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解放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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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全童入队

清晨,在通往虹口区第三中心小学的路上,出现了奇特的一幕情景:

一个小队的女队员们,押着一个没戴红领巾的男生,在路上走着。那男生个子挺高,却站不正走不直,一会儿歪出来,一会儿又缩进去。于是,那些女队员们你推一把、我训一句,就像押着一个小犯人。

段镇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心里暗暗吃惊。他看清了,这支特殊的小队伍,走进了四(1)班的教室。

又是四(1)中队!

段镇心里叫了一声,因为他常去这个中队,发现那里的故事特别多。

经过与黎老师细谈,段镇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自从开展“火箭呀,前进”活动之后,各个小队都竞争起来,希望尽快成为自动化小队。第三小队队长薛峰急坏了,因为在这个男生小队,有个调皮大王翁远伟,三年都入不了队,又经常瞎捣乱,小队怎么进步?小队不进步,岂不拖了全中队创建自动化中队的后腿?在中队长的协调下,将翁远伟交给了女生小队管理。女生小队一点儿不客气,天天早晨押着他来上课,放学又押他回家交给他爷爷奶奶(他的父母已先后生病去世)。

段镇找来队干部,与他们交谈起来。他问:

“为什么不让翁远伟入队呢?”

“让他入队?”

队干部们全都愣住了,一会儿纷纷回答:

“这样的人入了队,不是给红领巾抹黑吗?”

段镇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

“你们说,入队需要什么条件?”

“当然,得是好孩子啦!”

“应当学习好,守纪律,愿意帮助人才行。”

段镇的眉头皱得更重了,焦急地说:

“可是,队章有这一条吗?凡是愿意加入少先队的适龄儿童,都可以加入少先队嘛!”

队干部纷纷摇头,说:

“那可不行!”

“谁想入就入,少先队还有什么光荣的?还是先锋队吗?”

“我们必须对少先队负责!”

“想入队要经过中队委员会批准,我们不能批准坏孩子入队!”

段镇这才发现,孩子们入队难,不光是教师这一关难过,队干部这一关也十分艰巨。由于划分好孩子与坏孩子的陈旧观念根深蒂固,加上文革中批制少先队是“全民队”,已经筑起了一道极为沉重的大铁门,将一亿多少年儿童拒之于少先队之外。

第三中心小学就在鲁迅先生故居大陆新村对面。段镇崇敬鲁迅,来这里参观多次。这一天,他又一次来这里汲取营养,试图解开少先队教育的一道道难题。

当天夜里,他写道:

在我国,代表现代的、进步的新儿童观的教育家当首推鲁迅先生。鲁迅是反对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奴化教育的伟大先锋,他猛烈而又深刻地抨击了封建制度及其腐朽的儿童观,在马克思主义思想指导下形成了新民主主义的儿童观。他高度重视儿童在社会发展和社会革命中的地位作用,认为社会的改革,“首在主人”,新社会的新人要从“没有吃过人”的孩子中培养出来。他主张“为革命起见,要有革命人”,儿童便是未来的“革命人”,他们应该是“敢想、敢说、敢作、敢当的闯将”,而“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屋,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在鲁迅先生的心目中,未来社会的新儿童是“健康、活泼、顽皮,毫没有被压迫得瘟头瘟脑”,他们应当养成“有耐劳作的体力,纯洁高尚的道德,广博自由能容忍新潮流的精神,也就是能在世界新潮流中游泳,不被淹没的力量”;他又认为儿童应该“都是超过祖先的新人”,“是一个完全的人”。他强烈反对“任儿童作牛马”的奴化教育,对儿童“终日给予冷遇或呵斥,甚至打,使他畏葸退缩,仿佛一个奴才,一个傀儡。”他反对把儿童完全禁锢在封建礼教的枷锁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结果使孩子长大后“不但失掉天真,还变得呆头呆脑”。他认为:“驯良并不是恶德,但发展开去,对一切事物无不驯良,却不是美德,也许简直是没出息。”鲁迅既反对“任儿童作牛马”,又反对“为儿童作牛马”,“任其跋扈,一点也不管,在门内或门前是暴君,是霸王,但到外面便是失去了网的蜘蛛一般,立刻毫无能力。”怎样对待儿童?他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发出“救救儿童”的呼声。为了培养新人,鲁迅先生要求人们理解孩子,指导孩子,解放孩子。他说:“开宗第一便是理解。儿童有儿童自己特有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不要把儿童误解为缩小的成人,若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所以一切措施都应以儿童为本位;第二便是指导……长者须是指导者协商者,却不应该是命令者;第三便是解放。子女是即我非我人,但既已分立,也便是人类中的人。因为即我,所以更应该尽教育的义务,交给他们自己的能力;因为非我,所以也应同时解放,全部为他们所有,成为一个独立的人。”“理解――指导――解放”的核心是尊重儿童。这是鲁迅先生对待儿童的基本立场和态度,也是培养革命的、完全的新人的基本方法。

写到这里,段镇舒了一口气,似乎理出了一个头绪。他决定抓紧时间,向师生们渗透这些思想立场,攻克全童入队这一难关。

1979年7月25日下午,首届全国少先队辅导员夏令营的彩色营旗,在美丽的海军旅顺基地上空冉冉升起。

“为什么,队鼓敲得这么响?

