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迷宫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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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008年3月10日早上(2)

岳程听得紧张,都忘了吃火腿肠了,他问道:“那你有没有找过童雨的主治大夫?”他觉得陆劲肯定找过。果然,陆劲答道:

“我找过。”

“医生怎么说?”

“他说怕见陌生人是她的典型症状之一,听这个医生的意思,她好像受过性侵犯,所以很怕被认为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这也解释得通啊。”

“没错,所以我也接受了这种说法,不过自从我在名单里看见他的名字后,我就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了,也许这位精神病大夫没有我那么了解罪恶。”陆劲将吃了一半的奶油面包塞进塑料袋。

“什么名单?”

陆劲掏出来的是岳程给他的那几张“一号歹徒”的被害人名单。

岳程发现那几张纸并没有湿透后又晒干的迹象,他惊讶地问道:“居然它们没有被弄湿?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很惊讶,后来发现这件衣服的内侧口袋有防水设计,也很密封。”陆劲指了指身上那件不算很新的蓝色滑雪衫。

“这件衣服你哪儿来的?”

“持枪抢劫呗。”

“是吗?运气真好。”岳程冷笑道,决定不拆穿他,这件衣服要不是简东平给他的,就是元元给他的。

说起精神病大夫,岳程想起一个人来,在那张“一号歹徒”的被害人名单中是有一个精神病大夫,名叫周子键,可他记得,精神病院李院长给过他童雨主治大夫的名字,那完全是另一个名字。他正在纳闷,却看见陆劲点了点周子键的名字。

“这个人就是童雨的主治大夫。”陆劲说。

“你肯定吗?”

“我跟他见过面,就是他。”

“可是据我所知,童雨的主治大夫姓王。”他一时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是不是叫王新文?”

“你知道?”岳程一惊。

“那人在这里。”陆劲的手指沿着复印纸一直往下,在复印件的最后一排点了一点,一个名字跃入岳程的眼帘,“顾新文”。

“喂,这个人姓顾!”岳程提醒道,而且他立刻发现“顾新文”死的时候,他的职业也不是精神病医生,而是一家社区医院的内科大夫,虽然同是大夫,但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陆劲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斩钉截铁地说。

“他是内科大夫。这怎么解释?”

“我接触过这个顾新文,2001年时,他还只是个刚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生,在那家医院实习,整天跟在周子键的身后,我那次跟周子键见面,他也在场,我去看童雨的时候,周子键仍然是童雨的主治医生,不过,几个月后,周子键就调到别的医院去了,在那之后顾新文就成了主治医生。”

“那么姓氏为什么不同?”

“总是有原因的吧。我跟他聊过一次,大概是2001年9月份吧,那时候童雨已经出院了,我跟他见面纯属巧合。”陆劲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你们在哪儿见的面?”

“百货公司的女性睡衣柜台。”陆劲笑着说,“他当时想给他女朋友挑件衣服,我给了他点意见,所以走出百货大楼后,我们就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本姓顾。你知道男人在那种场合相遇,是有些尴尬的,但也很容易建立起对彼此的信任。”

岳程心想,没错,你去女性睡衣柜台肯定是去给元元买东西的,那时候她还是你的小鸟。混蛋!

“他为什么用另一个姓?”他没好气地问道。

“因为他是那家精神病院院长的侄子,在外地读的医科大学,大概因为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吧,他又想在S市工作,所以他通过叔叔的关系,进那家医院实习,想增加一点分值,他和他的叔叔都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医院的医生都只知道他姓王。”

“可是我认识的那个院长姓李。”

“那大概是换了吧,原来的院长的确姓顾,按照年龄来说,应该已经退休了。你可以去调查一下。”陆劲喝了一大口水。

“但这种事难道人事科的人不调查的吗?”岳程觉得在正式的单位就职,要隐瞒一个人的真实姓名并不容易。

“实习经验好像是不需要进正式人事档案的,再说人事干部也可能跟院长早就串通了,这些事我不清楚,你别问我。”陆劲不耐烦地说。

“还有,他为什么要把这么隐秘的事告诉你?”

“因为在购物的时候,他女朋友打了个电话给他,他顺口说,我是小顾,所以我就问起他了。当然,我答应替他保守秘密。”

“你们两个有没有谈起童雨?”

