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细雨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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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论文第三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情义!”余愿终身置之左右。

读《南史·恩幸传》、《北史·恩幸传》:贫者登龙门,归于恩幸,臧否无论,咸不耻于君子。彼所谓君子,不过豪门巨阀,荫缘先恩,窃居上位,或有尺才村德,尚足以服人。至于争竞钻营,无父无母者,何不谓残德败人,猪狗不食其余!古来如此,今竟何如,呜呼我文明礼仪之邦,仲尼颜渊之域,名承改革,法曰平等,岂堪复如此哉!承天履地,人谁无父,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中国封建政治之主流只可分两大派,儒法还是儒道。儒法者,外示儒术,而内用法术也;儒道者,外示儒术,而内用法术也。前者观之者谓之暴,后者观之者谓之仁。法者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仁者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然法者如火,仁者如水,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其为之有难易,其为治有短长,是所以汉德长而秦祚卒,萧曹善终而韩李不得其死者也。

满口仁义道德,功名利禄之前,哪个不是乱臣贼子;昔时跪地山呼,转瞬翻脸无情,君也好,臣也罢,何来情礼,只不过权势二字,你叫我爱卿,我呼你圣主,哪个曾作了真!上行下效,千年积养,无怪乎其成为国民风气,虚伪!

读孟子浩然之气章: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持其志,无暴其气”;曾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配义与道”“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仔细品味,然后知告子乃直是一种强制,果然如此者也;曾子乃是一种证明,应当如此者也;惟夫子乃成一种本能,自然如此者也。虽其不动于心一,然夫子之境界出人远矣!

读刘邦,最喜太史公所评“愤发其所以为天下雄,安在无土而不王”,不愧豪杰之气也。至于班孟坚之“汉承尧运,德祚已胜断蛇著符,旗帜上赤,协于火德”云云,直死人语耳!始知才犹可相强,气之不可相强也如是!

读两汉之书,駸駸乎逸足,范蔚宗可谓后来者居上矣,惜班固于史迁不甚许可,然观其文章,辞采差可为敌,至于才气,输人远矣,非一日两日可计也。待其薄卿云,轻武仲,殊可谓狂生也!

渊明之恬淡,闲情赋中,到底还是忙一情字,更何况我辈情之所钟者,心不为其所乱可乎?

落笔难写胸中怀抱,真是苦不堪言。靖节先生一句“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说透多少文人之多少尴尬!

王景略抓虱谈天下,是何等才识气度!千百年来,一人而已,自恨非其畴也!

一种超越古今,横绝宇宙之孤与悲!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啼下!步旧台之荒凉,味一人之憔悴,千百年后,只留下一心情、一名字,似在苦等那来者之知己!

昔玄真子以汉书下酒,今我更以唐诗,较古人如何!呵呵,一瓶酒,尽此最后一杯,舍明月,眼中谁人堪邀!

隐于山,有竹溪六逸,仕于朝,则饮中八仙。太白为人,天性不羁,天纵其才,天复眷之,狂放如许,知己如许,神仙逍遥,何可方之,呼之谪仙,何足怪哉!

王子安、李长吉未及而立便已夭,然犹能名震千古,伟哉,哀哉!然千百年来,天命不偶,岂独一人而已!

愿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观其诗,想其情,貌似多情之徒,究其人,察其意,实乃薄幸之客!诗文之间,有用情者,亦有弄情者,弄情偶胜用情,天幸之下,亦不乏其人!故古来文不如人者,颇或有之!

柳七之词,吾亦能吟咏得如此慷慨悲壮,岂不是填词有填词之心境,读词有读词之心情。主调不改,豪婉何伤!豪婉本只是达情方式之区别,本不关情,后人误会了!

无邦彦之才者,切勿作邦彦之辞,此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窃以子瞻等人尚可学,此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非高前而贬后也,直以二人一尚饰一法天!

“不恨古人不吾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稼轩此等剑胆豪气,古今孰能如之!东坡“大江东去”后亦不过“人生如梦”耳!

