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忌平庸、雷同,贵在新颖、独创。毛主席在给《诗刊》的信中谈到“诗味”和“特色”,这“特色”就是指诗歌的独创性。独创性是优秀诗歌“不可分割的属性”(别林斯基语),是诗人的创作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而诗歌的独创性,往往取决于有无新颖、独创的艺术构思。构思是创作的开始,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占据重要的地位。构思是否新颖、独创,直接关系到作品的轩轾得失,所以,古往今来有成就的诗人,都对它十分重视。
“谢朝花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陆机:《文赋》)重视构思的独创性是我国古典诗歌的优良传统。历代的优秀诗人讲究诗的“立意”和“炼意”,追求“意新”、“意异”,人们对诗人及其作品的品评也往往首先从这里着眼。比如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他的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如《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等),诗风豪放飘逸,构思新奇,不落窠臼。前人称道他的诗“务去陈言,多出新意”。杜甫这样夸奖他:“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正因为构思不同凡响,所以他的诗方能出类拔萃。前人对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也同样推崇,赞誉他的诗“另开眼界,独辟思议”,这与他艺术上苦心孤诣的追求是分不开的。他曾在诗中自白:“新诗改罢自长吟”,“语不惊人死不休”。从他创作《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一诗,我们可以看出构思的重要性。公元七五二年秋天,岑参、高适、储光羲、薛据和杜甫同游长安城东南的慈恩寺塔(即大雁塔)。这五位诗人登高览景,每人赋诗一首(只有薛诗失传)。岑、高、储三人的诗,或怀抱辞去官职、出世求仙的意念,或寄寓怀才不遇、云游四海的感慨,或流露居高思危的隐忧,都囿于一己的圈子。杜甫是在读了高、薛二人的诗后才动笔的。他匠心独运,别出心裁,在诗中不像岑参等人那样对景物作如实的描绘,而说泰山破碎,泾渭难分,连皇城也迷茫一片,以景物的模糊象征时局的昏暗。诗人透过表面的升平景象,看出了祸乱的端倪,发出“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的浩叹。忧国忧民之情,洋溢于字里行间。通过比较,杜诗立意高,独占鳌头。难怪古代诗评家要赞叹此诗“压倒群贤”、“雄视千古”了。
现代的优秀诗人郭沫若、闻一多、艾青、贺敬之、郭小川、闻捷等,继承和发扬了古典诗歌的优良传统。他们无不在构思上惨淡经营、孜孜以求,写出许多诗歌的精品。郭小川说过:“一首诗,构思不精致,不别开生面,不发人深思,不抓住人心,我就写不下去。”他的那些代表作如《厦门风姿》、《祝酒歌》等,都是“与‘平庸’作斗争”的心血结晶。闻捷的《吐鲁番情歌》(组诗)至今所以仍保持着感人的艺术魅力,首先得力于作者构思的精巧。郭老的《骆驼》一诗,是这位新诗奠基者建国后诗歌创作的杰出篇章。老诗人歌颂了一峰骆驼昂头天外的崇高形象,倾注了他对党的深厚感情,要求骆驼永远导引着旅行者向前,作永不歇脚的长征。这首诗构思奇特,想象丰富,意境深远,现实和理想交融,充满了不断革命的精神,跳动着时代的脉搏。对于我们今天,这首诗犹如时代的战鼓,激励着人民向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奋勇前进。
一首诗的构思过程,也是对生活的认识逐渐深化的过程。思想是诗的灵魂。古人说,诗“以意为主”。构思的首要任务就是对题材作深入的开掘,提炼出一首诗的主题。“意由境生”,主题来自生活,就像高尔基所说的,它是生活暗示给作者的一种思想。只有在主题思想明确的前提下,构思的其他任务才能完成。当然,诗歌的思想不是政治口号的翻版,政策条文的图解,而是作者对生活的创见。同时,这个思想,要通过形象思维,使它化为诗的思想,形象地表现出来,尽量做到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结合。总之,构思的独创性关键在于作者对生活有无深切的感受和真知灼见。现实生活丰富多彩,客观事物千差万别,具有各自特殊的矛盾和特殊的本质。这是诗歌创作的源泉,也是进行新颖、独创的艺术构思的基础。一个诗歌作者,只要深入生活,在生活中认真地观察、体验、研究、分析,总会获得对某种事物的独特感受并通过不同的侧面、角度和方法加以表现的。我们看到,优秀的诗人都能在别人尚未注意或注意不够之处,发现事物的内涵,写出人人意中有、个个笔下无的诗情画意。他们的作品,不管表现多么寻常的题材,总能给人们一种新鲜感;即或抒写相同的题材或主题,也不会与别人雷同。同是表现离国思乡的爱国主义诗篇,郭老的《炉中煤》与闻一多的《太阳吟》风格迥然,各有千秋;同是歌颂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雷锋,贺敬之的《雷锋之歌》与魏钢焰的《你,浪花里的一滴水》规模不同,各具风姿;同是缅怀周总理的丰功伟绩,李瑛的《一月的哀思》与石祥的《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设想相异,各呈异彩。缺乏构思或者构思一般化,首先在于缺乏明确的主题或者主题不深刻,这是对生活感受不深,因袭模仿,从概念出发进行创作的结果。
构思的独创性与作者的生活阅历、艺术修养、创作实践有关,但关键在于对生活的理解和认识,世界观在构思中起决定性的作用。前人也认识到“诗品出于人品”(《艺概·诗概》),“胸襟”是“诗之基”(《一瓢诗话》)的道理。鲁迅说得好:“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当代的优秀诗人,有哪个不是阶级的先进战士,人民的忠实代言人?离开了世界观的改造,脱离了生活,脱离了人民,侈谈什么构思,只能是缘木求鱼,即便挖空心思地苦思冥想,写出的“诗”既不能赢得读者,也不会有长久的艺术生命。
(载1979年11月25日《宁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