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会。”
把结局看透的人,一定活得很辛苦,所以我常在想,每活过一天,便是一场美好的新生。
还好,我珍惜的他们,都活得比我轻松。
四个女人来看戏,就相当于是来拆剧院的。
“阿勒个呸,确定那个红毛是男主!”老千走火了,走火了。
把手里抓着的爆米花用力一攥,尽是充满怨气的咔嚓声,我不甘地抱怨:“刚才应该多看那个紫发帅哥几眼的,林悠然,都怨你把爆米花递给我!人家退场了都!”
悠然拍拍正看得认真的梦汐的肩膀,表示不屑我们俩低俗花痴的无聊剧评,用很是智慧的口吻说道:“那个武士的武打动作不错,等下去后台切磋一下。”
梦汐镇定地将肩上的爪子拿开,从包包里拿出精致的小册子,漂亮的自动笔在指尖旋转一圈后,停在纸上,樱唇起起合合,三女人凑近一听,直接喷饭:“嗯,金色和黑色的搭配可以显示高贵的气质。”抬头仔细观察演员服装,继续:“大波浪的长袖……”
额,品味低下的……四只。
最终,旁边的一个胖大叔实在受不了了,也不知做了什么,很快就有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快步走来,礼貌地将笑成一团的我们请了出来。
果然,不适合装知性啊,看什么歌剧啊。
晚上回家时,一时没忍住,就在饭桌上把这事说了出来。
尚尚很是给面子,呛了两口汤后,拍着小胸脯,一副苦大仇深地模样:“夏锦,我和你其实不熟。”
龇牙咧嘴地伸出筷子毫不留情地敲上那摇晃的小脑袋,我的眼神里迸发出危险光芒,转头看向安静吃饭的江某人,语气温柔:“你的态度是?”
江年川优雅地放下碗筷,取过一旁的餐巾擦拭嘴角,眼眸笑意盈盈,看得我有些口干舌燥,收回视线,低头喝汤,准备过滤接下来即将听到的话。
江姓男人却说:“阿锦,我和你很熟的。”
一脸惊诧地抬头瞪着他,这人居然没有嘲笑我?
然后,又是一句凉凉的话:“不过,以后别说我认识你。”
这人,还是万年不变的恶劣。
继续找工作中,电脑的键盘被我敲得啪啪响。
有一个抖动窗口弹了出来,是老千。
出的就是千xx。夏阿锦,你又落伍了!
锦瑟一弹一个断xx。什么?
出的就是千xx。我们的群啊!就差你了!
锦瑟一弹一个断xx。额,什么时候弄得啊?你是群主?
出的就是千xx。哈哈,是纪轩哦……
微微一愣,我端过茶杯抿了口开水,对话框里,老千的奸笑表情在闪烁,任由氤氲在眼前升腾,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觉得有点累了。
没有理会那女人的小心思,关掉电脑,起身,准备洗澡睡觉。
经过客厅时,有游戏声传来,我停下脚步看去,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正捧着游戏手柄,聚精会神地厮杀起来,偶尔可以听见尚尚稚嫩的抱怨声夹带着浓浓的崇拜,江年川清冷的轻笑声有着让我温暖的力量。
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我靠在墙壁上,偏头看着这一副画面。
柔和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岁月静好。
以为是平静的表面,却忘记内底有着惊涛骇浪,我亏欠一个人太多,以至于,没有办法坦然地接受眼前的这个人。
于是,躲避成了我最大的武器。
只是,就像他说的,他也是有脾气的,我的残忍究竟已经达到怎样的程度了,才可以让一个永远带笑的男人,冷了面容?
从超市出来,我低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后面,前面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却聊得很欢快,忍不住憋屈地咬牙,我会沦落成苦力还债,还不是被这两张嘴吃穷的啊?
江年川这只大尾巴狼,我都把原先的床搬到尚尚房间,每晚和尚尚挤在小房间睡,把舒适的卧室让给他了,还想怎样?居然趁着我没带足钱,买不起尚尚的小熊饼干时,奸险地买下一排的饼干收买了那个叛国的小汉奸!
狠的是,结账时,还特没人性地把东西全塞给我,自己就笑得一派闲适:“阿锦,今天我可是把血汗钱都拿来买你儿子的零食了,你就拿劳动力来还吧。”
想到这里,我停下脚步,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只差一句长啸了。
这个男人,可以再记仇一点么?