为什么,队号吹得这么嘹亮?

为什么,人人露出笑脸?

为什么,个个心花怒放?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

啊!全国少先队辅导员夏令营。

今天开营了!

庄严美丽的营旗啊,

在这葱笼的山岗上,

迎着习习的海风高高飘扬!

……”

来自全国各地的289名辅导员,热泪盈眶地听着大连少先队员的献词。他们当中有全国优秀辅导员刘元璋、倪谷音、康文信、宁文琪、刘淑娥、曹魁珍、韩凤珍、刘靖慧、孙运生、李淑珍等,还有新一代优秀辅导员沈功玲、王征东等。

夏令营的建制富有少先队特色,全体营员为一个少先队大队。经过民主选举,由康文信担任大队长,刘淑娥担任总辅导员,宁文琪和曹魁珍担任副总辅导员。韩凤珍、孙运生等担任中队辅导员。那些优秀的年轻辅导员则当少先队员,体验着当时中国最高水平的少先队生活。

在那难忘的半个月里,营员们像少先队员一样跳舞唱歌、乘舰远航、去海猫岛赶海和野炊、听孙敬修和方掬芬的童话故事会,参加各类兴趣小组、举办小制作作品展览、过游戏节等,人人都返老还童了一般。

可惜,段镇晚到了3天,几乎在同时,他正在无锡举办两期上海市优秀少先队员和优秀辅导员夏令营。团中央书记胡德华打来长途电话,说有要事相商,请他务必到大连来。段镇这才匆匆踏上北去的列车。其实,他何尝不想与劫后余生的老朋友们在海边欢聚啊。

在五、六十年代的全国优秀少先队辅导员中,流传着北京“四条汉子”(康文信、韩振东、孙运生、金承续)、东北“五朵金花”(宁文琪、曹魁珍、刘靖慧、刘淑娥、李淑珍)的种种轶事。他们每一个人命运如何,段镇都在惦念之中。

段镇还想会一下李启民,因为他知道,李启民参与了团中央筹备组研究起草给党中央的报告,建议取消红小兵,恢复少先队。这个报告很快得到了党中央的批准。

段镇也想与两次荣获全国优秀辅导员称号的韩凤珍交流一下,这位河南安阳的同行,虽然身体弱,命运坎坷,却一直在执着地探索之中。

当然,他特别想见他的阿沙(即胡德华)大姐,他有太多太多的委屈和困惑要向老领导诉说。

毕竟是知音。一谈起孩子入队难,阿沙大姐眉头也紧皱起来,直截了当地说:

“我儿子小时候也长期入不了队,恨死了!全国有一亿七千多万适龄少年儿童,仅有七千万少先队员。你算算,还有一亿多孩子被关在门外啊!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不过,你放心,年底之前召开第六次全国少先队工作会议,将做出一个重大决定,把全体少年儿童组织起来,让他们都戴上红领巾。”

“好极了,早该这样!”

段镇激动地坐不住了,站起来边走边说:

“不过,阻力不小啊!连队干部也有不少人反对全童入队,强调少先队是先锋队,只能吸收好孩子参加。”

阿沙大姐摆摆手,说:

“这是误解。少先队用‘先锋’命名,是要广大少年儿童从小学习‘先锋’,并不是要队员起先锋作用。从小学‘先锋’的人越多,将来建设祖国现代化的‘先锋’就越多。如果认为少先队员越少越起‘先锋’作用,那就把少先队当装饰品了。阿段,咱们务必牢牢记住,少先队是广大少年儿童的组织,我们要把少先队还给少先队员,还给孩子们!”

段镇像一个接到冲锋命令的战士一样,站定在老领导面前,郑重地回答:

“阿沙大姐,你放心,我会冲破入队难这一关!”

在这次夏令营期间,还完成了一项具有开创意义的使命――成立了中国少先队工作学会。吴芸红、张均法、李启民、刘元璋、陈模、江敬文等老少先队工作者一起当选为副会长。

胡德华作为主管全国少先队工作的团中央书记,当选为第一任会长。她正式提出:

“少先队工作是一门科学。我们成立中国少先队工作学会,就是要加强少先队工作的理论研究,向科学化进军!”

