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北洋水师的最后一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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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士兵哗变,自毁北帮炮台

随着日军的逐步逼近,威海卫城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威海卫原本只是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汉代的时候这里称石落,元朝时又名清泉夼,明朝的时候,为了防止倭寇袭扰,所以特地在此地设一卫所,威海卫也即由此而来。在山东半岛的最东端,威海卫和荣成湾的成山卫便是防止倭寇的前沿卫哨。如今,倭寇已随着历史而去,但更大规模的战争和装备更先进的日军又卷土重来了。

威海卫是在明朝卫所的基础上修建的小城,当年的石头城墙依旧原样保留。倘若不是北洋舰队选中了威海湾和刘公岛作海军基地的话,威海卫城也许将一直默默无名,被掩埋在浩瀚的历史当中。但北洋舰队到来后,给威海卫带来了全新的活力。北洋舰队主要驻泊在威海湾,刘公岛是舰队官兵的主要活动地,但由于刘公岛是威海湾中的岛屿,它离威海卫的岸边还有8里多的水路,往来并不是十分方便,因此威海卫便成为北洋舰队后勤供给的一个中继站,这里也因此发展了起来。

威海卫面朝大海,风景十分秀丽。威海城外有座山,名叫环翠山,最初的威海卫城池也是在它边上依山傍海建起来的。前两天的大雪过后,整个威海卫城都笼罩在一片洁白宁静的冰雪世界中,特别是城外的环翠山,更是显得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但这个春节,威海卫的老百姓过得并不舒心,战争的阴云笼罩了刘公岛,同样也笼罩了威海卫城,他们都在为这场战争而揪心。城里的老百姓,多多少少有些亲人或者朋友在北洋舰队和陆路护军中,他们通过各种消息渠道,也多多少少地了解到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这些天里,他们谈论最多的,便是日本人在旅顺的暴行。因此,听说日本兵已在荣成湾登陆后,很多人家都已经携家带口地暂时离开威海,前往烟台或者其他地方避难。

该来的它总归是要来的。2月2日上午,就在孙万龄率部与日军奋战后撤退的第二天,日军主力冒着寒风大雪,分两路杀进了威海城。日军左右两路纵队,第六师团的步兵第十三联队从东门进城,第二师团步兵第十七联队和步兵第十六联队从西门进城,在遭到轻微的抵抗后,便很快攻进了威海卫城。

威海卫本就无险可守,放弃也是无奈之举。

日军曾在旅顺犯下累累暴行,并曾被世界舆论斥之为“披着文明人皮的野兽”。进入威海城后,日军又开始暴露了他们贪婪的本质和嗜血的兽性。据当地人说,鬼子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是挨门逐户搜寻财物,遇到店铺则不分青红皂白地抢劫一空,要是遇到抵抗,就立即动刀开枪。

“民间鸡豕竟吞噬,器皿钱财一掠空!”当地有个老儒写了一篇悼念死难者的祭文,其中这样记述了日军的暴行:“倭寇鸱张,兵马劫扰,突围村庄,操戈入室,持刀登堂,拆毁我房屋,搜取我衣裳,糟蹋我黍稷稻粱,屠杀我鸡犬牛羊。一至黄昏,四起火光。当此时也,朔风凛冽,天气惨凉,饥寒之儿童暮寝雪地,困惫之妇女夜走山岗……奈何变生不测,事出仓皇?欲救祸反遭奇祸,欲消殃竟罹凶殃。当其时,或以子救父而首犯锋芒,或以弟救兄而身被旗枪,或被发缨冠以救乡邻,不转瞬而仆尸道旁。是以幸子悌弟仁人义士之骨肉,能不令人痛心疾首,而叹天道之茫茫?”

本是一个安静祥和的春节,但日军的侵略给威海人带来了惨痛的经历。为了逃避战乱,人们流离失所,在冰天雪地里躲避日本兵,而家里不能带走的财产大都被日本兵抢掠一空。为了搬运辎重,日军动辄到各村征用民夫,但大多数村民都以逃往相抵制,他们绝不愿意去帮助日军来打自己人。日军在攻占威海卫的时候,北洋舰队也曾经开近海岸,但巡航了一阵子后,还是放弃了炮击……因为威海城里还有很多中国老百姓啊!