尚尚突然向我跑来,一手抓着饼干,一手提着小裤子,皱着一张小脸,小声道:“老妈,我要上厕所。”
我赶紧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放,牵过尚尚的小手准备往不远处的公厕走去。
有低温的眼神在一旁紧紧地看着我。
嘴角一抽,我反应急速地在原地转了半个圈,直接将尚尚往一脸似笑非笑的男人怀里一扔,严肃地轻斥:“尚尚,说什么呢,你是男孩子,妈妈怎么能带着你进女厕呢?”
尚尚一点都不给面子,完全无视我意义深刻的眼神暗示,小嘴一嘟,说得慷慨激昂:“老妈,你装什么纯啊,什么时候你带我去过女厕所了,哪次不是兴奋地直接带着我进男厕所?”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我什么时候表现自己的兴奋了?
江某人像是很平静,只是牵过一旁憋得跳来跳去的尚尚,大步往厕所走去,顺便淡淡地扔下一句:“阿锦,我竟然不知道,你的胆子是姓大的。”
我挫败地停在原地,努力扮演一个受训的知错人。
没走几步,尚尚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妈可大胆了,上次有一个变态叔叔说有什么东西要给她看,就被老妈打得趴在马桶上起不来了!”
夏、岑、尚!
江姓男人的脚步顿了一顿,竟然没有说什么惊心动魄的话,只有附带轻笑数声,笑得我毛骨悚然。
直到那两人消失在转角,我才夸张地抹了把冷汗,这日子过得……真特么,刺激。
还没稳下神,抹“汗”的手被人用力一握,我下意识地反手扣住来人的手腕,伸脚,举臂,准备来个撒撒窝囊气的过肩摔。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没有表情,第一次看见他没有笑容的脸,陌生到让我发慌。
“纪轩……”我有些发愣地吐出两个字,就被他大力带着往前走,脚步跌撞,我却不敢出声叫住他。
太阳终于从厚重的云层里钻出来,我看见我们一高一矮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分开,交叠又分开。
恍然醒悟,我亏欠的,不只是感情。
如果他有事,我会恨你的。
江年川,我没有说出口的是,恨你与恨我自己,是没有区别的。
车厢里的暖气很舒服,我却觉得全身冷到打颤。
纪轩侧头看我,琥珀色的瞳仁里不再有流转的光华。他终于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苦涩不堪:“究竟是怎样失败的哥哥,会让妹妹躲了他近一个星期?”
身上的冷意更甚,我竭力控制自己打颤的身体,攥紧拳头,让自己的意识清晰一些。
“纪轩哥哥……”
“阿锦。”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前方的站牌上,“你是不是从来就可以这么狠心?”
狠心?我微微一愣,记忆里,江年川也这样说过我。抬眼看去,他好看的侧面有浅浅的哀伤,脸色苍白地吓人。
纪轩没有回头,继续淡淡地说道:“可以二话不说地和一个爱你的人断绝关系,是不是很狠心?”
终究是说出来了,我无力地倚靠在座位上,任由不明的冰冷席卷全身。
真希望,可以听不见,那就可以在调整好心态后,继续叫他一声哥哥,可是,我总是那么天真地认定,所有人都会停下来等我,等我所谓的调整好心态。
他看定我,语气萧瑟:“你就真的以为我会没有脾气么?”
寒冷越来越强烈,我的眼睛又开始被黑暗侵袭,不紧不慢的手指敲打车窗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咬紧牙关,我的嗓音也开始一并发抖:“是他吗?”,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全身一颤,我终于支撑不住地往前倒去。
“阿锦!”
恍惚中有玻璃被击碎的声响,身子却被搂进一个陌生的温暖怀里。
“妈妈!”尚尚在一旁大叫。
我什么也看不见,声音死死地卡在喉咙里。
“放开她。”是江年川清冷的声线。
环在我腰间的力量却一瞬加大,属于纪轩的温和嗓音已经被难言的愤怒替代:“为什么你要回来?江年川,你究竟有什么资格说爱她?她最难过的时候,最难捱的时候,你不在,她终于可以放开过去的束缚开始努力生活的时候,你又突然出现,知不知道,从头到尾,让她为难让她徘徊的是,一直都是你!”