由于久别少先队,又加上没赶上选举,段镇未当选学会领导。但是,从这一时刻起,段镇选定了自己献身少先队事业的又一重大目标,并成为向少先队科学化进军的先锋。

返回上海后,段镇又来到第三中心小学,他同沈功玲决定从抓翁远伟入队这个典型入手,突破全童入队难关。

四(1)中队还在为翁远伟发愁。有些队员甚至沮丧地说他像块厚厚的冰难以融化。

“翁远伟有进步吗?”

段镇微笑着问队员们。见大家纷纷摇头,他说:

“我看他进步很大嘛!”

队员愣住了,问:

“他进步在哪里,我们怎么看不到?”

段镇说:

“他曾三次提出入队申请,是不是想进步呀?他过去总打人骂人,现在能乖乖地跟女同学来上课和回家写作业,这是不是一种进步的变化?”

有个队员叫了起来:

“这么一丁点儿变化也算进步哇?”

“对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段镇鼓励道:

“我相信,有大家坚持不懈的帮助,翁远伟的优点会越来越多,而你们的水平也会越来越高。好的集体就像一个大熔炉,连生铁都能溶化的,还怕冰块吗?”

队员们的劲头儿被鼓了起来。第三小队队长薛峰要回了翁远伟,又约全小队男队员与他谈话。

薛峰恳切地说:

“咱们小队都是男子汉,争当自动化小队这么好的事儿还能落下?可你要是不努力,大家全完了,你愿不愿帮一帮咱们小队?”

翁远伟没回答。薛峰的心一下子又冷了下来。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薛峰突然收到翁远伟塞给他的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一面写着:

“薛峰同学,说实在的,我也想进步,只是我常常克制不住自己,希望你与小队队员帮助我。“

薛峰读着,高兴地跳了起来,当即召集全队队员宣读了翁远伟的来信,并奔到讲台前,在大黑板的一角出了一个通知:“今天放学后,四(1)一小队留下开会,会议重要,不得缺席。小队长薛峰”。下午的小队会是要作出帮助翁远伟进步,争取早日戴上红领巾的小队决议。薛峰说,大家每讲一条,翁远伟都要表态,如自己不点头,就不能成为决议。

“第一条,每天早晨6点钟起床,6点半开始与小队队员一起绕着虹口公园跑步。行吗?”

翁远伟点点头。

“第二条,下课后与小队队员一起玩,不许到处欺负别人。”

翁远伟又点点头。第三条,放学后大家轮流帮他补课,他也同意了。可是,第四条要他上课不做小动作,不乱讲话,翁远伟犹豫了,迟迟不点头,说:

“我心里想不那样,可管不住自己。”

一个队员出了主意:

“这好办,上课时在你手上拴根绳子,你一犯错,我们就拽你一下。”

翁远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峰摇摇头,说:

“这个做法不尊重人,对同学不应该这样。”

翁远伟忽然笑了,说:

“要么你们再加一条,这一条我也答应。毛老师班送来了几只小白鼠,让我参加饲养。”

另一个队员急忙喊起来:

“嗨,这可不行,你准会弄死它们的!”

小队长却答应向中队长提出请求,让翁远伟当小饲养员。翁远伟一下子活跃起来。

小队长又说:

“今天的小队决议很重要,光口说不算,还要用笔记下来,签上自己的名字。另外,我代表小队还要送给翁远伟三件礼物。”

“真的?”

翁远伟更高兴了,伸出两只手准备接。小队长说:

“三件礼物画在决议书上。第一件礼物是一面镜子,第二件是一朵小红花,第三件是一只小刺猬。”

“我明白了。每天照镜子,做好事戴小红花,做坏事挨刺猬扎。”

翁远伟说完,队员们全乐了起来。于是,小队长与翁远伟各签了决议书,并各自保留一份,还留给中队辅导员一份。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翁远伟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做好事,处处受表扬。那几只小白鼠养得也很精神,翁远伟吃好东西,总忘不了留一点给它们尝尝。

翁远伟的变化让队员们相信每一个孩子都可以进步,而戴上红领巾更有利于成长。中队委员会终于批准了翁远伟的入队申请。第三中心小学大队委员会为他一个人举行了隆重的入队仪式。

翁远伟的爷爷奶奶兴奋得一夜未睡,特意买来布料,为孙子缝制了白衬衣。爷爷一早送孙子到学校,激动得直擦眼泪。

1980年6月1日,上海虹口区第三中心小学成了全国第一所全童入队的红领巾学校。

一年之后,上海市成了全国第一个全童入队的红领巾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