日军攻占威海卫后,又分兵进攻北帮炮台。

北帮炮台位于威海卫城东的6里处,这里和南帮炮台地势接近,也是由陡峭起伏的丘陵和小山头组成,中间只有一条小路可以通过,地势非常险要。北帮炮台同样是依山而建,与刘公岛隔海相望,两者相距不过4里。北帮炮台主要用于扼守威海湾的东口,因此对刘公岛的防御有着重大关系。

北帮炮台最初由4营绥军驻守,后来因为战事紧张,增加到6营(约3000人)的兵力,最高指挥官也是戴宗骞。但是,在上一次的虎山之战中,已经有5营的士兵溃散,戴宗骞只带回了一营的士兵回到北帮炮台。

这个戴宗骞,平时对士兵态度非常不好,还经常缓发甚至克扣士兵的军饷。因此,绥军士兵对戴宗骞都很有意见。平日里还没什么,但矛盾积累久了,这一到打仗的时候就立马暴露出来了。上次的虎山之役,绥军的很多士兵并未受伤,却没有退回他们该返回的北帮炮台,这和戴宗骞之前的苛刻贪贿是有很大关系的。

虎山兵败后,戴宗骞带回的这一营兵力显然不足以守御北帮炮台,而令人担忧的是,北帮有4座海岸炮台,分别为祭祀台炮台、黄泥沟炮台、合庆滩炮台和北山嘴炮台,这4座炮台都装备了威力巨大、各种口径的克虏伯大炮,几乎都可以直接打到刘公岛和停泊在湾内的北洋舰队,如果北帮炮台失守的话,必然会威胁到北洋舰队的生存。

为了加强北帮炮台的防御,丁汝昌随后派“广甲”舰管带吴敬荣带上200多名水手,张文宣派出护军两哨100人,前来北帮炮台协助防守。丁汝昌还不放心,随后又亲自赶到北帮炮台,前来察看北帮炮台的防御情况。

此时的戴宗骞,早已没有了战前的那种锐气,当时的他垂头丧气、神情沮丧,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当丁汝昌询问他北帮炮台现有多少兵力时,戴宗骞沉默了一刻,这才叹气说道:“丁军门,说起来真是丢脸,开战前我还信誓旦旦,可没想到一开战,竟然兵都找不到了。这还打什么仗啊!你看啊,绥军和巩军现在都向西散去了,我派人四处招集,可人影都找不到啊!我现在也就剩下绥军一营的兵力,最多只能守住炮台及长墙这些地方。”

看到戴宗骞的窘样,联想到他前一阵子牛皮哄哄的样子,丁汝昌本想讽刺他说:“这还不是你平时对士兵太刻薄,这才人心思散吗?”但想了想,多说无益,便把这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回到刘公岛后,丁汝昌左想右想,决定明日去说服戴宗骞弃守北帮炮台,将炮台全部破坏。但是,一想到戴宗骞的那倔脾气,丁汝昌就有点犯难。

不过,这次劝说的确不会像上次那样了,因为就在当天夜里,戴宗骞仅剩的一营绥军也闹了起来,他们要求戴宗骞立刻补发原先的军饷,不然就解散。可戴宗骞一时半会儿上哪里找银子去?那些士兵不答应,他们嚷嚷着非要领银子,不然就不打仗,回家!

戴宗骞急得团团转,几乎就要给那些士兵跪下了。他极力劝慰那些士兵们说:“弟兄们,弟兄们!不是我戴宗骞不给你们发军饷,可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我现在手头也实在是没有军饷可以发给你们啊!等打完这仗,我一定全部补给你们!国难当前,请弟兄们多多谅解,多多谅解啊!”

那些士兵们才不相信他的话呢,其中一个士兵站起来愤愤地说:“戴大人,你这么说等于没说。你多少次说‘补发、补发’了,可到现在这银子还是没影的事,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其他士兵也鼓噪着说:“就是啊,从来就没个准信,给钱!不给钱这仗我们不打了!”

说完,有人还真的丢下枪走了。一个人走了,于是很多人便哄然跟在后面,一会儿就跑没影了。戴宗骞这下彻底傻了眼,却又束手无策。更糟糕的是,绥军这些人的溃散,竟然又影响了吴敬荣从刘公岛带来协助防守的水手,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跟着跑了。

最后算下来,戴宗骞这边只剩下十几个亲兵没走,仅凭这点兵力还打什么仗?

无奈之下,戴宗骞只得派人前往刘公岛,将这个紧急情况告知了丁汝昌,让他赶紧想办法。第二天(2月2日)一大早,丁汝昌便急忙赶到北帮炮台去见戴宗骞,打算把他接回刘公岛,而将北帮炮台全部摧毁。戴宗骞无可奈何地说:“丁军门,以前的那些兵勇招也招不回来,如今这最后一营守卫炮台和长墙的士兵也溃散了,我现在只剩下十几个人,现在也只能弃守了!”

丁汝昌说:“这炮台要守不住的话,一旦被日军利用,我们舰队和刘公岛那还不被炸成灰烬?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啊!戴大人,现在也只能委屈你了,我们把你接到刘公岛,待会儿就派人归来将炮台全部炸毁。”

戴宗骞喟然叹道:“守卫炮台是我的职责,如今兵败地失,我这个败将能往哪里去呢?我看我唯有一死以报朝廷了!这也都怪我,命该如此!”丁汝昌说:“戴大人,你别说那么多了,我们抓紧时间,这日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攻过来呢!赶紧走吧!”

