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天后,乌姆盖娅长老率领百人会及海人代表迎接雷齐阿约归来。撒母耳长老已经不在了,她在8天前死于虎鲸之口。
乌姆娅也是一个雌性海豚人,属于海豚人中比较少见的糙鼻海豚。她说:“欢迎雷齐阿约归来。我们已经知道路途中发生了一些意外,虽然是在圣禁令保护下,但苏苏、约翰和索朗月仍然不幸遇难了。请你节哀,在海豚人社会里,这种夭亡是经常发生的。”
拉姆斯黯然地说:“我才是害死他们三人的凶手……”
乌姆盖婭很快截断了他的话头:“请不要过于自责。你永远是两族人的雷齐。”阿约拉姆斯苦涩地重复着:“雷齐阿约,雷齐阿约……它永远都是我良心上的一根尖刺吗?”
乌姆盖娅转了话题,“香香和岩苍灵送回的‘窝格罗’已经供在你住的水下岩洞里了,我们想,只有你最有资格和它通话。”
拉姆斯想到自己与“窝格罗”接触时的所见所闻:外星人对类人猿杀戮行为的厌恶,对海豚族的喜爱……他说:“不,‘窝格罗’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我对它没有任何使用权。”
乌姆盖娅长老笑了,“实话对你说吧,我们是把麻烦推给你了。那件礼物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美味却又有刺的毒海胆。我们知道,它能为海豚人社会带来跨越几百万年的科技进步,但如果这种进步一定要伴随着战争、暴力、卖淫、强奸等丑恶行径,我们宁可不要它。雷齐阿约,以你300岁的睿智,一定能抵挡它的诱惑。请你尽量与它交流,帮我们找到一个妥当的处理办法。”她郑重地向拉姆斯行礼,“雷齐阿约,有劳你了。”
拉姆斯曾是非常自信的人,但经过这一段的风波,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睿智”了。不过他很感激长老的信任,无法断然推托,“那……好吧。”海豚人把他们送到那个水下岩洞的洞口就告辞了,四个海人陪他进洞。这次进洞与以前不同,那时,这条长长的水道越走越黑,快到尽头时才能看见透光洞里透进来的微弱蓝光;而现在呢,洞口的阳光还没变暗,前边的白光已经显现,越往前走,白光越强,似乎把岩壁都变成了透明体。他们游到头,从水面上探出脑袋,那只发着白色柔光的圆球就放在当年索朗月经常卧着休息的石槽里。白色光芒在洞内游动,圆球本身也融在白光里,看不清它的轮廓。光芒虽然很强,但并不刺目,反而使观者有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四个海人敬仰地看着它。他们把拉姆斯送上岸,弗朗西斯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一躬,说:“雷齐阿约,我们同你告辞了。以后,我们还会致力于海人的强大,但是那艘核潜艇……我们不会再想它了。”
拉姆斯苦笑道:“对,你们做得很对。忘掉它吧,那是我带来的魔鬼诱惑,我负责再把它收回去。”
四个海人跳下水,游走了,拉姆斯能觉察到他们潜藏在尊敬的表面下的疏远。他不禁想起年轻时见到的那位拒绝同他握手的激进和平主义者。那天,那个人的乖僻行为惹起了公愤,他不得不尴尬地离场。但他走前说了一句话:
“对某种信念走火人魔的人,常常会泯灭最起码的是非界限。可惜,我们绝大多数人难以逃脱这种魔力。”
当时没人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到了这时,在经历了300年的风风雨雨后,拉姆斯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是啊,对“保卫民主政体”的信念走火入魔的人,会心情坦然地按下核发射钮;对“保卫嫡长子继承权”走火人魔的人,会不远万里去寻找已经被历史抛弃的核武器。正因为他的走火入魔,害死了苏苏和索朗月,害死了约翰。他走到哪里,就把不幸播撒到哪里,简直成了一个万人共厌的瘟神。海豚人社会并不完美(他还能忆起在索朗月断尾后他束手无策的痛苦),但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健康昂扬、明朗自信的社会。他们不谋求对自然的绝对控制,甚至用“随时被吞吃”的痛苦来磨砺社会的清醒。他们是陆生人文明的继承者,同时断然摒弃了陆生人的恶习。自己为什么非要把他们当成异类呢?
