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聊斋志异与川剧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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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清代聊斋传奇在川剧中的传承与流变(1)

《聊斋志异》不仅是一部重要的文学作品,也是传统戏曲、曲艺乃至现代影视艺术不可多得的艺术资4。《聊斋志异》出现于清乾隆年间,而这一时期正是戏曲艺术波澜壮阔、此起彼伏的大发展时期,雅部繁荣,花部勃兴,此后,地方戏曲逐渐取代了昆曲的垄断地位。情节离奇曲折,形象独特怪异,形式迥别于《水浒》《三国》以及其他章回体小说的《聊斋志异》的出现,为戏曲舞台剧本的创作开辟出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尤其是该书独立成篇的故事形式更易于改编成不同的上下本、大幕、中型或小戏,所以许多篇章被陆续改编为杂剧、传奇、昆曲或其他地方戏,其中许多剧目延演至今。据古典戏曲文学专家关德栋先生的估计,至近代,京剧和各地方戏曲中改编、上演的聊斋戏约在190种以上①。仅以川剧的情况来看,现存传统聊斋戏大、中型剧目便有20余出。由此推测,关德栋先生的估计是有依据的。

一、清传奇在川剧中的传承

在清代出现的聊斋戏曲中,有一批文人改编创作的传奇剧作。所谓“文人创作”是一个相对于艺人舞台条纲戏(京剧称幕表戏)的剧本创作的概念。他们在原小说的基础上进行文学性、戏曲性的再创造,完成了由小说到戏曲的文学体裁的转换,使平面的小说故事得以立体的形象展示于舞台。在扩展原着内涵外延的同时,获得了更广泛的观众群,使原本不识字的广大民众对聊斋故事有了更形象的了解,加速了聊斋故事在民间的传播。

这些剧目大多具有结构完整,文辞工稳,情节曲折离奇、引人入胜的特点,因此也易于移植到各地方剧种中,为那一时期蓬勃兴起的各地方剧种提供了新的剧目来4。在川剧现存聊斋戏剧目中,有部分剧目就能从清代传奇中找到直接或间接的关联,也可以说清传奇聊斋戏是川剧聊斋戏的4头之一。考察一下这些剧目在200年间的演变轨迹,并将其置放于巴蜀文化的人文环境中来认识其延存发展的状况,将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中华戏曲文化4远流长、生生相息的历史及其在流变中的演化特征。

关德栋、车锡伦先生编选的《聊斋志异戏曲集》②中辑录了清人编撰的聊斋杂剧、传奇14种,仅以此为据,来分析一下清代聊斋戏曲与川剧聊斋戏的关系。为比较方便,现将《聊斋志异》篇名、清代戏曲作家名字、作品名目以及相应的川剧剧目名称以表格形式列出:

经笔者考证,在上述传奇剧目中,陈烺之《错姻5》、钱惟乔之《鹦鹉媒》、刘清韵之《天风引》《丹青副》、黄燮清之《脊令原》5种为川剧传统戏所无;传奇本《神山引》《飞虹啸》《负薪记》《点金丹》4种,与川剧传统剧目之《粉蝶配》《打红台》《玉裹肚》《紫微剑》没有继承关系(川剧《田七郎》《姊妹易嫁》皆系20世纪50年代后由其他剧种移植,前者演出较少,后者演出面较广)。而清传奇本《洞庭5》《绛绡记》《胭脂舄》《胭脂狱》《梅喜5》与川剧之《洞庭配》《游泾河》《金玉瓶》《胭脂判》《青梅配》则有明显的渊4或借鉴关系。这种关系可以从戏剧结构、情节乃至细节中得到验证。来4于清传奇的川剧聊斋戏,较之原传奇本虽然故事有分有合,内容有增有减,但就同一故事而言,均大致承袭了传奇的结构框架,甚至个别场次的标题也有沿袭旧称的情况,这些剧目中一些为原小说所无的戏剧情节,尽管大多为川剧作家所创造,然而仔细辨析,仍不难从传奇本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二、清传奇在川剧中的流变1.传奇《洞庭5》与川剧《洞庭配》《游泾河》《洞庭5》传奇为江苏阳湖(今武进县)举人陆继辂(1772-1834)撰写,作于嘉庆八年(1803),时陆在松台道1李廷敬处作幕僚,逢李应诏进京述职,此剧即赶在为李饯行的宴会上由李家班演出。在聊斋小说中有《西湖主》《织成》两篇,皆写书生在洞庭湖中的奇遇。《西湖主》述书生陈弼教随副将军贾绾舟渡洞庭,贾射中一猪婆龙,有小鱼衔龙尾不舍,并获之。陈生不忍,以携带之药为其敷伤,又劝贾将猪婆龙放归洞庭。后陈复过洞庭,遇风浪翻船,于湖底巧遇洞庭公主。公主自言为当年陈所救猪婆龙之女,随身婢女即当年衔尾之小鱼。陈与公主结为连理。陈本有妻室,日后过着人间、龙宫两享其奉的富贵生活。小说《织成》言柳生落第归乡,过洞庭湖,醉卧舟中,忽遇洞庭君出巡,柳生醉戏洞庭君美妾织成。洞庭君欲将其问斩,柳呼冤。洞庭君命柳作赋,见其果有文才,赠其水晶界方一柄后隐去。柳生船复行,忽波浪起伏,湖中船只皆倾覆,柳生持界方于船中,平安抵武昌,遇一持同样界方的老妪崔媪,言有同样界方者可配其女。柳生见其女,织成是也,终成眷属。

