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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我的良心还冇让狗吃掉!”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节选自《四书五经》

小凤给沙二哥带来了一个确切的消息,经过她背地里的一番调查,封家的报纸真的有了下落。当年她从被红总司拉回 的报纸中翻出并抽出她给刘茂恩唱堂会的那张报纸之后,那批报纸就被拉到了市图书馆,后来不知咋被省图书馆知了,又被拉到了省图书馆,之后又被省党史办知了,认为这批报纸有极高的历史资料参考价值,经过省有关部 门的协调又被拉到了省党史办,眼望儿存放在省党史办的资料室里。

沙二哥急忙把卖肉的活儿交给儿子义孩儿,匆匆去了封家。

封家的人去了深圳,只有洪芳留在了家里,沙二哥把报纸的消息告诉了洪芳,她却显得很为难。

洪芳:“我这一辈子几乎就在寺门,连祥符城都冇咋出过,省里的党史办门朝哪儿我也不知,就是找到了省党史办的门,我也不知该咋说,人家也不一定把报纸给我,还是等小婉和盘善回来再说吧。”

沙二哥:“最好别等,小婉和盘善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回来,要不这样,我陪你一起去省里,你是封家的人,有个说头,他们只要认这个账就好办。”

洪芳:“二哥,说来我是算封家的人,我这大半辈子都是在封家这个院子里,可不知咋着,我老是觉着德勇和他爹走了以后,我就不是封家的人了,不怕你笑话,我几次都有心再走一家,不愿意拖累封家人,可不知为啥,一想到如果离开寺门,就好像冇地儿去了,我一个寡妇娘儿们,年轻时来到寺门,眼望儿都白了头发,我也不想离开,总觉得还有啥念想似的,其实心里比谁都清亮,啥念想?啥念想也冇,我的念想就是死了以后让阿訇给我念念经,让我来世托生成个穆斯林。”

沙二哥:“中了,别说那些难受话了,大家都知,你在寺门也冇少遭罪,眼望儿日子平稳了,过去受过多大苦咱知,以后能享多大的福咱不知,过一天算一天,做一件事儿算一件事儿,能把报纸要回来,也算是知恩图报吧。”

就这,沙二哥陪着洪芳坐长途车去了省城。为了能办成事儿,沙二哥特意带上了几斤牛肉和牛肚,还带上了花生糕等一些寺门的名小吃。谁知大老远跑到省城找到省党史办,却跟人家省里的同志话不投机。

省里的同志操着普通话说:“你们怎么能证明报纸就是你们的?”

沙二哥指着洪芳:“她是封家的儿媳妇,这还能有假?”

省里的同志:“老同志,我不是说她是假的,我是说,你们要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我们这里的那些报纸是你们的。”

沙二哥:“充分的啥证据?”

省里的同志:“比如说,封家的祖辈收藏这些报纸的证据,有谁能证明这些报纸就是封家收藏的。”

沙二哥:“俺寺门的人都能证明。”

省里的同志:“光有你们寺门的人证明还不够。”

沙二哥:“那就是日本人能证明,老日当年也要拉走封家的报纸,还有台湾那个死罢了的老蒋。”

省里的同志:“证据呢,你能拿出证据吗?”

沙二哥恼了,一把扯开衣襟亮出了自己的胸膛,露出了一道道疤痕:“证据这儿!”

省里的同志为之一震,蹙起了眉头问道:“日本人打的?”

沙二哥:“中国人冇这个胆!”

省里的同志:“这个证据还不足以证明。”

洪芳一下子愤怒了,冲着省里的同志大声吼道:“鞭子冇挨到恁身上,恁永远也不知啥叫疼啥叫痛,寺门的人为了俺封家的报纸,躲罢日本鬼子躲蒋介石,躲罢蒋介石还要躲恁。叫俺拿出证据,应该拿出证据的是恁,恁咋不拿出证据来说报纸是恁的?恁要是公平,恁就告诉俺这些报纸是咋来到恁这儿的!恁说得清吗?恁以为恁这儿是衙门恁就可以霸占别人的东西,恁还论理不论理呀!”

省里的同志:“这位女同志,火气不要那么大嘛,我们这不是在按程序办事吗?如果报纸真是你们的,国家当然要还给你们,落实政策的每一个环节 都要细,不能出一点问题,否则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不能着急,要按程序,要调查研究,你们先回去,我们会与祥符市的有关方面联系,有了结果会及时通知你们的。这样吧,你们先把地址和联系方法留下来。”

沙二哥拉起洪芳就走。

省里的同志:“哎,把联系方法留下来。”

沙二哥转过身大声说道:“进了祥符城,随便捞一个人打听寺门,到了寺门,随便捞一个人打听沙老二,他要说不知,我就是恁儿!”