乌姆盖娅和杰克曼夫妇常来看他,同他聊天,尽力驱走他的烦闷。他很快和他们便相互信任,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但无论如何,这些人与苏苏和索朗月是不能比的:他们只能走进拉姆斯的客厅,而苏苏和索朗月能走进他的内心。
曾有一次,杰克曼试探着问,你这样独自生活太凄苦,是否允许我们为你再找一个妻子?拉姆斯的脸色刷地变了,几乎不能掩饰他对杰克曼的恼怒。杰克曼和乌姆盖娅看出来了,赶忙扯开话题。其实拉姆斯不是生杰克曼的气,他知道杰克曼的用心是好的,他只是在仇恨自己。他已经害死了两个妻子,逼走了一个(覃良笛),还有脸再让任何女人走进他的生活吗?
从回到这个岩洞,拉姆斯连续度过了四个不眠之夜。他觉得这是对四个妻子的思念所致,的确,尖锐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咬啮着他的心房。不过,直到第五天他才意识到异常,因为连续四天的失眠竟然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仍然精力充沛,思维比往日更敏锐、更飞扬。他很快找到了原因:“窝格罗”。“窝格罗”的白光时刻充盈着岩洞,这似乎是一个营养场,能维持他的思维不间断地“无疲劳运转”。此后几天他验证了这个猜想:
只要他离开岩洞,就会恢复正常的睡眠;但如果沉浸在“窝格罗”的白光中,他就可以忘记睡眠,而且从不会感到疲劳。
白光充盈之处既是营养场,也是强大的思维场,这个思维场一直轻柔地抚摸着他,浸润着他,但并没有强行进人他的思维。不过,在偶然的碰撞中,外在的思维场也会短暂地闯进他的大脑。这时,即使在瞬间的一瞥中,他也像走进了五彩缤纷、琳琅满目的宝山,各种超出人类想象的科技成果展示在那儿,就像伊甸园中挂满枝头的果实,可以随意采摘。这里有无重力飞行器,有物质瞬间传真技术,有透明及全景式思维共享,有虫洞跃迁技术,也有关于“窝格罗”本身的所有详细资料:窝格罗如何制造、如何达到近丰无限的信息存储、如何汲取环境能量而达到永生、外人如何与它进行“活”的交流,等等。不用说,这些内容对他极具诱惑力,他只要走进去随便翻看一下,就能让海人实现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的进步。有了这些科技进步,海人何止于当地球的主人,即使当银河系的主人也绰绰有余……
——打住!你这个至死都忘不了当“主人”的瘟神,改不了自己的本性吗?他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自己。苏苏、索朗月和覃良笛的目光都在冥冥中温柔地看着他,他觉得三双目光是六把赤红的剑,目光所罩之处滋滋地冒着青烟,而他心甘情愿地忍受着这样的炙烤。只有在这样自虐式的思想拷问下,他的心中才会好受一些。
乌姆盖娅经常来拜访他,不过从来不打听他与“窝格罗”交流的情况。但越是这样,拉姆斯越觉得该有所行动。半个月后,在对“窝格罗”的“诱惑”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后,他终于开始了同它的交流。外面是深夜,浪涛声通过长长的水下岩洞传进来,变成微弱的轰响。白光浸润了空气和池水,甚至浸透了岩石洞壁。他走到“窝格罗”前,坐好,慢慢伸出手,把“窝格罗”抱住。就像上次那样,意识的洪流立即涌人他的大脑,他在瞬间跳进一个新的世界,一个高度文明的伊甸园。周围是无边无涯的果林,外星人类(鱼人)千万年智慧的果实都挂在那儿,任他采摘。目光只要略一滑动,对准某个果实,他的思维就能以光速进入,遍览这项科技成果的所有秘密,直至最细微的技术细节。这些果实太诱人了,他会一个不留地采摘,然后送给……
