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能使人快活,钱能叫万事应心。
———节选自《旧约全书》
艾三一宿没睡,坐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把洪芳给呛得不住声地咳嗽。天刚一发亮,艾三就来到尔瑟的汤锅前。
尔瑟站在汤锅边,用铁爪钩一边翻着锅里的肉一边问道:“恁早,三哥。”
艾三:“睡不着。”尔瑟:“啥心事儿?”艾三也不搭腔,起身下手切了点芫荽捏了一撮掌进碗里,抓起大汤勺准备自己下手去盛汤。
尔瑟:“急啥,等汤再滚滚。”
艾三把已经拿在手里的勺子往锅边一搁:“谁都不用急,事儿冇压到谁的头上啊。”
尔瑟:“咋着,还没有摸着大头小尾巴?”艾三不语,点着一支烟,默默地抽着。晨练罢的沙二哥过来坐到艾三的身边。
艾三递给沙二哥一支烟,说道:“老二,你帮我分析分析,谁最有可能干这号事儿?”
沙二哥:“封家人都窜了,管他谁干的,那些东西就是找到了也落不到封家手里,还不知好过了哪个鳖孙。”
艾三:“哥哥当这个差难啊。为啥把这案子交到我手里,就是因为我住在寺门,卖尻孙们怀疑寺门有人里应外合。”
沙二哥:“里应外合?不错,咱是想帮封家一把,可也没帮上呀。再说,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来国军的部队啊?”
尔瑟:“三哥,你咋就认为是国军部队干的?就凭那颗手榴弹?”
艾三:“那STG39手榴弹,是抗战之前从德国运来的,那个时候德国跟咱国的关系好,中国军队配备了不少德国军需。八路是外码,好装备根本轮不上八路,恁想想,不是国军干的是谁?”
沙二哥:“那也好办,你挨着把祥符城里驻扎的国军统统查一遍,看看哪支部队使这号手榴弹不就完了嘛。”
艾三:“说得简单,你以为光查手榴弹就能查出来?”
沙二哥:“这不是线索嘛。”
艾三思索了一阵,说道:“我估摸着,这事儿有没有可能跟尿壶有关系。”
沙二哥:“咋,你怀疑是尿壶?”艾三:“我只是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沙二哥:“为啥?”
艾三转向汤锅旁正在翻肉的尔瑟:“尔瑟,在你的印象中,尿壶有多长时间冇来喝汤了?”
尔瑟想了想:“天不少了,压那次被黄樵松叫走就再也冇来过。”
沙二哥:“做贼心虚?”
艾三:“有这种可能。因为咱求过他,他也清亮封家那些东西的分量。”沙二哥认可地点着头:“有道理。”就在艾三怀疑尿壶的时候,尿壶也听说了此事,他急忙打电话给了黄樵松。
黄樵松在电话里跟尿壶这样说:“别操那么多心,该喝汤喝汤,该玩鸟玩鸟,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你是搞情报工作的,把一四三师这一亩三分地照护好就中,天塌下来也碍不着你的事儿。”
尿壶放下电话后,咂摸着黄樵松电话里的话音,越咂摸越觉得黄樵松话里有话,难道还真是黄樵松派人去干的?嗯,八九不离十,也只有黄樵松有这个胆儿。这事干得漂亮,得劲,先下手为强,再晚一点封家的东西就被拉到南京去了。尿壶的心里正在暗自称赞,电话铃响了,抓起电话他听出了艾三的声音。
尿壶:“艾老弟,多日不见,有何公干啊?”
艾三:“看你说的,非得公干才邀你啊,冇事就不能一起喝个闲酒?”
尿壶:“好啊,哥哥请你,说地方吧。”
艾三:“咱弟兄俩谁请都一样,地方我来安排。”
尿壶被艾三领进了 第四巷的春红书寓,让大咪咪找了个漂亮的窑姐,一边陪着喝花酒一边进行着刺探。
艾三:“这伙人干得真是漂亮,三下五除二,前后不到一个钟头,东西挖出来拉走了,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是哪路英雄豪杰,佩服,佩服啊。”
尿壶:“那你觉得像是哪路英雄豪杰呢?”
艾三从腰间抽出了那颗STG39手榴弹往桌上一搁:“我得让老兄你帮着分析一下。”
尿壶抓过手榴弹看了看之后,放回到桌上,面带微笑说道:“你老弟怀疑是我们一四三师的人所为?”
艾三:“不敢不敢,你老兄多虑了,你们黄师长就是不荣任六十八军的副军长,俺也不敢怀疑到一四三师头上啊。”
尿壶:“怀疑也是应该的,都是党国的工作嘛,你们军统局改称保密局,你我兄弟还要常来常往,相互照应,对吧。”
艾三:“那好,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据我所知,一四三师配备过这种型号的手榴弹。”
尿壶:“你不绕弯子,我也真人不说假话。听哥哥一声劝,一四三师即便是后娘养的,你也别捞摸它,你老弟是祥符城里的地头蛇,黄樵松也不是外来的强龙,本乡本土的,真要查出个结果还好说,要是查不出结果呢?黄樵松能饶过你一个小小的中校?”
