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月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她有男朋友了。我说,那很好。于是,我们开始交谈,漫无目的,除去爱情。等到所有的话题都被陈述完毕,我轻声地问她:“月,你告诉我,你很爱他,对吗?”她顿了一顿,片刻的沉默:“也许吧,其实也不过如此,总之无所谓了。”我们接着重复原来的话题,直到沉默无语。她问我:“你说,我们以后还会联络吗?”“不要了。”我不再说些什么,轻轻按下电话,听到里面传来一片忙音,没有方向;等到后来,终于一片寂静。
从此以后,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月了。
和她相识,大约在七八年前吧,一个宁静的午后,怎样的天气,怎样的心情,却早已记不清了。不过,在少年人的眼中,天空永远属于蔚蓝,正如她的神情让人感动。她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却是一种遥远。我傻傻地望着她,一声不吭,年少的我第一次懂得去欣赏美。一段沉默之后,我终于认识了她,一个叫月的女孩。这最初的一幕,随着岁月的流淌渐渐凝成一组金黄色的慢镜头,时常在我心中无声地放映。如果说,这就是一部电影的开头,那么,我希望它还能成为这部电影的结尾。
菩提问:“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至尊宝说:“不需要吗?”两个人的争论在需要与不需要之间,没有答案。其实,爱一个人的理由又怎能用言语表达呢?月的羞涩,月的直率;月的认真,月的胡闹;月的微笑,月的哭泣——她的所有,全都让我感动不已。我苦心经营的文字总会被她批驳得体无完肤,而我不去反驳。是呀,谁让笨拙的我直到今天,还不能用手中的笔描摹她在我心中的模样。于是,我只能为她歌唱,唱起《同桌的你》,唱给前座的月听。歌里的女孩嫁人了,她留在相片里了;我的月走近了,又走远了,她留在往事里了。
月曾经告诉我,她喜欢静坐在秋日的黄昏等待黑夜的来临,看世界告别喧嚣,心情也会归于平静。于是,我迷上了秋日的夕阳。我时常一个人爬上屋顶,喝着啤酒遥望天边,看夕阳西下,看红霞满天。时间长了,我奇怪地觉得:日落的时间竟比日出还要短暂。也许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这样,失去总比得到要容易得多。我把这个发现告诉月,她笑笑摇摇头。“那来吧,我带你去看夕阳。”我牵着她的小手爬上屋顶。月说,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我问她:“那你相信永恒吗?”她看看我,没有回答,长长的睫毛上闪烁着无尽的猜测。“可是,你知道吗?我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这就是1994年的秋天,我记忆中最美妙的秋天,干爽的空气中处处洋溢着温情与甜蜜。在那个寂静的黄昏,我清晰地看见月的脸上闪烁着的羞怯与兴奋。我的小爱人呀,你是否也同样感到了我双手的温暖和声音的颤抖?
许多年之后,当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默默地看着张艾嘉导演的《心动》,方才明白:孩子们的爱情原来都是如此,来得简单,表达得直接。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月,我喜欢她看我时的样子,我迷恋她在电话那头均匀的呼吸。我每天都会给她一张精美的字条,上面写满我对她的思念与依恋。我想我们不会分开,因为我们相约考进同一座城市的大学。于是,我决定为她编织一个长长的童话,她就是我的公主,住在我给她建造的城堡里。
我们大多数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有更多的疑问,于是,我们不断地寻找答案,接着否定,再去寻找,再次否定,如此反复,结果疲惫不堪。可是等到我们长大成人,却会惊奇地发现:原来许多纠缠不清的问题原本就没有答案。关于永恒,就是这样一个问题:最初我们坚信它的存在;后来又怀疑它的存在;直到最后,终于无可奈何地否定它的存在。就像我和月,曾经天真地以为能够永远在一起,结果却是天南地北,相隔千里。距离产生的,不仅仅是美,更多的是距离。当距离越拉越远,童话里的城堡便崩塌了。
大一寒假的情人节,是我们分手的日子。那天夜里,月捧着我送她的玫瑰,亲吻着我的面庞,泪流满面。可是,她终于还是走了,消失在冬日的夜色之中。我伸出双臂,却不知如何挽留;我还是选择了放弃,在春天来临之前,独自逃离那座曾经令我无限留恋的城市。北上的列车在午夜偷偷出发,我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了一眼城市熟悉的灯光,然后在许巍的歌声里,沉沉睡去。
以后的日子,平静而有序。月会时常给我打来电话,给我讲述她在学校里的故事。每一次,我总是静静地听着,不多说一句话。月说,你变了。我说:“是呀,人总要学会长大。”就像我母亲曾经告诉我的,人的一生总会面临许多的选择,而每一次选择都是一次成长的机会;等你知道如何选择的时候,那么,你已经长大了。
在黎明到来之前,我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掐灭手中的香烟,就像切断与往事相关的回忆。我拔掉电话,关掉call机,熄灭房中的每一盏灯;我找一张看不见月光的床,仰面躺下,将自己投入无尽的黑暗;我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与现实隔离,失却一切。
剩下的,惟有记忆了。也许,在某一个清晨,我将把关于她的碎片密封成记忆的罐头,藏于心灵的角落,永不开启。也许,就在另一个深夜,我又会点起手中的香烟,燃去关于她的所有回忆,看黑色的蝴蝶在夜里飞舞,耳边响起的,不过是昨日的歌谣。
(吴晟,南开大学1998级保险系学生,现攻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