在丁汝昌的半劝半拖之下,戴宗骞这个光杆司令,还有他的那十几个亲兵,也只好凄然离开北帮炮台,随丁汝昌回到了刘公岛。

离开北帮炮台的时候,已经能够隐约听到威海卫城方向传来的枪炮声。看来,日军已经在行动了。在回来的汽艇上,丁汝昌一脸的焦急,而戴宗骞则是失魂落魄。他呆呆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北帮炮台,那黝黑粗大的炮管在雪地里分外显眼,随着汽艇的不断前行,大炮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北帮白茫茫的山峦之中。

很快,汽艇便回到了刘公岛海军公所前的铁码头,丁汝昌便急急地下船奔海军公所去了。戴宗骞两眼呆滞,步履蹒跚,似乎一下子老了10岁,连上岛的勇气都失去了一般。旁边的一个水兵看见戴宗骞这个样子,心里也颇为不忍,便上前搀扶着他,大声说:“戴大人,到刘公岛了!咱们赶紧上岸吧!”

在水兵的扶掖下,戴宗骞上了码头,他抓住那个人的手,惨然一笑,低声说:“老弟,多谢你了。唉,我的事算完了,后面就看丁军门的啦!”

说完,戴宗骞便独自一人,蹒跚而去。

丁汝昌回到海军公所后,便急忙派人把上次参加炸毁皂埠嘴炮台的士兵们赶紧找来,准备再次组织敢死队,仍由之前带队的洪帮带率领,前往北帮炮台炸毁那4座海岸炮台及其附属的弹药库。任务虽然没有上次那么艰巨,但这次要炸毁4座炮台,工作量比上一次明显要多出许多。更要紧的是,丁汝昌担心日军随时会向北帮炮台进发,因此必须赶在日军到来前将炮台摧毁。

时间就意味着刘公岛和北洋舰队的生命,而当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丁汝昌的几名卫士也全被打发出去分别准备,叫人的叫人,准备炸药的准备炸药,全部参加这次敢死队行动。

在最短的时间里,一支50人的特别敢死队,集合完毕了。在带好充足的炸药和地雷后,在洪帮带的率领下,敢死队由两艘快艇将他们送到北帮炮台。临行前,丁汝昌一再叮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将祭祀台、北山嘴和黄泥沟3座炮台炸毁,因为它们能极其轻易地打到刘公岛,万不可有失!

接到命令后,敢死队员们迅速登上快艇,然后几个带队的简单地商议了一下,决定组成4个小分队,分别前往为祭祀台炮台、黄泥沟炮台、合庆滩炮台和北山嘴炮台执行任务;将这4座炮台彻底摧毁后,如果有时间的话,大伙再去摧毁就近的陆路炮台,能炸掉一座是一座,免得日军用陆路炮台的零件来修理海路炮台。

敢死队到达北帮炮台的时候,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威海卫城那边的枪炮声,而且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看来,日军已经顺利地拿下了威海卫城,并开始向威海北帮进军了。

此刻,他们的心情也是极为迫切,恨不得长上翅膀立刻飞到作业地点,但是,由于刚刚下过雪,山路陡峭不说,还非常地滑,很不好走。洪帮带的这个小队去的又是最靠东边的北山嘴炮台,从上岸的地方走过去有两里多地,这可把他急坏了,几乎是催促着弟兄们跑步前进!

等到他们赶到北山嘴炮台的时候,另外一个炮台那边已经传来“轰”的几声巨响,紧接着一团黑烟冲天而起。看来,他们那边已经有一个小分队将炮台和弹药库给炸毁了!洪帮带这边也不能怠慢,他急忙安排手下的弟兄们赶紧埋设地雷炸药,安插引线,点燃后迅速撤离。

“轰!”“轰!”几乎是在同时,他们负责的这个炮台和另外一个地方的炮台也炸响了。

看着被炸得一片狼藉的炮台和破损歪斜的炮管,敢死队员心里也忍不住有一些难过和失落……这些克虏伯大炮可都是花了几万两银子从外国买的啊!如今却被他们自己亲手给炸毁了,这是一件多么伤感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在返回的路上,又响起了几次爆炸声,其他3个分队将临近的陆路炮台也炸毁了。总而言之,即使那些炮台不能对刘公岛产生威胁,但也不能把它们留给日本人!

敢死队离开北帮炮台的时候,有几个被他们炸毁的炮台和弹药库还在不停地燃烧,不时还发出些爆炸声,北帮炮台群几缕粗大的黑烟,与银装素裹的山峦显得格格不入。

当天晚上,刘公岛上便传开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戴宗骞服食鸦片自杀身亡。

有人说,他是羞愧愤懑之下自杀的;也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的;但不管怎么说,戴宗骞自杀了,他没有逃走,也没有变节,留给北洋舰队的,也只有无尽的伤感而已。

南北帮炮台和威海卫都失陷了,如今,他们手里只剩下刘公岛一座孤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