但他及时清醒过来,摒弃了它们的诱惑。他说,我不要看这些,我要先看历史。于是,脑中的画面刷地变了,满目琳琅的果园很快消失,一条小径出现在视野中。这条小径就是鱼人的历史之路,他沿小径漫步,浏览着。当他产生在某个时刻停留的意愿时,这个没有厚度的历史截面就会突然变成三维空间,可以让他进人并仔细审阅。白光的浸润使现实中的他失去了时间概念,他浸淫在思维场中,从容不迫地审察着几千万年的鱼人历史。
在小径的初端,他看到了很熟悉的场面。一个蒙昧的动物种族(外星鱼类)慢慢开启了灵智,进化为人类,兽性慢慢消退而人性逐渐丰满。这个过程就如地球人类曾走过的路一样,只是时间提前了3000万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和地球人类一样,鱼人在进化中消退的兽性也以另一种方式顽强地存活下来:氏族间的仇杀、部族和民族间的战争、阶级之间的压迫和仇杀、家庭内部的暴力、领土扩张,如此等等。随着文明的进步,那个怪物——战争机器——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精致。
拉姆斯不想看这些,因为这些东西在地球人类的历史中太多了。他想知道的是,这台战争机器什么时候会寿终正寝。他沿着历史小径快速走着,一直到尽头才停下来。这个历史截面是外星人类的“今天”(即他们到达地球的时间),那时他们已经建立了高度发达的宇宙文明,应该能抛弃强权和战争的诱惑了吧。截面变成三维空间,把一切细节展现给他,但看到的内容令他沮丧。那个怪物(战争机器)并没有死亡,反而更加强大。巨大的宇宙舰队以物质传真法瞬间出现在宇宙各处。他们碰到很多文明程度低下的星际种族,甚至是处于文明之前的高等动物(像地球上的海豚),于是便慷慨地把仁爱播撒给它们,对它们进行智力提升。被提升的种族对他们感激涕零,心甘情愿地接受他们的统治。文明的伊甸园在诗意中迅速拓展……
不过,诗意的面纱马上就撕下了。他们与另一个同样强大的邪恶文明(虫人文明)在宇宙中相遇,扩张之波的撞击很快演变成一场战争。他是隐形飞船“奇里巴顿”号的舰长,在一次极为机密的跃迁中来到了敌方的心脏玛加鲁尔星球。敌方完全没有察觉,他低声下达命令,把俗称“摧星炮”的太空鱼雷对准这颗星球。这是宇宙文明史中最可怕的武器,一发鱼雷就能让一颗星球灰飞烟灭。与太空鱼雷相比,人类核潜艇上的三叉戟和海神导弹不过是小孩子的炮仗。当他按下发射钮时心中并非没有一丝不忍,片刻之后,这颗星球上的90亿虫人就会和星球同归于尽。尽管属于邪恶的虫人文明,但他们中同样有可爱的儿童、有纯真的爱情、有鲜艳的艺术之花……但为了阻遏邪恶的扩张,这是不得已的事。他终于按下发射钮,并下令飞船急速跃迁。飞船刚刚离开这片太空,这儿就变成了核火焰的地狱……
拉姆斯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淋淋。他赶紧松开对“窝格罗”的抱持,断然地斩断了同它的思维交流。他知道,刚才他看见的是完全不失真的历史。他甚至走进了“鱼人”一位飞船船长的思维中,重温了他向敌方星球发射摧星炮的过程。那位不知名的船长同他的思想非常相近,他们都不是嗜杀狂,但在历史的潮流中,他们只能被裹挟着前进。
难怪那些“神”对海豚说,当文明和科技向上发展时,有些丑恶是避免不了的,连“窝格罗”也做不到这一点。历史演进了几千万年,只是把两个猿类王者的互相残杀放大成了两个宇宙级文明的互相残杀。仅此而已。
一千万年前,那些“神”向地球上的海豚馈赠“窝格罗”时,贪玩的海豚们轻率地拒绝了。现在看来,这个孩子气的决定也许是宇宙文明史中最睿智的决定。那时正是鱼人和虫人之间太空战争的前夕。如果海豚们接受“窝格罗”并迅速被提升,他们也会成为这场大战的参与者,杀人,或者被杀。想到这儿,拉姆斯不禁佩服那些贪玩的、孩子气的海豚先祖。另一个值得佩服的就是覃良笛了。她在人类社会中长大,却能断然抛弃人类的痼习,创建了一个“不做最强者”的海豚人社会。这种远见,即使是作为太空文明种族的“鱼人”也没有具备啊。
