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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这支小八音打死人不偿命。”

君王不能因兵多得胜。勇士不能因力大得救。

———节选自《旧约全书》

三个人坐了两辆黄包车来到中山路南段,在辛亥革命纪念塔旁边找了个临街的茶馆,环境不错,还有唱堂会的。仨人坐下后要了一壶上等的花茶。

八妞一边给艾三和沙二哥倒茶,一边眼睛不住地往唱堂会的“包公”身上瞄。

八妞:“那个唱老包的,是个娘儿们,唱得不孬,祥符城里拔尖。”

沙二哥敲击着茶桌:“往哪儿瞅,茶都倒桌上了。”

艾三笑道:“腿瘸了,裤裆那玩意儿可不瘸,咋?‘老包’你也想好事儿。”

八妞嘿嘿地笑道:“那娘儿们长得不孬,黑脸一洗,可漂亮,我就奇怪,娘儿们家咋会唱黑头?唱旦儿才对。”

沙二哥:“你是来说事儿的还是来看娘儿们的!”

八妞:“说事儿,当然说事儿。”

沙二哥:“说事儿就快说,说完了我走,恁俩想弄啥弄啥。”

艾三:“说吧,啥事儿,你不能白请这顿茶啊。”

八妞:“二哥,你说吧。”

于是,沙二哥就把八妞朋友的朋友被绑一事说给了艾三。

艾三听罢挠着头说:“一个外乡人,来到祥符,人生地不熟的,跟谁也冇结仇咋会被人绑了?做买卖的?图钱,还是图啥?”

八妞摇头:“不知。”

艾三:“求你帮忙的那个朋友说冇说那人来祥符弄啥?”

八妞摇头:“不知。”

艾三:“知不知,绑人的那帮人身上穿的是啥?啥打扮?啥特征?”

八妞摇头。

艾三:“你这货,一问三不知。”

沙二哥:“傻屌一个,你也不问详细点!”

八妞:“哦,我想起来了,俺朋友的朋友是被那伙人用麻袋套住头绑走的。”

艾三默默地点着头。

沙二哥瞅着艾三的脸:“三哥,知是谁做的活了?”

艾三:“眼望儿绑人的手法基本上都是麻袋,官绑、私绑,都是这个法儿。

我是在想,这个人来路不明,私绑的可能性不太大,绑人可不是一般人干的活,从外地跟到这儿来绑人,那是要花血本的,不是家根本花不起这个银子。”

沙二哥和八妞点着头。八妞:“你的意思,是官绑?”艾三:“这货是压哪儿过来的?”八妞:“陕西。”

艾三:“陕西啥地儿?”

八妞:“啥地儿不知。”

沙二哥:“这跟压哪儿过来关系大吗?”

艾三:“他要是压其他地儿过来我倒还不隔意①,压陕西过来我有点隔意。”

沙二哥:“你隔意啥?”

艾三:“他要是压陕北过来的呢?”

沙二哥用手比出个“八”字。

艾三点着头。

八妞:“不会吧……”

艾三:“西边是共产党的老窝,万一那货是个这……”他也用手比出个“八”。

沙二哥和八妞都不吭声了。

艾三:“不是老共还好说,如果是老共,那肯定是官绑,如果是官绑,很麻缠。”

沙二哥问八妞:“那个托你的朋友和你是啥关系?”八妞:“俺姨她大姑家的外甥,亲戚。”沙二哥有点蒙:“恁姨她大姑家的外甥?啥亲戚?”艾三:“八竿子夯不着的亲戚。”

八妞:“不管夯着夯不着,三哥,这个忙你得帮,俺姨她大姑对我可是有救命之恩,要不是俺姨她大姑,民国十三年旱灾我就被饿死了,是俺姨她大姑从乡里背来一袋红薯救了我的命。”

艾三:“中了,别说恁多了,我帮你倒不是看老二的面子,是看在你这条瘸腿的面子上,不管咋说,咱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不过话说回 来,朋友归朋友,再好的朋友托人办事儿,也得说说实在的吧。”

八妞:“啥实在的?”

艾三:“装迷瞪不是?”

沙二哥不耐烦地:“钱,你打算出几个钱,疏通关系不得使钱嘛,眼望儿哪有不花钱的事儿!”

