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天是忏悔日,我们坐在餐桌旁耐心地等待着开饭。艾德坐在一把高脚椅子里,与他平时坐的幼儿专用高脚椅不同,这把的椅子腿很高,所以他可以非常方便地够到盘子。不过他坐在里面看起来像是长了几条蜘蛛腿。艾德今天很安静,不哭不闹,我也控制自己没有吮吸大拇指,因为我们表现好的话不仅可以喝到茶,还能吃到薄煎饼。
房屋的前半部分是客厅,客人们可以围坐在那里看电视。房屋的后半部分是餐厅,厨房倚着餐厅建造,形状狭长,像根管子一样延伸到花园。妈妈平日里就围着厨房里的烤炉和水池转。如果想从后门出去就不得不和妈妈借道,时不时还得与我们的贵宾狗楚蒂狭路相逢一下,除此之外还要注意别碰着了吃饭的碟子碗筷,也要小心别把垃圾桶踹翻,或是把长筒雨鞋踩扁。
餐厅的墙壁被爸妈漆成了很深很深的颜色,这样有助于艾德入睡,他小时候不爱睡觉,怎么哄他都不睡。有人出主意说把他扔在房间最僻静的角落里谁都不哄就行了,爸爸妈妈也确实这样做了。艾德哭到声嘶力竭也就自己睡了。
把艾德扔去自生自灭的那种角落不一定非得是外祖母家那种奢华的餐厅里,一个简简单单的餐厅角落就行。比如我家的这个餐厅:五把椅子,一个高脚椅,一张餐桌,一个用报纸遮挡着的橱柜,再加上散乱放着的家庭作业、书包、工具、玩具等。不过艾德不用再在这个餐厅的最远角落里睡觉了,改去我的房间里了。房间里有两张双层床,其中的一张是我睡上铺他睡下铺,肖恩则在旁边的另一张双层床上睡。埃德里安被安排在阁楼,那里也成了他的私人空间。他禁止我和艾德上阁楼,所以我们只能眼巴巴站在门廊上看他气派的纸糊火车、隧道还有山丘。艾德很喜欢看埃德里安一圈圈地开他的小火车,但我觉得也就那么回事,而且还得从门廊上看。于是我扭头看向外面,透过阁楼的窗户可以看到房顶和远处的天空,鸟儿落在邻居家的天线上,它们晃晃身子想站稳一些。眼前的这些情景,让我觉得埃德里安的生活肯定与我们的不同。
除了吃饭这种实在躲不开的时候,埃德里安基本不会露面,估计是想躲着爸爸,免得受皮肉之苦。都怪我们太能惹事了,最近爸爸随时都会大发雷霆。那次肖恩把楼梯的地毡点着后,邻居们对此大为光火,把状告到了爸爸那里。肖恩还被人看到像蜘蛛侠那样挂在二楼的窗台外面,他好像是想从外面量一下房子有多大。埃德里安把自行车撞坏了,我折腾车门的时候也被爸爸抓了个正着。我们闯祸之后,挨打肯定是没得跑,但用什么打就不一定了,像上次我们在布莱佛德水塘游玩时,爸爸就格外开恩没用皮带打。
爸爸每周六都会带我们去喂鸭子,一家人其乐融融。但肖恩这个不老实的,老是会掉进池子里,吃一堑长一智在肖恩那儿根本行不通,每次他都重蹈覆辙,搞得浑身湿漉漉,惹得爸爸很是恼火。不过也可能只是爸爸讨厌我们小孩子哭,不论是我们当中的哪个哭他都讨厌。
不过,今天大家都夹着尾巴做人,无比乖巧,不会再有哭声或者跌进水塘的事情了。我们都翘首以盼,期待厨房到餐厅的门打开,那时就要上薄煎饼了。从门缝中看到爸爸妈妈时,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我的胃也跟着紧了一下。该不会没得薄煎饼吃了吧?我们可是从午饭起就一直很乖啊,连肖恩都是如此。
不大一会儿,厨房门打开了,爸爸两手空空进来了。
“我刚和你们妈妈打赌,要是我煎饼翻得最成功,她就得给我五十英镑。”
五十英镑!他难道不知道妈妈曾经在女子精修学校专门学了一年煎薄饼还有如何优雅不走光地上下车吗?那可是五十英镑!足够妈妈买整整一浴缸的“半便士泡泡糖”[8]了。
