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因为你们是过分的民众,我就使你们不得受教训吗?我曾派遣许多先知去教化古代的民族,每有先知来临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加以愚弄。
———节选自《古兰经》
凌晨四点多。
寺门跟儿的汤锅才扎开煤火,尔瑟就看见一男一女挽着胳膊朝东大寺门口走过来,定神一瞅,头戴礼拜帽的男人是西川,挽着他胳膊的女人是洪芳。尔瑟心想,这对狗男女恁早起来弄啥?做礼拜?
让尔瑟猜着了,西川和洪芳就是来做礼拜的。西川来做礼拜还有个说头,他是穆斯林。洪芳不是穆斯林,她来做哪门子礼拜啊?
前一天,西川在寺门跟儿人们一片骂声中把洪芳抱进屋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开门,他俩整整在床上盘腾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凌晨,两个筋疲力尽的身体才摆脱了纠缠。当赤身裸体的洪芳浑浑噩噩刚睡着,就被西川一把拽起身来。
洪芳睡眼惺忪地问:“瞌睡,弄啥?”赤身裸体的西川从床上下来,往身上穿着衣服。洪芳:“咋了?说话呀!”
西川命令道:“起床。”
洪芳:“深更半夜,起来弄啥?”
西川:“去寺里做礼拜。”
洪芳:“要去你去,俺又不是穆斯林。”西川:“少废话,起床!”洪芳跟在西川的身后从屋里出来,她瞥了一眼关押沙二哥和八妞的屋子,门外站了双岗,还架起了一挺歪把子轻机枪。
清平南北街上很静。洪芳跟着西川走出院门后,西川停住脚步,然后把胳膊弯起,伸给洪芳。
洪芳不解地:“弄啥?”西川示意了一下弯起的胳膊。洪芳还是不解地:“你要弄啥呀?”
西川:“从今以后,只要我们一同出这个门,你就得挽住我的胳膊。”
洪芳:“装洋蛋,俺中国不兴这个。”
西川:“你现在是日本人的妻子。”
洪芳:“不是。啥时候你把日本的老婆休掉,俺啥时候才当你的老婆。”
西川一笑:“你们中国有三房四妾之说,我这是入乡随俗。”
“好的你不学,坏的不教你就会。”洪芳说着把自己的胳膊伸进了西川的胳膊里。
西川边走边说:“和你在床上的感觉真好。”
洪芳犹豫着:“那,那……”
西川:“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洪芳:“那,那俩人咋办?”
西川:“他们跟你有关系吗?”
洪芳:“看你说的,咋冇关系呀,俺要不用枕头把恁的兵捂死,俺咋能在寺门待下去啊,你冇瞅见寺门的人都用啥眼光瞅我,俺要不给他们露一手,他们还怀疑俺不是中国人呢。”
西川阴冷地哼了一声:“哼,我也得让寺门的人知道,你是日本人的老婆!”
洪芳:“是谁的女人又能咋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
两人挽着胳膊走到女学门口(女寺),西川停住了脚步。
西川:“进去吧。”
洪芳疑虑重重地:“俺不进,人家又不欢迎俺,进去也是自找冇趣。”
西川:“你是我老婆,谁敢不欢迎?进去!”
洪芳:“俺不进,俺就是想当个穆斯林,人家还不要俺呢。”
西川思考了一下,说道:“那好,你就在这儿等着。”
洪芳:“在这儿等啥呀?”
西川:“少废话,让你等着你就等着!”西川继续朝前走去,当他走进东大寺大门的时候,尚社头迎上前来。尚社头:“真早啊,高太君,来做礼拜?”
西川:“不欢迎吗?”
尚社头:“恁是穆斯林,做礼拜是应该的,戴着礼拜帽还像那么回事儿。”
西川:“不是像那么回事儿,就是那么回事儿。”
尚社头:“你认为是那么回事儿就是那么回事儿吧,不抬杠。”
西川:“什么叫抬杠?”