八妞:“说到钱,我可有话要说,我这条腿成这样,谁给过我一个铜板?当年要不是弟弟我拔枪相助,二位哥哥今个能坐在这儿喝茶吗?”

艾三:“此一时彼一时了,不是哥哥我伸手向你要钱,是这个世道太孬孙,哥哥我总不能垫钱替恁姨她大姑家的外甥去办事儿吧?何况还是恁姨她大姑家外甥的朋友,八竿子夯不着,十八竿子也夯不着,你说是这个理儿不是。”

沙二哥:“八妞,三哥说的在理儿,又不是咱弟儿们自己身上的事儿,拐了恁大个弯儿,不出血不合适。”

八妞:“我知,我知,血肯定出,钱少不了,俺姨她大姑也说了,等乡里收罢秋,卖罢粮食,一定一把钱送过来,一定一。”

艾三:“空头支票啊?”

八妞:“老兄,帮帮忙吧,瞅瞅我这条腿,别人不清楚恁俩还不清楚?当年我在封家门前拔枪相助的时候,也冇问恁要过钱嘛。咋,老日一打窜,弟兄们咋就越来越薄气了。”

艾三:“又说这了,别再提你这条腿了中不中?咋,你这条腿变成银行的敲门砖了,啥时候敲,啥时候开门,啥时候取钱?你被当成汉奸抓进去,哥哥把你扒出来,提过钱的事儿冇?啥事儿得分个里外远近,不是恁哥哥掉进钱眼里,非得问你要钱,眼望儿政府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见钱眼开,冇钱办不成事儿,你以为哥哥在祥符通吃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说句难听话,刘茂恩都不敢说能在祥符城里通吃!”

八妞憋了老半天,问道:“啥都别说了,得多少钱吧?”

艾三:“不可能像封家那样花恁多,孙末②价钱也得花五六十块大洋吧。

就这我还不敢打包票,那货真要是老共,花出去的钱也可能打水漂。”

八妞又憋气不吭了。

艾三:“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当我愿意去拆洗这种事儿?这种事儿拆洗不好就是沾着毛尾一身腥。就这吧,老弟,今个晚上的茶钱算哥哥的,权当啥也冇发生。”

八妞:“别别别,咱再商量商量中不中?”

艾三:“老弟,冇啥商量的,咱哈哈一笑完事儿。”

八妞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沙二哥:“二哥,帮帮腔中不中,你要再不人物,天底下就没人物的人了。”

沙二哥:“三哥,你看就这中不中:让八妞眼望儿拿出这个钱他有点难,不中让他给你写个字据,签字画押,我当保人,不管能不能把人捞出来,这个钱他卯不了,他要敢赖账,我卸他八块。咋样?”

艾三似乎并冇在听沙二哥说啥,眼瞅着那个唱堂会的女老包,手在大腿上有板有眼地敲着,嘴里跟着哼唱起:“‘遭不幸匡门他遭了大祸,思想起不由人珠泪下落……’”

沙二哥:“三哥,跟你说话你听着冇?三哥!”

艾三回过神儿:“啥?”

沙二哥:“我说的这个法儿中不中?”

人。”

来。”

艾三:“咋着都中,咋着都中,二弟你说了算。”

沙二哥:“那中,咱就这么说。八妞,明个你写个字据,签字画押,我当保八妞带着不情愿:“那,中吧。”

沙二哥起身:“我先走一步,恁俩在这儿泡娘儿们吧。”

艾三和八妞都知沙二哥不好这一口,也就冇留他。

沙二哥离开茶馆后,艾三对八妞说:“去,把那个唱老包的娘儿们叫过八妞:“咋,楞中她了?”

艾三:“叫过来说说话嘛。”

八妞:“中中,给你叫过来说说话。”

不一会儿,唱老包的那个女人被八妞带到了艾三跟前。别说,模样长得还真中,眼睛不大,肤色有点黑,但黑得很滋腻,一笑脸上还有俩酒窝。

艾三俩眼色眯眯地盯着那女人:“唱得不孬啊?你叫啥名?”“俺叫小凤。”

艾三打起俏鼻:“俺老婆也叫小凤。”

小凤:“真的?”

艾三:“你是哪儿人啊?”

