆大的雨滴,才记起伞忘了拿。
悻悻爬上五楼,教室前后门都关得严丝合缝,她暗咐不会这么倒霉吧,一门之隔突然迸发出压抑的争吵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溪水里面下了勾魂散,不然头一个星期,班里的女生怎么会有眼无珠向着你?!”是谷陵的声音。
“喂,都说不是我干的了!你心里就不能阳光一点?”分辩的是萧成蹊。
“总之你很乐见其成吧。”谷陵哼哼唧唧,像是在用鼻孔发声,“哼,随便了,总之咱俩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沈曼姝化身壁虎趴门上偷听,琢磨萧成蹊果然会点旁门左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可谷陵为啥不揭发他呢?
带着疑惑,她踮脚飞快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扫了一眼,一瞬下巴险些没掉地上,谷陵和萧成蹊居然抱在一起!难道他俩是那啥,然后刚才的对骂其实是打情骂俏?
轻轻的一个天外飞雷,已经打通了沈曼姝的筋。她在心里泪流成河,诅咒他们不会幸福!
不对,沈曼姝瞅第二眼终于看清了,两人是贴得很近,不过是彼此凶神恶煞地揪着对方的领口所至。
擦汗。身为年级数一数二的“草级别”人物,这样风度全无地扭打作一团,实在惨不忍睹。
对于谷陵井水不犯河水的提议,萧成蹊并不赞同,他说:“可是字妖,你不觉得运用你那一套对待班花,不太合适?你应该充分尊重……”
字妖?貌似很耳熟呀。
沈曼姝的第一反应是清末书坛上有名的包弼臣,这人诗、书、画俱佳,当时的保守派却视“包氏书法”为异端,斥包弼臣为“字妖”。
谷陵写得一手好书法,又吟得好诗,平时老被大家拜托代写情书,也大多有求必应十分耐心,落笔处字字珠玑,骂人家“字妖”可真过分。
“咳、咳咳!”大概因为萧成蹊手劲大,谷陵被衣领勒得咳嗽了几声。
沈曼姝几年的谷陵死忠亲卫队不是白当的,想也没想对着教室门凌空就是一脚,冲进去一把从目瞪口呆的萧成蹊手里,抢下同样目瞪口呆的谷陵。
气壮山河地嚷嚷:“萧成蹊你这个邪魔外道,只要有我在,你、你就不能对谷陵不利!”
班主任在办公室批改试卷到一半,正想去“方便”一下,刚巧把沈曼姝破门而入的全过程尽收眼底,迎风石化。
站在教室最后排,老班一脸阴霾,嘴角抽搐:“沈曼姝,你最好对这扇门的事做出很好的解释,并全权负责将它修葺好,否则我也会对你不利!”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直到老班手里的浓茶都反复冲泡成了淡茶,沈曼姝的嘴皮儿磨起了泡,才让老班相信了她洗心革面重做人的决心,暂时打消了请家长的念头。
为了赔偿教室门,她还不得不拿出全部零花钱,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两个月,沈曼姝都将节衣缩食,生活质量下降到前所未有的谷底。
冲动是魔鬼啊。
沈曼姝沮丧地趴在课桌上,十个指头用力地挠啊挠,把桌面想象成某人的脸,努力想要折腾出五线谱。
“你还没吃足破坏公物的苦头?”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那种笑里藏刀的语气,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妖孽,别欺负我肉眼凡胎看不到你的原形,就在此放肆!或者你会奇门遁甲术?总之你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
沈曼姝猛一抬头,脑袋顶如愿以偿地撞上萧成蹊的下巴,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这让始作俑者暗爽不已。
她趁胜追击:“啧啧,还真是‘炒豆众人吃,炸锅一人事’啊,也不想想,要不是你为非作歹,欺压良民,我能在行侠仗义的时候把自己搭进去吗?”
大概下巴真给磕疼了,对方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可怕,类似于灰里打过滚的麻雀。
他半眯起眼睛,像拼命压抑着怒火:“我为非作歹,谷陵是良民?”
“嗯哼。”沈曼姝莫名忐忑,不过还是外强中干地大声说,“我都知道了,你在溪水里下那什么散来着,害大家生病。等找到证据,我、我绝对揭发你!”
“呵呵,你觉得怎样,就是怎样好了。”萧成蹊居然不再反驳,摆出一副认罪伏法的姿态,转身走了,颀长的背影瞅着挺落寞……
她努力甩头驱散奇怪的错觉。这是苦肉计?阴险大反派招数多着呢,自己得小心别着了他的道。
接下来的几天,萧成蹊变得毫无同学爱,对沈曼姝熟视无睹,完全拿同桌当空气。
她本来落得清静,又暗暗感到烦躁,特别在这节骨眼上,谷陵还和班花芸芸眉来眼去,愈发情投意合。
芸芸长得清秀,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乖女典范,可最近目光一接触到谷陵,脸上便腾起红霞。
——这如何让谷陵的粉丝,芸芸的追求者,不急赤白脸、心急如焚呢?
他们临时结成“情侣去死去死团”,高喊一些“鸳鸯戏水都淹死,比翼双飞都摔死”的无良口号。
人的目光是有重量的,近来总有那么两束目光黏在沈曼姝后背上,当她不堪其扰回头去找,就立即消失不见。
不确定是不是来自心怀鬼胎的萧成蹊。
沈曼姝路过学校操场,再度感受到了那种注目,像被青蛙盯上的蛇一样打了一个寒颤。然后飞快回头,五米开外的地方,萧成蹊正蹲在地上,眉头深锁。
她大步流星朝那家伙走过去,决定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混球,快停止你装神弄鬼的行为!
却发现,他面前的塑胶地上有一滩粘稠殷红的“水渍”,乱恶心一把的。定睛一看的话,大概似乎应该是……血。
XX你好,XX再见。明哲保身,安全第一,沈曼姝鞋底抹油转身想溜。
按萧成蹊一贯的健硕来看,一点不像会吐血的老弱病残。血应该是别人的……难道说这里是凶案现场?
管他的,那滩血看着渗人得慌,赶紧走为上策。可是背后的人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