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寺门
7808800000099

第99章 “多年冇见,找她叙叙旧。”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节选自《四书五经》

艾三在寺里的后院喂骆驼倒是优哉游哉,干完活儿就打开半导体胡听一气儿,啥都听,逮啥听啥。一天他无意中收听到了市豫剧团在唱新排练的《秦香莲》,唱罢之后还有个对唱老包演员的采访,这个唱老包的演员正是文化局的副局长小凤,《秦香莲》这一出戏正是在小凤的直接领导下排练出来的。艾三听到了小凤的声音,心里就像猫抓的一样,他闭上眼睛回 味着那年顶着解放军的炮声跟小凤在河南旅社里的那一夜,他就像喝醉了一样,不由自主地自语道:“真是小美的爹老美啊……”

是的,艾三最常想起的女人就是小凤,一连几天他坐立不安,于是他决定去找小凤叙叙旧,哪怕是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

这天,艾三干完手里的活儿,去文 化局找小凤去了。文 化局的办公地点在北土街的市政府的大院里,离寺门并不远。艾三晃荡晃荡着就来到了大院门口。

艾三被把门的拦住。

把门的:“站那儿,你黑个头往里瞎走啥?”

艾三:“我找人。”

把门的:“找谁?”

艾三:“我找文化局的小凤同志。”

把门的:“找人要登记!”艾三:“咋登记?”把门的:“我问你说。”艾三:“说啥?”

把门的:“我问你啥你说啥。”艾三:“中,你问吧。”把门的:“叫啥名?”

艾三:“艾三。”把门的:“工作单位?”艾三:“东大寺。”把门的:“职务。”艾三:“喂骆驼的。”

把门的:“被访人姓名。”

艾三:“小凤。”

把门的:“职务是文化局副局长。找她啥事儿?”

艾三:“冇事儿。”

把门的抬起脸:“冇事儿你瞎找啥?”艾三:“我说的冇事儿是冇正经事儿。”把门的:“咋?你找她是不正经的事儿?”

艾三:“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多年冇见,找她叙叙旧。”

把门的:“工作时间叙啥旧?跟她约好了冇?”

艾三:“冇。”

把门的:“恁俩啥关系?”

艾三:“朋友。”

把门的:“啥朋友?”

艾三:“朋友就是朋友,你管是啥朋友。”

把门的:“我当然要管,这是我的职责。”

艾三:“俺俩曾经共过事儿。”把门的:“在哪儿共过事?啥单位?”艾三:“我能不能不说。”

把门的:“不能。”

艾三:“我看你是成心装孬。”把门的:“我看你是成心捣乱!”艾三有点恼了:“你咋恁噎胀。”把门的:“你说我啥?”

艾三:“我说你噎胀。”

把门的:“我噎胀就噎胀,你也不瞅瞅这是啥地儿,这是祥符市人民政府大院!”

艾三:“政府大院算啥,每章儿我进省政府大院都如履平地。”

把门的:“每章儿到啥时候?”

艾三:“刘茂恩当省主席的时候。”

把门的打量起艾三:“你中啊,从台湾跳伞过来的吧?每章 儿你如履平地,眼望儿你不说清亮就别想进这个门!”

艾三:“凭啥?”

把门的:“啥也不凭,就凭这!”

艾三:“就凭啥?你说清亮。”

把门的:“说清亮的应该是你,不是我!”

艾三:“你不就是个把门的吗?”

把门的:“把门的咋了?县官不如我现管!”

艾三:“瞅你那熊样。”

把门的:“你骂谁?”

艾三:“谁装孬孙我骂谁。”把门的:“你才是孬孙!”艾三:“你是赖孙。”把门的:“你是兔孙!”艾三:“你是龟孙。”

把门的:“你是鳖孙!”

艾三:“你是瞎孙。”把门的:“你是王八孙!”艾三:“你是冇脸孙。”把门的:“你是腌臜孙!”艾三:“你是浇泡①孙。”把门的:“你是下三孙!”艾三:“你是冇出息孙。”把门的:“你是不要脸孙!”艾三:“你是半掩门孙。”把门的:“你是冇鼻儿孙!”艾三:“你是打下流鼻儿孙!”

……

俩人骂得不可开交,把门的被骂急了跟艾三撕拽起来,紧接着压大院里跑出几个保卫干事,一虎群拿把艾三拧进了保卫科……

一直到下午,居委会主任跟尚社头才把艾三压市政府大院的保卫科领回 了寺门。

回到寺门的艾三心情烦闷,独自坐在后院的骆驼旁边喝着闷酒。

沙二哥来到了后院:“这里不能喝酒你不知?”

艾三舌头打着弯:“我又不是穆斯林。”

沙二哥:“谁也不中,这是清真寺的后院,别喝了。”说罢一把夺过酒瓶瞅了一眼,“一瓶酒都见底了。”

艾三:“我烦。”

沙二哥:“烦啥?摊为那个黑老包?”

艾三:“咋?你听说了?”

沙二哥:“全寺门都听说了,你真光棍,敢在政府大院大门口耍叉。”

艾三:“凭啥不让我进门,凭啥。”

沙二哥:“你去找她弄啥,这不是给自己找不得劲吗。”

艾三:“有啥不得劲,我就是想去瞅瞅她。”

沙二哥:“瞅她弄啥?我看你是吃饱撑的。”

艾三:“她能把我咋着?让她老头用枪崩了我?”