拉姆斯长叹一声,决定不把“窝格罗”中的知识传授给海豚人。既然他们已经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文明进化路,就让他们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吧。
拉姆斯仍然经常同“窝格罗”交流。不过,他已经彻底摒弃了“窝格罗”的诱惑,现在对它只是一个第三者的审视者。在交流中,他也免不了对四个妻子的思念,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某一天他忽然在“窝格罗”中看到了他的妻子们!这是不符合逻辑的,因为他的三个妻子(仅索朗月除外)在世时,“窝格罗”还没有出世呢。他想这一定是自己头脑中的幻景吧。
他看见自己躺在冷冻棺中,表情安详,但脸色苍白,没有活人的灵气~他是在用第三者的目光来看“死去的自己”。岩洞中的池水翻滚起来,一名海豚人把一位陆生人老妇送上岸。尽管老妇腰背已佝偻,白发如银,但他仍一眼认出,她是覃良笛,75岁的覃良笛!海豚人沿水路悄悄退出,留下覃良笛一人。
她步履蹒跚地来到棺边,拉过椅子坐下来,深情地注视着棺中人,喃喃地说:“理查德,要同你永别了,今天就是我的鲸葬之日。理査德,等你醒来时,你会理解我吗?”她摇摇头,叹息着,“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的。不过,当时我只能那样做啊。”她不再说话,在棺边默默坐了很久,眼中泫然有光,但泪水没有流下来。良久,她长叹一声,“真想现在就把你唤醒。不过,”她已经走出伤感,嘴角绽出一丝轻松的微笑,“我但愿你的记忆中保留一个25年前的我,而不是一个75岁的老丑妇。好,我要同你告别了,你还是睡他300年再醒来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棺中的人,回头向水中唤一声,然后在水边等着。现在,她就要出去接受鲸葬,告别人生,但她的表情十分恬静安详。那名海豚人很快出现了,覃良笛下水,扶着他的背鳍游向洞外。在这段时间内,拉姆斯心急如火焚,想喊她回来,告诉她:“你怎么就断定我不能理解你的苦心?不,我完全理解,我还想同你一起鲸葬,好结伴进人天国,即使你已经是75岁的老妇,但在我眼中仍如初识时那样美丽。”
他想把这些肺腑之言全都倾倒给覃良笛,但那个睡在水晶棺中的拉姆斯却既不能动、也不能张嘴说话,就像是陷入了一场深重的梦魇……有人拍拍他,让他醒来。是索朗月和苏苏,两人微笑地看着他。拉姆斯喘息着说:“索朗月,苏苏,我刚才看见了覃良笛,这是怎么回事?‘窝格罗’中怎么会出现它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呢?”
索朗月笑着说:“这不奇怪,女先祖已经借着你的回忆活在‘窝格罗’中了,你看,我和苏苏也活了,还有,南茜和你的女儿也会慢慢活过来。”
拉姆斯摇摇头,“借着我的记忆?可是,刚才看到的场景是我无法见到的呀。它不在我的记忆中。”
索朗月没有多加解释,“你甭问了,你只需记住,凡是你能在‘窝格罗’中看到的场景都是真实的。这正是它的神奇之处。”
拉姆斯非常高兴,这么一来,他同他的妻子们,还有他的父母、女儿、昔日的朋友们,都可以经常在“窝格罗”中见面了。他扭过头,歉然地对苏苏说:“苏苏,不要怪约翰,其实害你遇难的罪魁祸首是我,我根本没资格做你的丈夫。”
苏苏用寒如刀锋的目光看着他……但她的形象忽然溃散了。他定睛看着她原来站的地方,她的形象又慢慢聚拢,变得坚实,仍是寒如刀锋的目光……她的形象再度溃散了。等她第三次出现时形象才变得稳定。她的目光中满是温柔和戏谑,“理查德,看见了吗?一个仇恨你的苏苏是不真实的,不能在‘窝格罗’中成为实体。现在,还用得着我再来解释吗?”他感动得喉中发哽,默默地点头,用手抚摸着苏苏的头发,抚摸着索朗月的脊背,那种美好的触感仍像往日一样真实。他说:“索朗月,苏苏,我真想立刻抛弃肉体,同你们一块儿活在‘窝格罗’中。我能做到吗?”
