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祭司的引领下，众人穿过由罗马式立柱组成的长廊。爬满石柱的绿色藤蔓，在顶部结成了天然的荫庇，吊着烂漫的紫藤花。再向前就是整座神殿最大的殿堂。纯白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圆形的穹顶是以透明玻璃建造的，日光毫无障碍地洒入整个殿堂，将开敞的大殿映照得一览无遗。神殿的中央坐落着一尊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大神像，神像具有两种身形：一为优雅美丽的女神，她手执一根雕刻着藤蔓花纹的法杖；一为英武俊朗的男神，他手持一柄刻印着古朴光纹的巨剑。两人背靠着背，正是卡西拉大神的两种形态。
在卡西拉大神的脚下立着一道高瘦的背影。那人身穿代表卡美拉最高阶的银色金边的祭司长袍，暗红色的长发束成一束，柔顺地垂在背后。
看见那道背影，法斯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看他的表情，卓燃和江君他们也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面前的男人正是被誉为“卡美拉之光”的第一祭司——安德烈鲁。
“大祭司殿下，”年轻的引路祭司冲那人行了一礼，轻声说，“您等待的人已经到了。”
听见他的话，前方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他的模样是那样英俊，就像是最伟大的雕刻家手中的杰作。他五官立体分明，眼睛像湖水一般湛蓝，唇边扬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就像是三月里的春风，让人觉得温暖而惬意。
“你们来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像是山谷里的夜风，吹过人们的耳际。
在听见他声音的那刻，萨莉露紫水晶般的双眸里漾起了晶莹的水光。她一手掩住嘴唇，颤声说：“老……老师……”
“萨莉露，这些年辛苦你了。”安德烈鲁轻轻走上前来，缓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治愈我的方法，谢谢你！”
萨莉露从小被神殿收养，曾是孤儿的她在神殿里找到了自己的老师，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最终成了一名伟大的魔法师。安德烈鲁对她来说，既是老师，又像是父亲，更像是一盏明灯，是她的人生目标。她对他的感情是尊敬而崇拜的。听到他的感谢，萨莉露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光，握紧了法杖，笑着回应：
“不，您不用感谢。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安德烈鲁轻轻拍了拍她纤细的肩膀，给予她鼓励的笑容，“老师为你骄傲。”然后他将目光投向江君，“你就是江君吧？我也要谢谢你帮助了萨莉露，也帮助了我。”
“没有没有，”江君慌忙摆手，不好意思地说，“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还差点……差点把你变成了石头……对不起……”
江君越说越小声，尴尬地垂下了脑袋。但安德烈鲁并没有责备他，反而扬起了一抹微笑：“不，多亏了你我才能够醒来。事实上，让萨莉露将你从现实世界带入卡西拉大陆的正是我，所以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我很抱歉让你们卷入了这么麻烦的事情。”
“咦咦咦？是你把书呆子拖过来的？结果还牵连了无辜的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沉不住气的卓燃爆豆子似的问。
安德烈鲁微微一笑：“你是卓燃吧？还有这位，应该是传说中的昆仑神兽嘲风了？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是我的荣幸。卓燃，请稍等片刻，我会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诸位。”
卓燃见对方态度礼貌，又对嘲风颔首示意，“哦”了一声，也不再催促。安德烈鲁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法斯身上。从进入神殿的那刻起，法斯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看到父亲在注视自己，他紧张地抿紧了嘴角，微微低下头去，不愿正视对方。
“法斯，”安德烈鲁轻声呼唤道，“你无需自责。我都明白的，是我对不起你，忽视了你的心情，错过了你的成长。”
法斯没想到父亲非但没因为召唤昆仑的事情责备他，反而向他道歉。他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对方。安德烈鲁探出手，修长的五指抚上青年的脸庞。他用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是要将对方的容貌刻印在心底一般：