尚社头:“抬杠就是,就是,说了你也不懂。”西川:“那我替你说,抬杠就是不服气,对吧?”尚社头:“对不对都是你说了算,咱还是不抬杠。”
西川:“我也说一句你们祥符话吧,服不服?不扶尿一裤!”他说罢直奔大净房而去。
尚社头跟在西川身后边走边问:“高太君,沙老二的事咋弄啊?冇啥证据还是放人吧,姥姥不亲舅舅亲,都是穆斯林……”
西川停住脚转过身:“放人?”
尚社头:“对呀,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说沙老二杀了恁的人,恁恨不得扒下他一层皮,他也冇承认啊,这说明这事跟他冇关系。你想想,你真的要把沙老二给崩喽,那恁的日子也不好过喽,沙老二是啥样的人恁又不是不知,在寺门跟儿沙老二放个屁瓦上都往下落土,恁要是把他杀喽……”
西川停住脚:“你在威胁我?”
尚社头:“不不,我哪敢威胁你呀,我的意思是说,还是两好合一好,恁不是主张长治久安嘛,把寺门的人都得罪喽,恁就是治理一辈子也不会安生的。”
西川:“你这还是威胁我。”
尚社头:“我可是在实打实地劝恁,都是为恁好啊。”
西川:“按你这么一说,大日本皇军还要感谢你了?”
尚社头:“感谢就算了。我的意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不了了之拉球倒吧,我保证寺门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儿了。”
西川:“你能保证?”
尚社头:“我脸朝西说话中不中,再出这样的事儿,你把我拉出西门,崩喽!”
西川冷冷一笑,说道:“去,把海阿訇找来。”海阿訇很快被尚社头带到了西川跟前。海阿訇:“找我有事儿?”
西川:“我太太在女学门口等着做礼拜,你是东大寺的大阿訇,去跟女学的师娘打个招呼,我太太要大净,从今天开始和寺门的女教民一起礼拜。”
海阿訇:“你太太?”
西川:“是啊。怎么,你还不知道?”尚社头在一旁拉了一下海阿訇的袖子:“就是那个……”海阿訇:“哪个?”
尚社头:“就,就是那个穿日本布衫的杞县娘儿们……”
海阿訇明白了,没有作声。西川:“怎么?不行?”海阿訇摇头。
西川:“我要是说行呢?”海阿訇:“肯定不行。”西川:“为什么?”
海阿訇:“伊斯兰教义是非常严格的,汉人不是不可以入教,但是我做不了主。”
西川:“谁做得了主?”
海阿訇:“国家有专门管这一块的机构。”
西川:“什么机构?”
海阿訇:“中华回教公会。”
西川:“在哪儿?”
海阿訇:“民国二十四年在国民政府主持下在南京成立的。”
西川哈哈笑了起来。
海阿訇:“笑啥?”
西川:“你们的国民政府现在何处?民国二十四年成立的,我从封家查抄的报纸上看到,民国二十六年在祥符还成立了‘中国回 民抗日救国会’呢,又在哪儿呢?一个连首都都不存在的国家,谁还来管你们祥符的穆斯林?还是自己管自己吧,谁也做不了你的主,你自己做自己的主。”
海阿訇:“那不中。我还是不能做这个主。”
西川:“看来,你海阿訇是成心和大日本皇军过不去啊。”
海阿訇沉默不语。
西川:“那好吧,咱们做一个公平交易,你要是不想做,我也不反对。”
海阿訇:“啥交易?”
西川:“我现在把沙老二的性命交给你了。”没等海阿訇反应过来,西川就转身走进了大净室,大净去了。西川一走,尚社头就跟海阿訇吵起来了。
尚社头:“这有啥,管他个丈人,先把沙老二救出来再说!”
海阿訇:“教义是不能做交易的!”尚社头:“那不是交易,是沙老二的命!”海阿訇:“不一码事!”
尚社头:“那个卖尻孙就是要弄成一码事!”
海阿訇:“咱就不能让他弄成一码事!”
尚社头:“你跟他个卖尻孙打别①,你能别②得过他?那不是找不得劲嘛!”
海阿訇:“不得劲就不得劲!说啥也不中!只要我还是东大寺里的大阿訇,就不允许做出违反伊斯兰教义的事情!”
尚社头:“那你说,沙老二咋办?让卖尻孙崩喽?”
