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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不就几张报纸吗,搭上命值不当。”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节选自《四书五经》

封先生坐着人力车赶到了小西南门跟沙二哥见面后,得知发生的意外情况非常恼丧。

封先生:“这可咋办?你还咋回寺门?早知是这样我就不窜了,把报纸捐给他们,这下可好,害得你有家不能回。”

八妞也在一旁埋怨着:“你这老头就是想不开,不就是些破报纸吗?捐了又咋着,真是害人不浅。当年我为恁封家瘸了一条腿,二哥恨不得被西川那个卖尻孙用皮鞭子抽死,你说说,恁多人受恁家那些破报纸的牵连,图个啥?”

沙二哥:“别说了,计划冇变化快,吃后悔药有啥用,回 不去就回 不去吧,我去宁夏转一圈也不孬,俺寺门人在宁夏的亲戚不少,权当串亲戚,等这边风平浪静后我再回来。”

封先生:“啥时候才能风平浪静啊,风不平浪不静咋办?”

沙二哥:“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一步算一步,少啰唆,赶紧走,别再耽搁!”

八妞:“二哥,你来了,我就冇必要再去了吧,你说呢?”

吗?”

封先生:“对,让八妞回去吧,别再牵连恁多人了。”

沙二哥:“中,那你就回去吧,别胡乱说,把住你那张尿盆嘴。”“那我走了。”八妞转身就要走。

沙二哥:“等等,先别急走。”八妞:“还有啥要交代的?”沙二哥伸出手。

八妞:“啥?”

沙二哥:“装迷瞪不是。”

八妞:“啥呀,装啥迷瞪呀?”

沙二哥:“押车的钱我可一把手交给你了,眼望儿你不去了,不该还钱八妞:“二哥,等你压宁夏回来再还你吧。”

沙二哥:“不中,穷家富路,去那么大老远,我兜里得装点钱。”八妞笑了:“二哥,不是我不还你钱,这钱怕是我还不了了。”沙二哥:“为啥?”

八妞使手一指沙二哥身后不远处,沙二哥转身一看,傻了,只见一辆卡车开过来停住,压卡车上蹦下十来条大汉,封德勇腰里掖着小八音从卡车的司机楼里冒了出来。

沙二哥跟封先生俩人傻眼了。

八妞:“对不住,二哥,我不能眼瞅着你跟政府作对。”沙二哥一把揪住八妞的衣领:“卖尻孙,是你做的活儿?”八妞:“我这不是为你好嘛。”沙二哥一脚踢在八妞的腿上:“你这条腿也该瘸!”

八妞一声惨叫抱住自己的腿倒地哀号着:“沙老二,你个卖尻孙吔,你和日本人冇一个好东西……”

封德勇走到封先生跟前:“爸,你这是弄啥,你要是这么一窜,性质可就变了。”

封先生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动:“我就想性质变!报纸是我的,我想拉到哪儿就拉到哪儿,碍着恁事儿不碍,自家的东西自家还不当家了,咋?我不捐恁还能把我枪崩喽?真是冇天理了!恁和老日老蒋有啥区别。封德勇,我今个把话搁这儿,你要是把我的报纸拉走,咱俩的父子关系就到此结束,我不是恁爹,你也不是俺儿!”

封德勇:“爸,崔市长说了,名义上是捐,其实不是白捐,政府会给咱家相应的补助……”

封先生吼道:“闭住你的嘴!恁就是把整个祥符城都给我,我也不要!休想!恁休想!”

封德勇脸上和善消失了,一挥手:“搬!”

十几条大汉一拥而上,把杂牌车上的报纸一捆捆搬下来,又撂到他们开来的卡车上。

封先生眼瞅着自己的报纸被一捆捆撂上卡车,哭成了个泪人,心疼地喊叫道:“轻点,恁就不能轻点吗,它们比恁爷爷的岁数还大……”话冇说完瘫软在了卡车跟儿。

赔了夫人又折兵。报纸被封德勇拉走了,封先生被沙二哥直接拉进了医院。

寺门跟儿的人听说封先生躺进了医院,纷纷前往探视。

一番抢救治疗之后,封先生苏醒过来,他用眼睛瞅着病床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沙二哥的脸上。

沙二哥似乎明白封先生要和他说话,捞住了封先生的手:“爷们,冇事儿,不就几张报纸吗,搭上命值不当,你看,恁多人都跑来看你,瞅瞅你人缘,地道不地道。”

封先生攥着沙二哥的手,泪从眼角流了出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我咋觉得,你,你才是俺的儿子……”

二大在一旁说道:“那就认到你跟儿,当你的儿子。”

封先生:“我倒是想,可我不是恁穆斯林……”

二大:“那有啥,政府不是老说回汉是一家嘛,咱就一家个样子让他们瞅瞅。”

封先生:“跟海阿訇说说,给我做个洗礼,我,我入伊斯兰教,中不?”

尚社头:“冇问题,等你老病好了,我来给你办这事儿。”

白凤山骂道:“这连强买强卖都谈不上,明抢,咋?恁看上啥就得拿走?

龙亭俺还楞中了哩,搬到寺门中不中?”

撒!”

尔瑟:“就是,凭啥恁办图书馆就得拉人家的报纸?也太霸气了吧,塌乌德:“说那管球用,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攥着,想割你哪块肉就割你哪块肉,认吧,咱老百姓到啥时候都得认。”

一圈人七嘴八舌。

沙二哥:“都别说了!我今个立个规矩,从今往后,谁要是再提报纸的事儿,可别怪我跟他翻脸!”