“法斯，你长大了。”
这一句低沉的叹息，让法斯的嘴唇轻轻地抽动着。过了好几秒，青年才哑声呼唤对方：“父亲……”
一时之间，神殿里陷入沉寂之中。卓燃他们虽然有满脑袋的疑问，但都没有说话，而是将时间留给这对分离了十五年的父子。安德烈鲁张开双臂，温柔地拥住了自己的孩子。而法斯则将脸孔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里，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
过了好半天，安德烈鲁才松开双臂。他轻轻地拍打着法斯的背脊说：“孩子，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但不是现在……”
说着，安德烈鲁站在儿子的身侧，他收敛了唇边的弧度，严肃地望向众人：
“现在我要向诸位宣布暗影的真实身份，以及卡西拉大陆与昆仑合并的真相。”
“什么？你知道暗影是谁？”卓燃忍不住惊讶出声。
“是的，”安德烈鲁点了点头，“因为暗影是我，我即是暗影。”
“暗影是我，我即是暗影。”
低沉醇厚的嗓音道出令人震惊的事实。这句话掷地有声，回荡在偌大的殿堂里。卡西拉女神石像双目低垂，她的表情充满了怜悯与慈悲，就像是在凝望脚下的人们。
“什么？暗影是你？”卓燃简直要崩溃了。他抱着脑袋在殿堂里来回踱步，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两秒后，他一个箭步冲到安德烈鲁的面前，质问对方：“你为什么要召唤昆仑？你为什么要害死那么多人？你简直疯了！”
不只是卓燃，所有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为安德烈鲁的话而震惊。萨莉露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对方，颤声问：“老……老师……您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面对众人的质问，安德烈鲁轻启双唇，任由一声叹息溢出唇外：
“事情要追溯到三年前……我说的当然不是卡西拉大陆历史上的三年前，我说的是真实世界的时间——也就是江君与卓燃所在的那个最真实的世界……”
“真实世界”这四个字令两个少年面面相觑，其余人——萨莉露、法斯、琥所属的卡西拉住民和司徒巽、嘲风所属的昆仑住民——都陷入了迷茫。
安德烈鲁望着江君，轻声询问：
“江君，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应邀参加过一款游戏的内测？那款游戏名为《起源》。”
“记得啊！我当然记得。”江君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款游戏可棒了！它有非常完整的世界观，简直像是另外一个时空世界，而且里面的游戏人物AI超高，具有学习能力，会根据玩家的互动产生新的事件。《起源》是我见到过的设计最厉害的游戏。”
江君的说法让他的同伴一头雾水。卓燃皱起眉头，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等等等等！书呆子，你说慢点！你说的究竟是个什么游戏啊？到底厉害在哪里？我怎么没有听懂啊？你说的AI和学习能力又是怎么回事？”
“AI就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在游戏里，其实就是指游戏角色的智商。”江君耐心地解释，“我们随便举个例子。在一般的游戏里，杂货店老板只会完成程序员给他设定的固定套路，比如说给玩家提供道具的买卖，最多只会给玩家发布个任务。玩家任务完成就是完成了，他和玩家不会产生更多的互动。但《起源》这个游戏和其他游戏不一样，它非常了不起的地方在于游戏里的角色AI超高，都是有学习能力的，会和玩家产生很多互动。咱们还说杂货店老板。在《起源》里，这个老板第一次看见我们玩家，因为是陌生人，他只会提供买卖道具的服务。但玩家在他那里买的东西多了，老板就会认得玩家，就会将玩家从‘买家’这个定位变成‘熟客’，就会给玩家打折。等关系发展到一定程度，老板就会把玩家认定为朋友，不但买东西只要玩家成本价，还会把他所知道的一些情报分享给玩家。甚至玩家可以拉老板上路，跟你一起去旅行……”
“咦？这个听上去很带感嘛！”卓燃咂了咂嘴。
“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我刚才举的只是最普通的杂货店老板的角色。其实在《起源》里，越是重要的角色AI就越高，AI最高的是这个游戏的最终BOSS，名为‘暗夜噩梦NIGHTMARE’的魔王。这个魔王的智商高到什么地步呢？他能记住玩家第一次跟他对战时使用的招数，然后很快地学习并思考对策。你第二次跟他交手，如果还用上次同样的招数，NIGHTMARE就能百分百地破解，所以你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他啦！”
“这么厉害？喵的，那游戏还怎么打啊？”卓燃更惊讶了，“玩家是来打游戏找乐子的，不是来找虐的！”