沙二哥:“三哥,听我一句劝,人家眼望儿是官太太,身份不一样了,你想见她,她想见你吗?动动脑子。”

艾三:“她不能不认这壶酒钱!”

沙二哥:“哪壶酒钱?我看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艾三:“老二,你不知,俺俩可对把,可得劲可得劲,你不知,我就是想去找她……”

沙二哥:“中了中了,死了这份心吧,想找女人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别净干那些撑死眼饿死球的事儿。”

艾三:“老二,你信不信,只要俺俩见上面,我保证她还认我这壶酒钱。”

沙二哥:“我不信。”艾三:“你不信?”沙二哥:“不信。”

艾三:“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沙二哥:“我不听。”

艾三:“不听不中,你一定要听,你不听我也要告诉你。”他一把搂住沙二哥的脖子说道,“我告诉你,女老包的左咪咪底下有一颗黑痣。”

沙二哥一抬胳膊把艾三掀翻在地,指着他喝道:“你给我滚!压东大寺门给我滚出去!不要脸孙,滚!”

艾三一下子被骂愣住了。

沙二哥:“艾三,年轻时候你乱找娘儿们我不反对,你眼望儿都是快奔六十的人了,还分不出个黑白香臭,给你脸你不要脸,放着排场你不排场,也不瞅瞅眼望儿是谁的天下?你还敢胡作非为,你是个啥货,睡了人家还糟践人家,你情就这混了,非混得你头破血流,混得你暴尸街头,狗都不吃你的骨头!”

艾三慢慢压地上爬起来,他身上的酒劲似乎一下子都冇了,他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土,趔趄着身子朝东大寺大门外走去。

沙二哥木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艾三的身影消失在已经降临的黑夜之中。

第二天一早,沙二哥就去到寺里,他快步来到后院一瞅,骆驼旁边不见了艾三,他把寺里寺外寻了个遍,也冇瞅见艾三的身影。于是他召集 几个弟儿们四处去找,压早起找到晚上,几个弟儿们回来个个摇着头,几个弟儿们一起埋怨着沙二哥。

尔瑟:“你也是,骂起人冇个轻重。”

乌德:“三哥人不孬,就是嘴臭点,喜欢个娘儿们又咋了,碍你啥事儿,妥,骂窜了,好受了吧?”

白凤山:“在祥符他也冇个家,能去哪儿呢?”

马老六:“每章儿多光棍个人,混成这样,怪可怜的。”

盘善叹道:“唉,真不胜跟洪芳在一起,咋着也有个暖被窝的人吧……”

沙二哥知自己过分了,心里也后悔,他蹬着自行车遍祥符城去找艾三,找了十来天也冇找着。有人说,艾三已经离开祥符去投靠一个远房亲戚;也有人说,艾三去到乡里当农民种地去了;还有人说,瞅见艾三沿着铁路朝西走了,他要翻山越岭去往耶路撒冷。传言很多,可这些传言沙二哥一个也不相信,有一点他是了解艾三的,他就是走得再远也会回到寺门,因为他的根扎在了这里,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开春,起风了,尤其是三四月份的祥符,经常是风卷着黄沙能把房门的门槛给埋住。

做完主麻的盘善压寺里出来,黄沙刮得他睁不开眼,这时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

“盘善。”盘善转过身一看,是尚社头。盘善:“有事儿?老尚。”

尚社头:“讲经堂出来一扭脸你就冇影了,窜恁快弄啥。”

盘善:“我急着要去趟扫街。”尚社头:“恁大的风,去那儿弄啥?”盘善:“我去弄点羊蹄儿。”

尚社头:“怪不得,看来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盘善:“哪么回事儿?”

尚社头:“有人说,你每天晚上个篮儿,跑到街上去卖羊蹄儿。”

盘善:“钱不够花,再不捣鼓点副业,咋办?再说了,眼望儿又不是我一个人就这弄,白凤山上街卖花生糕恁咋不说?”

尚社头:“冇想说你,只是让你招呼点。”

盘善:“招呼啥?一冇偷,二冇抢,挣点外快补贴家用,谁想咬蛋咬去。”

尚社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国家眼望儿是睁只眼闭只眼,真想拾掇你早就找不着你了。”

盘善:“老尚,我咋觉着眼望儿就是跟从前不太一样,是不是国家想开了,让恁自己挣点钱总比恁受穷强吧。”

尚社头:“有点这个意思。”

盘善:“我得赶紧走,恁大的风,去扫街的道不好走。”尚社头:“你先别急走,我还冇跟你说正事儿哩。”盘善:“啥正事儿?”

尚社头:“我得到一个消息,跟恁老丈人家有关。”

盘善:“啥消息啊?”尚社头:“看报纸冇?”盘善:“啥报纸?”

尚社头:“《人民日报》啊。”

盘善摇头:“俺老丈人死了以后,封家啥报纸也冇了,我肚里这点墨水,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家里就是有张报纸也让我擦屁股用了。”

尚社头:“《人民日报》上登了一篇文章,落实政策的,夜隔民委召集 开了个会,我去了,会上民委的马主任提到恁老丈人家,意思也在落实政策的范围之内。”

盘善:“落实政策是不是给钱?”

尚社头:“那我不知,反正是‘文革’的时候挨整的,好像都在落实政策的范围之内,给钱不给钱,起码给脸了吧。”

注:

①浇泡:意为用尿浇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