病房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要跟谁翻脸啊?”众人扭脸一瞅,崔洪在封德勇的陪同下走进了病房。病房里所有的脸都阴沉下来。封德勇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病床前:“爸,这是崔市长给你买的点心。”

封先生:“掂走,大油做的,我不吃。”封德勇尴尬地:“哪是大油,清真的,老五福的。”封先生:“老六福的我也不吃,我只吃寺门的。”

崔洪:“老爷子,点心送错不碍事,我重新再给您老送,想吃寺门的,我再去给您老买。”

封德勇急忙地:“不不,用不着,用不着,俺爸最爱吃老五福的点心,爱吃,爱吃。”

封先生:“爱吃你吃,我不爱吃。”

封德勇更慌了:“爸,别这样中不中,崔市长日理万机,能专门来医院看望你,咱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封先生:“要荣幸你荣幸,我一点也不感到荣幸。”封德勇带着哀求:“爸,政府主要领导来看你,别弄得太难看。”封先生:“南看朝北看,越看越好看。”

封德勇:“爸,你咋这样……”封先生:“我就这样,看不惯恁就走。”封德勇:“……”封德勇被崔洪拉到一旁。

崔洪:“爷们,我问你个问题。”

封先生脸往旁边一扭,甩都不甩崔洪。

崔洪毫不介意地继续说:“我专门研究过你们祥符对‘爷们’的称呼,你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沙二哥:“啥对不对,恁说啥就是啥,俺小小老百姓,哪敢说对不对,谁敢跟恁称‘爷们’,恁是高高在上的老爷,压根就不是俺祥符人称呼的‘爷们’。”

崔洪:“沙二哥,那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啥才是你们祥符人称呼的‘爷们’?”

沙二哥:“说了你也不懂。”

崔洪:“二哥,火气不要那么大,听我把话说完行吗?”尚社头:“老二,不管咋说,以礼相待,听领导把话说完。”沙二哥:“爱说他就说,谁也冇拦着他。”

崔洪:“我理解祥符人老少之间称呼的‘爷们’,是一种亲近,要的是一种不外气和一家人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你们大概没有研究过吧。”

白凤山:“俺研究那弄啥,俺就研究咋样才能吃上食儿。”

崔洪:“那好,我就从吃上说起。在祥符说到吃,不得不说寺门,因为所有祥符人都知道,寺门的汤是寺门乃至祥符吃的一个标志。我来祥符上任的头一天,就有人给我推荐寺门的汤,起先我不以为然,当那天我去到寺门喝了你们的汤,吃了你们的扒羊肉、原油肉、小酥肉之后,我顿时明白你们寺门的小吃为什么能有口皆碑,为什么能成为祥符这座城市的标志。”

尔瑟:“你说说,为啥,让俺听听你是不是在胡连八扯。”

崔洪:“那就先说说你们的胡辣汤。我阅读过一些有关祥符这座城市历史的资料,这个城市给我的印象是一座被战火焚烧、黄水浸泡的城市。古人曰,中原乃兵家必争之地,早在宋朝,祥符就经历过侵略者的屠城之灾,遭黄水之灾更是惨烈,至今咱们的脚底下还埋着五座城市。每当战火过后,黄水淹后,劫后余生的祥符人都聚集到一处———一扇断壁残垣或是一块四面被黄水围困的高地。各家各户都拿出最后的食物汇总在一起,放进一口添满水的大锅里,剩菜剩饭熬煮出了一大锅味道浓重的咸汤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久而久之这咸汤就变成咱们的胡辣汤。”

一圈人眨巴着眼睛,似乎听出了一点味道。

点?”

二大:“我咋觉着是这,说,接着说。”

崔洪:“再说说咱们寺门的牛羊肉。你们说说,咱寺门的牛羊肉是啥特乌德:“啥特点,肉烂,冇牙都管嚼动。”

崔洪:“说得好。这就是咱寺门牛羊肉最大的特点。而这个特点的形成还是要归结到灾难之上,还是在那扇断壁残垣或是那块四面被黄水围困的高地。咱这个国家,从古到今具有的一种美德就是尊老爱幼,这一点在咱祥符表现得尤其突出,咱牵来一头牛或是一只羊,烧熟了先得给咱的老人和孩子们吃,咱的老人和孩子们如果嚼不动,能体现出尊老爱幼吗?所以说,咱能做出扒羊肉、小酥肉、原油肉就是源于咱们祥符人的品质和咱寺门穆斯林的德行。咱祥符人比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懂得亲情,懂得近乎,懂得不外气,懂得老少之间应该像一家人,所以才能产生‘爷们’这一称呼,这一称呼真正的含义就是,不管老少之间岁数大小悬殊,不管你是高官还是百姓,彼此不分你我,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咱是一伙儿的!”

尚社头第一个叫道:“说得好!”

盘善:“中,真中,不愧是大领导,有水平!”白凤山咂摸着:“你别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尔瑟点着头:“是这个道理,俺也明白就是说不出来。”

马老六:“我是卖胡辣汤的,想想就是,胡辣汤和咸汤就应该是这么来的。”

二大:“孩子乖们,恁光知做吃的,咱就冇一个能说出点道道来哩。”

沙二哥冲崔洪:“说完了吧?”崔洪:“说完了,你还想知道啥?”沙二哥:“我还想知道封家的报纸咋办?”

崔洪把脸转向封先生:“爷们,你说吧,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