艾三不语了。
尿壶端起酒杯:“来,老弟,喝酒,想开点,这年头,啥事也没有兄弟的情分重要。”
艾三:“可我交不了这个差啊。”
尿壶:“有啥交不了差的,查不出来就是查不出来,用祥符话说,还能把蛋咬喽?”
艾三:“俺站长那货,贼得不吃食儿,不好糊弄。”
尿壶:“要不要哥哥给你支一招?”
艾三:“你说。”
尿壶把脸转向一旁坐着的窑姐:“我问你一个问题。”窑姐:“恁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儿,我知道个啥。”尿壶伸手捏了一把窑姐的脸蛋,嬉皮笑脸地:“哥哥要问床上的事儿,你在行。”
窑姐:“你不在行?你比我还在行。”
尿壶:“我问你,有朝一日你要是从良嫁男人,人家能相信你是良家妇女吗?”
窑姐:“当然相信俺是良家妇女,俺眼望儿是不想从良,不信可以试试,一百块大洋往这儿一搁,俺立马三刻就变成良家妇女,比良家妇女还良家妇女。”
尿壶把脸又转回到艾三那里:“你听听,听听,天天陪男人睡的娘儿们都脸不改色心不跳,你还不如个娘儿们?”
艾三:“屁话!你瞅瞅她这个样,像良家妇女吗?一上床,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尿壶把脸又转向窑姐:“你咋能不让狐狸尾巴露出来呢?”
窑姐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上半身长着的嘴和下半身长着的嘴不一样,上面长着的嘴会说话,下面长着的嘴不会说话,别看都是两张皮,会说话的嘴咋说咋有理。再说了,男人只要真心想娶你,你在他眼里就是良家妇女。”
尿壶:“听听,听听,明白了吧?这娘儿们讲的道理和对付你们站长是一个道理。”
艾三:“道理俺懂,可老谷那货不好糊弄,你说你是良家妇女你就是良家妇女了?他挤着眼用鼻子都能闻出你是不是良家妇女。”
尿壶:“行了,老弟,你是个聪明人,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能说,你老弟的难处我知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四三师驻防祥符城,真要是出了大乱子,你老弟吃不了得兜着走啊。”
艾三已经从尿壶的话音里听出了潜台词,他陷入了两难。
尿壶压艾三的脸上看出目的已经达到,他变戏法似的压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重重地往桌上一搁。
艾三盯着油纸包问道:“啥意思?”
尿壶:“这可是上好的货色,市面上有钱你也搞不到。你知道的,有了它,春红书寓的婊子都得上杆子跟你睡。时局不济,你就是拿它换洋面,也够一大家子吃上个把月吧。这东西现在比金条好使。”
艾三两眼紧紧盯着桌上的大烟膏:“俺要问你这是啥意思?”
尿壶:“没啥意思,归你了。”
艾三:“咋,贿赂俺?”
尿壶哈哈笑了起来:“聪明人一点就透,咋的,你老弟还准备单枪匹马横扫俺们一四三师?”
此时的艾三已经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沉默许久之后,他伸手抓过桌上的油纸包,然后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往桌上一蹾,说道:“你老兄在这儿玩良家妇女吧,兄弟告辞!”
艾三离开春红书寓回到寺门,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沙二哥家。沙二哥看见艾三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问清原委之后,满脸的兴奋。
沙二哥:“肯定就是一四三师做的活儿!人物!黄樵松真人物!”
艾三:“人物个屁,帮忙也不是这么个帮法,他们把东西劫走,我还得给他们擦屁股,你当这个屁股好擦?”
沙二哥:“当初咱求黄樵松帮忙,不是这个目的嘛,愁啥愁,反正东西冇被蒋总统弄走,封家的人也窜罢了,爱咋着咋着!”
艾三:“恁可以爱咋着咋着,我咋办?”
沙二哥:“你就跟姓谷的明说,破不了案,他能咋着你?撤你的职?不会吧?”
艾三:“这可不是耍光棍的事儿,还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中。”
沙二哥:“办法只有一个,破财免灾,还得给姓谷的送。”
艾三:“那货,胃口大得很,没有个上千块大洋恐怕塞不饱他的胃。”
沙二哥:“上千块大洋?把东大寺卖了!”
艾三:“是啊,我也为这个发愁呢,姓谷的是只狼,不给肉吃是不中的,可咱上哪儿弄恁多钱啊。”
沙二哥也跟着发起愁来。
艾三一边抽烟一边思索着。
沙二哥:“不中,咱寺门跟的弟兄们先凑凑?”艾三微微摇头:“那可不是买一头牛的钱。”沙二哥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说道:“三哥,有法儿了!”艾三:“啥法儿?”
沙二哥:“借!”
艾三:“去哪儿借?”
沙二哥:“去大户那儿借啊!”
艾三:“大户?哪个大户?”
沙二哥:“你想想,咱寺门跟儿谁是大户?”
艾三的眼睛也猛然一亮,一拍大腿:“对呀,我咋冇想到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