阳明之“心即理”之“理”与紫阳之“心具众理而应万事”之“理”究竟有何区别?会于此,则朱王之异同明矣!

文长其人,五百年前蹦出的一天才一狂生一颠人,奈何命运弄人,直如粪土!其水墨之画,竟如直书狂草,余不知画,然其中之不羁,亦颇可想象!其诗其书其文其谋略其哲思,亦是人人为之叫绝!有明以来,一人而已!

最喜姚鼐之登泰山记、张岱之湖心亭记,舍语言天真外,大抵还有白雪烂漫之缘故!

读几段徐霞客,吟几篇白居易,翻几页南怀瑾,都足以令我击节叹赏,若有所悟!再顺便泯几口凉茶,烦恼疲劳正足消去大半,何况再泡上脚、饮杯酒!

诗心要得与人接,与事接,与赤情接,与自然接,方得世间锦绣妙文字。

如来如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赵州茶,天皇饼,两般味,一个道,食尽一抿口,一切皆无。

随随便便,写写画画,从不为什么,只为那一颗不羁的心。长篇,令我少有自由;短调,恰似不费力之留白。

琴棋书画,山野村夫实无缘接膝交言,甚为憾焉!至于诗酒茶,乃情之所钟,天也难夺!

现代文学入俗,很趋向欣赏一种直接暴露之美,正如男人之酒桌,女人之衣服。就入俗一点言,是极好的,其余则非小子所敢言所能言!

唐人之大才之气,钟隐之赤子之心,稼轩之悲壮之意,吾每每感激称赏。为文情不可滥,而宋人病之。

词这东西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看来,与作者意,本就隔了一层,岂能一览无余。虽王国维有不隔之说,但也只说章句间所题风物而已,于意岂有不隔理!

化学“反应”一词用的好,生物“新陈代谢”一词用的好,数学“无理”一词用的好,然比较之下,最是物理“绝缘”一词用的妙!

知识愈多,心眼愈小,故文人自古相轻!文人苟能有游侠草莽之豪气,其成何足量哉,岂止龃龉笔墨之间耶!古已有明例,成败利钝,我辈当鉴之!

吾所求者真性情也,所喜者乃古乃今真性情人、真性情物(莫说物无情,独不闻彼雁丘词邪)也,岂止欲博闻广识,学其所谓鄙儿聊聊尔尔之俗态也。不者,与彼汗栋死物何以异!

魏晋清风,晚明峻骨,皆时局大乱精神大解放之世也。读当时之作,大抵能清人耳目、涤荡人心使暂归于性灵也!

悠哉游哉!坟素之间,风雅之中。有风花,有雪月,有天地奇观。共往圣,伴先哲,得一二知己而友之。昏昏然不知今世何世、今夕何夕!于是乎,怡然而不知倦,浑然而忘其归!吾可谓得其所矣!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信乎?诗云:“百而所思,不如我所之。”行之终知之!

惟美酒美人好花好月春山春水妙诗妙文章为失意困顿文人的八大精神归宿!

民歌之清淳,如荆钗布裙之美人,豪华落尽,令人览之忘俗,岂冶态艳色类辞句可比哉!

才非灵秀,气乏俊逸。语堕风尘,不可与昆玉方白。词落窠臼,争能同芙蓉比新。动有龙钟之态,静无止水之机。字浅而实鄙,意深而实俗。难得飞泉之清越,复无山松之苍古。诚可哀之痛之,良应志之改之。

作古诗不能造新境、立新语,老用古人意绪,不关自个心情!简直古人唾余!

现有某些人,作古辞,用雅意,竟然比邦彦、白石还嗲声嗲气,用字也都较晦比涩以竞采,岂不可笑!吾以为为诗为词者,用字须浅,用情须深。以至意明而不失雅意,境实且未改古风。词者,所以达情也,非隐情也。字者,所以立诗也,非砌诗也。而今则反,情为词役,词为字奴!

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故宰予昼寝,圣言比之于朽木;金蟾轻慢,佛旨贬之于东土。季子夜诵,说动六国之主;明允老学,名成八大之家。故人无愚智,惟在于学;学无早晚,贵以勤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