小凤:“郑州。”

艾三:“咋恁巧,俺老婆娘家也在郑州。”

小凤“扑哧”笑出声。

艾三:“你笑啥?你不信问俺这个伙计。”

八妞:“他老婆是郑州人不假,是郑州长得最难看的女人,一张猪不啃的南瓜脸,给小凤你提鞋都不够资格。”

小凤“扑哧”又笑了。

艾三:“人浪笑,马浪尿。哥哥我就喜欢爱笑的女人。”

小凤瞪了艾三一眼:“说的啥话,难听死了。”

八妞帮腔道:“小凤,俺这位哥哥楞中你了,以后别再唱戏了,跟着俺这位哥哥,保你穿金戴银,成天酒肉豆腐汤。”

小凤:“中啊,可他那个猪不啃的南瓜脸咋办呀?”

八妞:“好办,休了。”

小凤:“那可不中,缺德坏良心的事儿俺可不干。”

艾三:“糟糠之妻不下堂,猪不啃的南瓜脸俺还舍不得休。可是,哥哥也舍不得你咋办啊?”

小凤:“别拿俺开心了,俺是卖艺不卖身,想听啥戏俺给你唱,想睡觉恁找错地方了。”

艾三:“多亏是找错了地方,要不哥哥我今个还遇不见你。”小凤:“这位大哥,俺说罢了,俺是卖艺不卖身。”艾三把脸一整:“那我今个非得让你卖身呢?”小凤一看架势不对,扭脸喊道:“爪钩哥!”

一个身穿黑府绸、镶金牙的中年男人闻声过来,瞪着牛蛋眼喝问道:“啥事儿?”

小凤撅起嘴冲着艾三努了一下:“爪钩哥,这人想俺的好事儿呢。”

爪钩哥的牛蛋眼瞪得更大了:“拆坏他!”艾三不紧不慢地:“拆坏我?你有多大力儿?”爪钩打量了一番艾三,问道:“你是哪儿的?”艾三:“你是这儿的老板?”爪钩的大拇指朝小凤一跷:“她是俺的相好!”

艾三:“拉弦的吧?我好像瞅见你刚才坐在那儿拉弦啊。”

爪钩:“拉弦的咋了,就不兴有个相好?”

艾三:“原来是个相好的呀,我还以为你是她老头呢。”

爪钩:“她老头咋了?就是她老头也不能当着我的面欺负她!”

艾三朝爪钩招了招手:“来,我让你瞅样东西。”

爪钩:“啥东西?”

艾三:“你过来。”

爪钩:“过就过,你还能把蛋咬喽!”他走到艾三的跟前。艾三把衣角往上掀了掀,示意爪钩往他腰里看。爪钩看罢之后,连连说道:“对不起,哥,实在对不起,她不是俺相好的,是俺师妹。”然后转身埋怨小凤道,“咋弄的,冇眼色,把这哥哥服侍好,叫唱啥唱啥,唱最拿手的,账单算我的,不能让这位哥哥出一个钱。”

儿。”

音。”

爪钩说完立马扭脸离开。

小凤还冇明白,问道:“咋回事儿,你别走呀。”

艾三安慰道:“冇事儿,别怕,哥哥我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干下三烂的事小凤:“你刚才让俺爪钩哥瞅的啥东西?”

艾三:“咋?你也想瞅瞅?”小凤:“想瞅。”艾三伸手抽出腰上的勃朗宁手枪,往茶桌上一搁。小凤眼瞅着茶桌上的手枪不敢吭气儿了。

八妞:“知这是啥吧。”

小凤:“知。”八妞:“啥?”小凤:“小八音。”

八妞:“不孬,你还知这是小八音。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小八小凤:“几般?三般?”

八妞:“我说的不一般,是这支小八音打死人不偿命。”

小凤:“我说罢了,俺是艺人,靠卖艺吃饭,不陪人睡觉。”

艾三:“想歪了,妹妹你想歪了,哥哥我也从来不强迫别人跟我睡觉,哥哥我喜欢两厢情愿,按到床上的那叫奸尸。中了,不说这事儿了,哥哥我今个晚上要把你的戏听个够,来,先给哥哥唱一段《跑汴京》!”

注:

①隔意:在意。

②孙末:最小、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