索朗月笑了,神秘地说:“当然能。不过,那是500年之后的事了。别急嘛,我们会耐心地等你。”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500年之后才能重逢,但索朗月狡黯地笑笑,拉着苏苏在刹那间消失了。
一个月后,应拉姆斯的要求,乌姆盖娅在这个岩洞里召开了百人会会议。在白色柔光的沐浴下,拉姆斯介绍了一个月来同“窝格罗”的交流情况,谈到了那些伸手可得的累累智慧之果,也谈到了这个高度发达的文明仍不能摆脱战争和强权的恶习。
拉姆斯说:“海豚人和海人社会‘不追求做最强者’,这在‘窝格罗’所记载的宇宙种族中是独一无二的。既然这样,我们不如狠下心,拒绝‘窝格罗’的诱惑,沿着女先祖所定的路继续走下去。顺便说一句,我在‘窝格罗’中也见到了女先祖,见到了苏苏、索朗月、弥海和撒母耳,他们都是同样的意见。当然,最终的决定还要由百人会和海人十人会来做出。”
他说完了,百人会的各位长老都平静地沉默着。良久,乌姆盖碰盯着人群中心的“窝格罗”,轻声问:“大家你们都记得那首童谣吗?都还会唱吗?”
她轻声唱起来:罗格罗,罗格罗,没有你我们更快活;罗格罗,罗格罗,没有你我们更快活……其他99位海豚人长老,还有10名海人长老也都随她唱起来,声音越来越响。在唱歌的过程中,110名长老都找回了自己的童年,找回了自己的童心。他们不是用口在唱,而是用心在唱,歌声中也充满了戏墟和顽皮。
歌声停息了,乌姆盖娅微笑着告诉拉姆斯:“行了,我们的决定已经做出了。”拉姆斯点点头,“好吧,那就这样决定了。其实,‘窝格罗’还是有用处的,索朗月说它无所不知,更可贵的是,它能自动滤除错误的信息,所以,凡是能够在‘窝格罗’中看到的信息永远是真实的,因此,它可以成为我们的‘活史书’,成为一位不死的历史学家。”
乌姆盖娅说:“很好,就请雷齐阿约做‘窝格罗’的监护人吧。这个职务是终身的,等到你百年后再遴选接替者。”
拉姆斯简短地说:“好的,我愿意。”
从此,拉姆斯就成了“窝格罗”的终身监护人。大家对他的尊称仍是“雷齐阿约”,不过,这个词有了新的定义——赐予我们智慧者和向我们讲授历史者。因为这位老人熟悉海豚人和海人的所有历史,甚至文明启蒙前“猿”和“中爪兽”的时代他都能如数家珍。在海豚人和海人的心目中,他本人也像历史一样沧桑和睿智。只是,乌姆盖娅说的“百年之后”显然是低估了。也许是因为“窝格罗”的滋润吧,300年过去了,百人会的长老已经换了76届,但雷齐阿约仍活着。他须发如银,其长过腹,连身上的汗毛也是雪白的,但他面色红润,皮肤光滑如童稚。海豚人和海人们甚至已经断定他不会死了,他们说,雷齐阿约必将与天地同寿。老人仁慈宽厚,恬淡冲和,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海豚人和海人常常把自己的婴儿带来接受雷齐阿约的祝福,甚至从万里之外赶来。而他也非常乐意用手抚摸孩子的头顶,听他们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喊“雷齐阿约祖爷爷”。
他的岩洞随时向所有人敞开。有时来拜访的客人会正好赶上他与“窝格罗”交流。他用双手轻轻抱持着“窝格罗”,柔和的白色强光沐浴着他的白须白发和白色汗毛,沐浴着白得近乎透明的岩壁。这儿被白光涤荡成了宇宙中最洁净的地方。老人脸上是那种醉透了的笑容,大概他正在“窝格罗”中同他的妻子们或儿女交谈吧。客人们都不愿打搅他,安静地欣赏一会儿,再悄悄退出去,把一个温馨的场景保留在记忆中。
海豚人和海人如流水般代代更替,只有这白色的圣坛是一道不变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