陆继辂的传奇则将这两篇小说交织于同一戏中,名《洞庭5》,分为《幻影》《寄幕》《出征》《闺叹》《种因》《风劫》《借舟》《遇猎》《题巾》《还宫》《尚主》《遣婢》《璧合》《述姻》《晤旧》《2宴》等出,编织成一个有分有合的传奇故事,名《洞庭5》。写陈弼教、柳宗望素交好,时陈为节度使贾绾门人,因苗疆有扰,贾奉敕出征,陈亦随贾前往。恰柳生落第归来,陈遂邀其同赴巴陵一游。陈随贾先行,柳雇舟随其后,二人在洞庭湖先后与公主、织成相遇,结为神仙眷属。

在川剧传统剧目中,有《洞庭配》《游泾河》两出高腔大幕戏,从故事框架来看似乎更靠近原小说,但通过原小说与传奇《洞庭5》的比较,仍可以找到它们之间的一些联系。根据传奇本与川剧先后出现的时间顺序来推论,也许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川剧作者是在小说与传奇的基础上重新结构剧情的。因为,它们不仅各自吸纳了传奇本与小说的故事情节,而且内容较原着更丰富。其传承与发展的脉络分别陈述于下。

川剧《洞庭配》又名《水晶界方》《水晶配》,系按小说《织成》编写而成。现四川省川剧艺术研究院藏有晚清至民国年间四种不同的手抄本,故事有繁有简,内容大同小异,除主要人物织成、柳生、洞庭君之外,其他角色的名字都不尽相同。有的手抄本没有关目场次,只有上下场提示;有的虽标有关目名称,但中间有遗漏,名目不全。

另有19远3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本,该本主要根据安岳县传统大幕戏抄本和老艺人胡惠卿的折子戏抄本校勘修订而成,共11场:《别家》《赴考》《化舟》《落第》《戏姬》《遣媒》《高捷》《招婿》《闹店》《巧遇》《团2》。故事情节为:书生柳治春落第归来,途经洞庭湖,适遇洞庭君游湖,兴起风浪。柳治春醉卧舟中,为笙箫惊醒,见一王者呼织成,应声者明眸皓齿、楚楚动人一娇女。柳不由心动,触摸其金莲,女惊跌倒,洞庭君大怒,下令将其枭首。柳治春呼冤,洞庭君询之为襄阳名士,命其以洞庭风光作赋,柳一挥而就。洞庭君赞赏其才,赐水晶界方一柄,谓可避水患。柳治春再次赴考高中状元,赐假还乡,途经武昌住店,闻一姥持水晶界方招亲,柳出示洞庭君所赐水晶界方,与之配为雄雌,姥引出织成,二人缔结良5。传奇《洞庭5》