肖恩按捺不住,早已下了椅子跑向厨房打算看个究竟,埃德里安紧随其后,艾德也从高脚椅上往下爬。虽然他们没得到爸爸允许就擅自行动,但爸爸好像也没生气。相反,他看起来乐呵呵的,可能心里正美滋滋地盘算着要在我们这几个孩子面前露一手,好赢妈妈的五十磅。
爸爸自信满满地先上场了,他想给我们看看什么才是行家里手。看到他如此胸有成竹,我刚才揪起来的胃舒缓了些,虽然吃到薄煎饼会晚一些,但这次的薄煎饼就像煮熟的鸭子那样不会飞了。
五十英镑啊!他可不能输。
不得不说,在翻勺之前,爸爸的动作一直流畅得堪称无懈可击。不过重头戏全在翻勺,成败在此一举,而且很容易玩脱。面糊并不如想象的那样服帖,爸爸旋晃颠翻着煎锅,用煎鱼铲拨弄着。
面糊成形不再粘锅后,爸爸得意扬扬地提醒我们注意他要展示绝活了。只见爸爸一颠锅,可惜用力太猛,嗖地一下煎饼朝着天花板飞去,我们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黏在天花板上的煎饼,啪嗒一下煎饼又落了下来,只可惜准头不行,只有一半落在了锅里,另一半掉在了锅外。整个煎饼摔了个稀巴烂大花脸,惨不忍睹,更别提入口了。
要是外祖父出了这样的洋相,那我们一定会毫无顾忌地笑得前仰后合,可现在是爸爸,谁敢笑一下试试?小小的艾德挤在我们的腿中间,吓得连头也不敢抬,更别说盯着看油乎乎的天花板和那炉子上的半截子煎饼了。
我的胃痛又开始了,但还不是太担心,毕竟有妈妈坐镇大局,不会吃不到薄煎饼。但妈妈肯定不会去赢爸爸。要是真赢了,她就得后悔了。
妈妈给煎锅刷了一层油,接着往里面舀了一勺面糊,再把面糊从中间摊成饼状。
爸爸为了挽回面子,一直在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容易把牙硌着,让他第一个上场很不公平,但我们不太搭茬,都在看着妈妈怎么煎。
她小心翼翼地用煎鱼铲将煎饼的边缘铲起,然后前后晃动煎锅,煎饼随锅而动,紧接着,妈妈手腕一用劲,煎饼顺势飞出锅沿,在空中优雅地翻了个面,又稳稳地落回锅心。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一般,简直赏心悦目。
我闭上了眼,这一记耳光打得太响了,爸爸颜面尽失,我们这下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艾德这时候偏偏没眼色地大声问道:“谁赢了?”
我感觉我的胃里翻江倒海。艾德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我隐约记得我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妈妈赢了,”爸爸转过身来说,“她赢了。”他没有愤怒地用手指着我们,也没有恨得咬牙切齿。
“剩下的煎饼就都由她来煎吧,”他说道,“她也就只在这方面比我强些。”
当然,没人敢去提醒爸爸说妈妈赢了他五十英镑这件事。谁敢去摸老虎屁股?其实刚才爸爸那么好说话,我们几个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没必要钻牛角尖。妈妈重新给锅倒上油,往里面舀面糊。
“谁吃这张薄煎饼?”妈妈问道。
我回餐厅往椅子上坐的时候忍不住疑惑,他们俩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