“你说得没错。”江君点了点头，“我个人就相当相当推崇《起源》，我觉得这个游戏简直就是一个新世界，有无穷的探索乐趣。但是在那次测评大会上，大多数玩家都表示这个游戏太难了，游戏角色远比玩家聪明，很多任务根本做不下去。玩家在游戏里不能获得成就感，相反的，换成‘备受打击感’还差不多……”
江君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人工智能AI需要的投入非常高，游戏开发公司在《起源》上已经投入了太多太多的资金，没想到测评最后的结果却是骂声一片，玩家纷纷表示玩不下去。最后游戏公司作出决定，终止《起源》的开发，转而开发其他市场上已有的固定类型的作品……唉，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起源》啊……”
“那是因为你智商高，所以才没被游戏角色虐吧？”卓燃忍不住吐槽，“换成那些智商一般的普通玩家，玩个游戏，自己还没游戏角色聪明，那简直是晴天霹雳好吗？大家能喜欢《起源》才有鬼了咧！”
两个少年的谈话让萨莉露和嘲风他们更迷茫了，唯有安德烈鲁神色不变。这位卡美拉国的第一大祭司平静地望向江君，淡淡地说道：“江君，在《起源》的那次内测里，你是唯一一位和魔王·暗夜噩梦NIGHTMARE碰面的玩家。我让萨莉露召唤你进入这里，就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见过我和暗影的玩家。”
“什么？你是说暗影就是那个AI超高的终极大魔王？”江君惊讶得瞪大眼。
安德烈鲁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你刚刚也说开发组叫停了《起源》这个项目，停止了开发。但开发者的资金投入已经是一笔巨款，他们不愿意这些钱打水漂，就将《起源》进行了拆分，将游戏里的人物模型、建筑模型、地图等一切能够进行二次加工的素材拆解出来，做成了两款新游戏……
“魔王NIGHTMARE的一部分智能设定变成了我——《神圣殿堂》里卡美拉国的大祭司安德烈鲁……
“剩下的那部分智能却没有被使用，而是成了一段留存于游戏世界的废品，他就是你们所知的‘暗影’。他没有固定的形态，而是一串非常高端的代码，流窜在整个游戏中……
“所以我和暗影既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
安德烈鲁的话令萨莉露他们更加迷茫了。
美女魔法师不安地问：“老师，您究竟在说什么？您是说您和暗影是同一个人？不！这不可能……”
“萨姐，你听我说。大祭司的意思是，他和暗影都是《起源》大魔王NIGHTMARE的组成部分，”江君试图解释清楚，“后来大祭司被提取出来，赋予了新的身份。暗影则被闲置了，成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BUG代码……”
说到这里，江君提出了新的疑问：“这么说召唤昆仑的就不是大祭司你，而是暗影在作祟。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那个昆仑也是《起源》分割出去的一部分？”
“不错。”安德烈鲁点了点头，肯定了江君的猜测，“《起源》被分割成了两个游戏，一个是我们存在的《神圣殿堂》，就是卡西拉大陆。另一个则是中式仙侠游戏，名为《苍天诀》，嘲风所在的昆仑山就属于那个游戏……
“在《起源》的原设计中，魔王曾经有位深爱的妻子，开发终止后，她的AI和角色模，被程序员搬到《苍天诀》里，成了那个新游戏里的角色。所以暗影才千方百计要让昆仑降临，他甚至想要打通两个世界。”
卓燃恍然大悟：“这么一说，一切都变得很合理了。我说这个暗影怎么神经兮兮的，天天想着使坏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安德烈鲁继续说：“我原本并不知道这一切。我被设计成了卡美拉的大祭司，只有属于这里的记忆。但十五年前，暗影怂恿年幼的法斯召唤昆仑的那刻，我的记忆突然与暗影连接起来，并因此察觉到了真相……
“在那个时候，我做出了决定：我已不再是《起源》里的魔王NIGHTMARE，我属于卡美拉，我有我的孩子我的家人，我的国家和子民，我不能让任何人破坏这片大陆……
“所以我施展法术，将暗影封入了我的身体。我用我自己的意识压制着他，迫使他与我一同陷入长眠。”
听完安德烈鲁娓娓道来的一切，卓燃和江君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直到这时，他们才明白为什么江君会是“被选中的少年”。他是唯一一个见过暗影的世界的玩家，也只有他才可能洞悉暗影，并阻止昆仑降临的计划。
卓燃总结道：“安德烈鲁，你把这个书呆子召唤到这里，就是想让他帮你对付暗影？”
“是的。”安德烈鲁微微叹息，“十五年前，我虽然将暗影封印在我的体内，迫使他与我一同长眠，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暗影变得越发强大，我不得不借卡西拉女神的名义，指引萨莉露去寻找江君。因为在还是《起源》的时代，还是魔王NIGHTMARE的身份的时候，我曾经与江君有过一面之缘。我相信他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