共18出,除开西湖公主与陈弼教一条线索,叙述织成、柳生故事的戏共有《闺叹》《风劫》《借舟》《遣婢》《璧合》《述姻》远场。川剧《洞庭配》中有《化舟》《遣媒》二场与《借舟》《遣婢》内容基本一致,均敷衍洞庭君游湖借舟和派遣崔媪(川剧作蟹姥)领织成与柳生相会故事。传奇中有《闺叹》《风劫》两个关目,川剧则无此关目名称,但在一手抄本中却有织成自叙身世,以及毛、南二将在洞庭湖兴风作浪的两个场口(场次)。

这种戏剧结构的相同和相似,可以看出传奇与川剧间的借鉴关系。该剧在川剧中演出极为广泛,由于各戏班演出路子不同,在民间形成各种各样的手抄本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川剧《游泾河》则是以小说《西湖主》为主线,也有多种版本,现在可以查到木刻本、手抄本4种,另见1958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川剧剧目鉴定演出剧本选》第11集,由邱栖迟、林伯晋整理。川剧《游泾河》在传奇本《洞庭5》的基础上有较大的发展,删除了织成与柳生一条线,写西湖公主与大唐天子驾前都御将军廉惠的姻5故事,在保留传奇主要情节基础上,作了多处重要的增删修改,使舞台演出变得更为生动精彩。

全剧共8场:《龙宫》《放鱼》《路遇》《题巾》《催行》《惊变》《应邀》《成配》。故事为:洞庭君女儿西湖公主代父管理泾河,洞庭君寿诞之期,洞庭主母携婢女红儿往泾河接女儿回洞庭为父祝寿。时唐王驾游泾河,廉将军护驾,浩浩荡荡,阻挡河道。主母、红儿只好率众水族变鱼而行,不料惊扰了唐王大船,主母被箭射中,红儿紧衔大鱼尾被一起拉上大船。唐王观大鱼腹大如鼓,命剖腹验视。廉惠见大鱼负伤,小鱼流泪,心怜之,遂放鱼归湖,由是获罪于王,被其父打落湖中。廉惠靠大鱼所赠避水珠,漂流至西湖荒丘,遇公主狩猎,二人相见,互相倾慕。时报主母至泾河,公主回府,廉尾随追至府中,公主对镜整容之际,镜中出现廉惠面容,惊疑间闻主母呼唤,公主有意遗失汗巾而去。廉惠在汗巾上题诗一首,表露心迹。公主侍儿发现廉惠,将其隐匿,并把题诗汗巾交与公主。公主被迫到洞庭为父祝寿,廉惠事暴露,被押往洞庭受审。红儿发现廉乃恩人,报与主母,又说破廉惠与公主真情,洞庭君恩准,二人拜堂成亲。

川剧《游泾河》与传奇《洞庭5》故事相比较,二者在原小说基础上各有发展,但从其戏剧结构来看,川剧中两出重要的关目与传奇本有承袭关系。《洞庭5》中有《遇猎》《题巾》两出,写公主与陈弼教相遇,俩人生恋故事,川剧中也有《路遇》《题巾》两出,内容与前者大同小异,其渊4关系一目了然。

川剧《游泾河》与传奇《洞庭5》之故事情节相比较,《游泾河》更接近于原小说《西湖主》的本事,川剧故事主干与小说大致相同,但有三处重要的不同之处,可视为川剧的创造:一是删除了陈弼教回家的情节;二是改主人公陈弼教姓名为廉惠,增加了廉惠为救大鱼而被打落湖中的经历,强化了廉惠的仁慈之心;三是增加了廉惠追至公主府邸,公主从镜中看见廉惠,故意遗失汗巾,二人情义缱绻的内容。另外,将原小红鱼取名红儿。

与传奇相比,《游泾河》的故事主干更加清晰简洁,没有传奇中头尾附加的赘述,增加了表现廉惠与公主恋情的场景,演1表演做戏的成分增加,使剧目可视性增强。

除《游泾河》之外,川剧传统剧目中以此为题材者尚有《金玉瓶》一剧,现存最早为光绪七年廖荣生手抄本。故事为:

大宋宣和年间,番寇生事,盗去宫中二宝。大将军陈弼奉命征讨夺宝,得胜回朝,舟渡西湖。西湖国母姜阳妃得知陈弼来到,命巡海夜叉以避水珠接陈入宫。陈被一阵狂风卷入湖底,醒来发现自己身处荒山,时遇二八佳人打猎,遗失红巾,陈拾巾观之,上有诗句,便和诗一首表倾慕之意。恰使女梅香前来寻巾,将陈带至龙宫面见王妃。姜阳妃告知陈弼,自己乃前次被张元帅打捞上岸又被陈释放之大鱼,为感其恩,8将女儿娥燕妻之。原来娥燕就是遗失红巾之人,二人喜结连理。月余,陈弼要回朝复命,临行,公主赠其金玉瓶一只。陈回朝始知人间已过50余年,同僚须发皆白,唯陈仍青年貌。陈将金玉瓶献与皇上,并使之招来仙女、琼浆,皇上及群臣饮琼浆皆白发转青。陈被封一品大臣,享禄终生。从《金玉瓶》故事情节来看,显然也是在《聊斋志异·西湖主》及《游泾河》之基础上形成的。依照川剧传统剧目一人一事、有头有尾的结构形式来推测,该剧似应有一个上本,讲述陈弼放生大鱼的故事。后面增加关于金玉瓶的结尾,当是为充实下本故事内容而设。除廖荣生光绪七年抄本外,另有川剧口述手抄本两种,似据一般戏班演出口述本记录。与前者比较,光绪本针线严密,文词工雅,显然出自文人手笔。另两种口述本内容没有实质性变化,却较为粗糙,句词多错讹,甚至误陈弼为陈平,唱词多陈词滥调,有较大的随意性,看似民间流传的演出本。如光绪本排朝有八个朝臣,口述本皆改为四个。这种由繁而简的过程,可以看出近代川剧舞台规制在民间演出中的一些演变轨迹。

2.昆曲《绛绡记》与川剧《西湖公主》

同出于《聊斋志异·西湖主》故事的传奇本,还有出现于晚清咸丰年间,由“海盐黄燮清韵珊填词”的昆曲《绛绡记》,曾上演于京都舞台,现存“维雅堂曹春山”收藏本。该剧在川剧中演化为另一出大幕戏《西湖公主》。此剧前半部分故事与小说无异,后半部分增加了贾绾率兵进剿“楚南逆贼”杨蛟,书生陈弼教投笔从军,襄赞军机,作战负伤,后西湖公主及婢女阿念率水军出战,解贾绾之围,获胜而归的情节。川剧《西湖公主》与《绛绡记》情节基本相同,除了语言的四川化、口语化外,没有实质性的改动,二者之继承关系无须赘述。

3.传奇《胭脂舄》与川剧《胭脂配》

《胭脂》是《聊斋志异》中艺术成就很高影响很大的重要篇目,问世之后陆续被改编为传奇、评书、京剧及多种地方戏剧目演出,流传地域甚为辽阔,在那一时代可称流行剧目。原着情节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因此各地剧、曲种的改编本也基本上是依据原着,内容为:卞牛医之女胭脂私慕书生鄂秋隼,相思成疾,为邻里王氏所知,与情夫宿介戏言。宿介冒充鄂生夜往胭脂卧室,假言鄂生,欲与私合,被胭脂拒绝。宿介强脱其绣鞋一只而去,复至王氏处,不意失落绣鞋,二人遍寻不得。时无赖毛大至王氏处,欲以捉奸要挟求欢,偶然拾得绣鞋,又听得宿介对王氏述说犯事经过,以为有机可乘,遂潜至胭脂家,误叩卞牛医窗户,卞执刀出,毛大夺刀杀死卞牛医,失落绣鞋。卞妻闻声出,见绣鞋,胭脂说出鄂秋隼求欢之事,卞妻告官。张县令拘鄂生,屈打成招,判为死刑。知府吴南岱复审此案,审出王氏曾戏言与胭脂、鄂生提亲,传审王氏,问出宿介事,将宿介定为死罪,释放鄂生。宿介状呈山东提督学使施闰章,三案详查,王氏、宿介均言绣鞋失落。王氏供出有毛大等无赖多次滋扰,施下令拘毛大一干人等,于城隍庙中借神鬼之名用计查得凶手,毛大定为死罪,胭脂与鄂生由施闰章判为姻眷,终成百年之好。传统川剧有《胭脂配》《胭脂判》《绣鞋记》及民间流传的不同版本,故事情节大致无异,其中《活捉宿介》一场常作单折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