沙二哥和洪芳搭上长途车又回来了。

洪芳:“二哥,拉倒吧,我看报纸咱是要不回来了。”沙二哥憋着一肚子不服气,绷着脸说:“不中,还得找!”洪芳:“算了吧,我觉得他们就是不想把报纸还给咱。”沙二哥:“你别管了,这事儿我非得跟他们别筋到底!”

第二天沙二哥刚出摊,小凤就跑来了,当她得知沙二哥跟洪芳去省城的情况之后,半晌冇说话。

沙二哥:“妹子,不是我给你添麻烦,咱都是一把岁数的人了,我知你有难处,可封家的报纸要不回来,我心里就跟堵着一块石头一样。”

小凤默默地压提包里取出笔和纸,写完之后交给沙二哥:“这是俺家的地址,明个你去找老崔吧。”

沙二哥:“这,这能中?”

小凤:“二哥,我的良心还冇让狗吃掉!”

沙二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当小凤让他去找崔洪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他突然觉得小凤这个女人很可怜,觉得他要是去找了崔洪,就好像自己的良心被狗吃掉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决定再想办法,不去找崔洪。

再说小凤,当她把家的住址给罢沙二哥之后,如释重负。下班后回到家,亲手做了一桌崔洪爱吃的饭菜,还特意买了一瓶酒。

崔洪下班走进家门,瞅着满桌子饭菜有点纳闷,用手捏起一块五香酱牛肉填进嘴里。

崔洪:“嗯,不错,一吃就知道是沙家牛肉,去寺门了?”小凤冇吭气,抓起酒瓶往杯子里斟满酒:“来,喝点。”崔洪有些奇怪地:“不年不节的,咋了?”

小凤:“喝吧,今个我有话要跟你说。”

崔洪端起了酒杯,他冇想到的是,小凤与他碰了一下杯后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儿灌进了嘴里。

崔洪:“你今天有点反常啊。”

小凤:“我反常了一辈子,今个算是正常。”

崔洪:“此话怎讲?”

小凤:“老崔,咱俩夫妻一场,你对我了解多少?”崔洪:“不能说是完全了解,也能了解个八八九九吧。”小凤摇了摇头,给杯子里斟满酒:“来,再喝一个,我今个让你了解我的全部。”

崔洪:“不喝酒就不能了解吗?”

小凤:“恁男人们不是常说酒壮怂人胆吗,女人同样,我要是不喝点酒,怕是冇这个胆儿。”

崔洪:“咱俩是夫妻,夫妻是什么?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咱们是老夫老妻,已经过了各自飞的年龄。说吧,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小凤依旧把第二杯酒灌进了肚子里,随之说道:“老崔,还记得咱俩是咋认识的吗?”

崔洪:“当然。”

小凤:“其实你真不该喜欢一个唱戏的。”

崔洪:“我就喜欢唱戏,为啥就不能喜欢唱戏的?”

小凤:“算了,咱不说这个,还是说说寺门吧。”

崔洪:“寺门怎么了?和让我了解你的全部有关?”

小凤:“关系大了,你不觉得冇寺门就冇咱俩的夫妻关系吗?”崔洪:“这倒是。是不是还要感谢那个艾三啊。”小凤坦然地:“是的,也要感谢他。”

崔洪:“是啊,艾三也要感谢你啊,要不是你,当年他也就被镇压了,不管怎么样,你对艾三也算有情有义。”

小凤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崔洪,半晌冇说出话来。

崔洪:“用不着惊讶,你也不用解释,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信吗?”

许久,小凤说道:“还有你不知的,你信吗?”

崔洪:“我当然信。有句名言是这么说的,夫妻是最亲密的敌人。当然,这个敌人是带引号的,意思就是……”

小凤:“你用不着注解,我懂,用俺祥符老百姓形容老表的话说就是,老表老表缺死拉倒。”

崔洪笑了,说道:“夫妻就是夫妻,不是老表,夫妻之间的共同利益要比老表多。”

崔洪笑了,小凤却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崔洪越是劝她哭得越凶,她把崔洪给哭毛了。

小凤边哭边说着:“老崔,咱俩离婚吧,我对不起你,我身上背着血债,我害死了寺门封家的两条人命……”

第二天早起,沙二哥刚打开亭子,就瞅见崔洪站在了亭子前面。

沙二哥:“你咋来了,老崔?”

崔洪:“二哥,你给我介绍一下,寺门的汤哪一家最好。”

沙二哥:“当然是尔瑟家的汤,你不是喝过吗?”

崔洪:“对汤我知之甚少,没有你们寺门人指点迷津,恐怕是喝不上好汤的。尔瑟家的汤我是喝过,好在哪儿你总得给我批讲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