“不要……说了。”我摸索着抓住纪轩的袖子,牙关一直在打颤。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挣开他,抱紧自己慢慢地蹲下去。
真的……好冷啊。
有脚步声向我靠近,熟悉的清冷气息。
身子一轻,他将我打横抱起。
我可以一下子就感受到他的怒气。
在心里轻轻喟叹,这个人的坚持究竟可以多强大,纪轩的那些话一定要由我亲口说才可以算数吧。
因为,他从来就不屑理会来自别人的抱怨,即使是关乎我的。
“老妈!江叔叔!”不远处有尚尚的呼唤声,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第一次觉得黑暗也并不可怕。
“江年川,我们算不算是私奔?”
当着儿子和情敌的面。
身上开始回暖,我微微一挣,想从他的怀里下来,却被扣得更紧,压抑的声线在头顶响起:“他有多重要?”
在我急需温暖的时候,他出现了,在我急需安慰的时候,他出现了。
他有多重要呢?
心开始一点一点地舒放开,我将头埋进江年川的胸膛,淡声道:“如果他因你出事,我会恨你的。”
“就这么重要。”
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会下意识地不想和任何人接触,我习惯让自己来消化一切,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但他总有办法让我承认,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已经超过了任何人。
尚尚已经不敢再问类似于“江叔叔什么时候回来”的问题了,估计我的眼神也终于发挥了传说中的秒杀效果。
可是虽然表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天晓得我有多无语,那个男人究竟是在别扭什么呢?
第三天的时候,终于受不了尚尚每天弃妇似的幽怨表情,我悲壮地从瘫了三天的大床上挺起,准备去找回一个不回家的人。
梦汐和幽然在电话里给了我十二万分的支持,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整件事就是我的错,我合该厚着脸皮去找江年川的鄙视意味。
青天可鉴,当时说出纪轩很重要的话,是很真心的好吧?凭什么我要为自己的坦诚话语去认错?
可是没有熟悉的清冷气息的房子里,总觉得空荡荡的,我不得不承认,江年川的这一招真是该死的有威力。
吞口水中,这幢别墅真是大得离谱,得有多大的胆儿才敢一个人住啊?
当我看见套着一件白色真丝睡衣,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俊美无俦的五官在阳光下仿似笼上轻柔的光晕的江某人正悠闲地躺在阳台的宽大躺椅上看着一本金融杂志时,只能默默地喟叹,还真有这么一个胆儿大大的人。
“虽然不介意被看,但我更希望你能直接朝我扑上来。”
依旧清冷的声线带着阳光般懒洋洋的语调。
一头黑线哗啦啦地挂下,我不客气地当真冲上去,趴在他的胸膛,恶狠狠地瞪视:“很好玩么?”
他被我撞得微微皱眉,却突然笑得开怀,将手上的书随意一扔,抱住我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沐浴过后的清新味道淡淡传来,让我的脑袋有些晕乎,觉得脸上也开始发烫了,深表自己的不自量力。
“是很好玩。”江姓男人很诚恳地回答。
咬牙,我抬眼和他对视:“为什么?”
江年川不再笑了,翻身和我并排躺着,右手仍轻轻环在我的腰间,我侧头看他,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角有些苍白的色泽,立体的侧面有着和纪轩不一样的漂亮。
“还好,你来了。”他柔声说。
有风从花园的方向吹来,很柔,很轻,就像这个男人轻阖上的眼帘上微微颤抖的常常睫毛,柔软。
心间一软,我伸手抚上他的眼睛,嘴角挂起笑意:“江年川。”
“嗯?”
“你真幼稚。”
明明这个游戏并无意义,却总想着拔得头筹,25岁的大男人,选择以退为进的方式来向我证明自己无人能替代的位置。
我该怎么表达这种如甜似酸的感觉?
他偏头看定我,幽黑的瞳仁里流转着浅淡的笑意和执着,黑发凌乱,俏皮地耷拉在额角,我略一怔愣,唇已被他攫住,身体被越搂越紧,清新的味道伴着花草香向我袭来。
良久,他才结束这个深吻,拍拍我犹自发烫的脸颊,起身。
“乖,我换身衣服,就和你回家。”
望着那个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家。
眼角余光被角落的一个小瓶子吸引,走过去捡起来细细打量。
奥美拉唑?应该是胃药吧。这个人,竟是真的生病了吗?
很多事情,不是装作不知道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就像我脑袋里的那颗不定时炸弹。只是既然已经没办法安全拆除,就只好任由它安静地躺着。
很多记忆,不是装作遗忘就可以当作没经历过,就像我们之间走过的那么多的时光,只是既然已经没办法彻底割舍它们存在的痕迹,就只好任由它们不伤不疼地停留在彼此的心间,最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