海阿訇:“咱可以跟他们论理嘛!”
尚社头:“我的主哎,他要跟你论理,他就不会让那个婊子在女学门口等你!还发迷!这叫交易?这叫强买强卖!我不管了,反正沙老二的性命搦在你手里了!”
海阿訇急了眼,嘴结巴起来:“你,你,你你……”
尚社头:“你啥你?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卖尻孙说的!我不管了!也管不了!”
海阿訇涨红着脸瞅着尚社头离开后,在大净室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仰望着尚未大亮的天空说道:“我的真主,这可不是我造孽……”海阿訇无奈地摇着头,朝女学的方向走去。
大净室内。
西川按照圣行做着大净:漱口———呛鼻———洗周身。他非常认真,清洗全身是主命,若有一根毛发未洗到就大净不成,他一边洗嘴里一边喃喃自语:“主啊,你使我成为忏悔之人,你使我成为纯洁之人吧……”
西川让洪芳入伊斯兰教与沙二哥做交换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冇人相信西川会罢手,在西川的心里,一个中国女人怎么也抵不过四条日本士兵的生命。西川下一步要做什么?谁也不知。
与沙二哥一起被交换的当然还有八妞。西川对八妞始终是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虽然在他的眼里,八妞是不受寺门人待见的,但也不排除八妞与寺门人联手作案的可能。
西川毕竟是西川,懂得进退之道,他不但冇枪毙八妞,反而摆出一副大度宽容的姿态,把盒子炮还给了八妞,并拍着他的肩膀说:“八妞君,大水冲到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不要介意。”
八妞官复原职了。
在八妞官复原职的 第二天,他来找西川汇报管辖区治安工作的时候,西川带着宪兵去龙亭了。据说在龙亭大殿上发现了一门太平天国时期的大炮,炮口正对着午朝门东侧的二曾祠,而二曾祠里驻扎着日军一个枪械所。前一天晚上,祥符城北的居民都听见了龙亭大殿上的一声巨响,遗憾的是那种古老的火炮没有标尺,一炮打进了潘家湖里。
西川天冇亮就带着宪兵去龙亭了,临近晌午头还冇回来。八妞敲了敲西川的房门,里面没有动静,轻轻一推,房门开了。八妞把头伸了进去:“家里有人冇?”
冇人回应。
八妞抬高了一点声音:“家里有人冇?”
“谁呀?”洪芳的声音是从八妞身后传来的。
八妞一扭身:“嫂,吓我一跳,我还奇怪,门开着,人去哪儿了?”洪芳边问边进屋:“有事儿?”八妞跟进屋去,四处瞅了瞅,问道:“那个卖尻孙冇搁家?”洪芳:“少卖尻孙,卖尻孙的,那是俺男人。”
八妞:“啥鳖孙男人,就是个姘头嘛。”
洪芳:“有啥事儿,说!”
八妞嬉皮笑脸地:“冇事儿就不能来瞅瞅嫂你了?”
洪芳:“一个鼻子俩眼,有啥好瞅的。”
八妞:“都是一个鼻子俩眼,可嫂嫂你的一个鼻子俩眼和人家不一样。”
洪芳:“咋不一样?”
八妞:“好看呗。”
洪芳:“冇事你就赶紧走,也不瞅瞅这是啥地儿。”
八妞:“冇事儿,嫂,眼望儿日本人把你当媳妇,弟弟我也是给日本人当差,咱俩在别人眼里都不是好货,和尚不亲帽子亲,你说,咱俩不亲谁亲?”
洪芳:“俺看你的头是不疼了,下回再往树上撞就撞狠点。”
八妞色眯眯地凑到洪芳身旁,说道:“嫂,跟你说实话吧,我上面的头不疼了,可我下面的头疼了,你说,咋办?”
洪芳斜楞着眼瞅着八妞:“当心,上面的头没被一枪打烂,下面的头要被一枪打烂,咋办?”
八妞腻歪歪地捞住洪芳的手摸着说道:“打烂就打烂吧,嫂,你得给我治治头疼……”
注:
①打别:抬杠、跟对方观点不一致。
②别:别筋、犟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