“他说童雨很乖,从来不闹事,所以他很少注意她,虽然他是她的主治医生,但也只是查房的时候接触一下。童雨出院后,他曾经打电话给她,想问她服药的情况,但她已经搬家了。”陆劲平淡地说。

岳程隐隐觉得陆劲并没有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但他也明白,如果陆劲不想说,盯着问也没用。这时候他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那两根火腿肠通通消灭了,但他还是觉得饿,出于无奈,他只好从陆劲的塑料袋里拿出了那个葡萄蛋糕,勉强咬了一大口,大概是因为太饿了,味道倒是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你吃了我的最爱。”陆劲笑着说。

“最爱你个头!我真奇怪你怎么没得糖尿病,你吃的东西就是一包糖。”岳程皱着眉头抱怨道。

陆劲平静地说: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女朋友。”

“我知道。你还是在情绪最高涨的时候干的。”

“没错,但其实,杀了她后,我的心情就一落千丈,糟糕透顶。那天晚上,我把她丢在房间里,自己跑出来,想透口气,也许还想自杀……”陆劲的叙述停了下来,他望着窗外,玻璃窗上映照出他的脸,岳程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前的陆劲,一个刚刚杀完人,在深夜里跌跌撞撞寻找出路的绝望的年轻人,岳程很想嘲笑他,但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决定听下去。

“后来呢?”他问道。

“那天我的心情糟透了,走了很多路,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儿了,后来就跑进了一条小巷,那里有个卖红豆沙和八宝粥的路边摊,摊主看见我,拼命劝我吃一碗,我那时候已经累得走不动了,就坐了下来,我连吃了三碗红豆沙,不知道为什么,吃完后,我的心情就平静了很多,觉得完全放松了。脑子也完全清醒了,我回去后就有条不紊地处理了尸体。从那以后,我就爱上了甜食。”陆劲回头瞄了他一眼。

岳程注视着他,有一瞬间,他有种错觉,自己正跟一个红豆沙推销员坐在一起,待了半秒钟后,他才醒悟过来,没好气地问道:

“你是想让我表扬你的临危不乱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紧张的时候不妨吃颗糖,有好处的。”陆劲若无其事地说。

要命!被他说得,真的想吃颗糖了!

“这件事你有没有跟‘一号歹徒’探讨过?”岳程板着脸问道。

“啊……我们探讨过。他完全赞同。”

“这么说,他也是个嗜糖者?”岳程觉得这是条新线索。

“他跟我不同,他是在办事的过程中吃糖的,平时从来不吃。对他来说,糖就是一种兴奋剂。”陆劲又指了指那张被害人名单,“瞧,不少被害人的身边都有糖,比如这个,她包里有半块黑巧克力。”

这个被害人名叫奚小云,二十岁,是一名女大学生。

“得了吧,在这样的小姑娘口袋里发现半块巧克力很正常。”岳程觉得这不能算是条共性,因为有的被害人身边有,有的被害人身边却没有。

陆劲说话的积极性好像受到了打击,马上就收了口。

接着就是一分钟令人尴尬的沉默。

岳程有点后悔自己说话的口气了,他解释道:

“我只是提醒你,因为这不是被害人的共性。当然,也许你说得对,我再研究研究。”

陆劲没说话,他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说话的兴趣,神情非常落寞。

“陆劲,你在想什么?”隔了至少十五分钟,岳程再次打破沉默问道。

陆劲装作没听见。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陆劲仍然不说话。

“你的档案里说,你不会游泳,为什么你能把我救出那条河?”岳程问道,同时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陆劲,他希望这次他的问题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哪知被他这一撞,陆劲立刻痛得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啦?”岳程吃了一惊,看到陆劲捂着自己的胳膊,他很想拉开陆劲的衣服看一下是怎么回事,但又觉得这么做有点肉麻,所以只好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怎么了?”

陆劲没回答,岳程看见他脸色苍白,额角上渗出了几滴汗珠,他猜测汽车坠河时陆劲可能也受了伤,想到体格比他瘦弱不少的陆劲在自身受伤的情况下,还把他从河里拽上来,他不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什么也不说又好像有点说不过去,磨蹭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问道:

“那……你要不要吃块糖?”

陆劲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你刚才在问我游泳的事,是吧?我的原则是,我自认为做得不好的事,就说不会。”

“哪有你这样的人!你就不会推醒我?干吗让我睡在你床上?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睡你的床了吗?莫名其妙!”凌戈脸红脖子粗地嚷道,并重重关上了车门。

简东平一想到今天早上她看见他躺在她身边时的表情就想笑。

“你……你……你怎么会在我床上?”她瞪圆眼睛看着他,又羞又怒。

“这是我的床。”他提醒她。

她看了下屋子里的陈设,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惊慌失措地摸摸身上,他马上看出了她的心思,呵呵坏笑道:

“放心,你只不过没穿袜子罢了。”

“下流!”她气急败坏地骂道,顺手抓了个靠垫扔到他头上,接着掀开被子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他的房间。

“好了,别生气了,不是跟你说我只是在被子外面躺会儿吗?再说家里又没别人,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他笑嘻嘻地发动了他的吉普车,他今天的任务是,先把凌戈送到警察局,然后去父亲那里拿资料,有可能还得去拜访两个人,陆劲托他打听的事终于有了眉目,他深深觉得有个八面玲珑的老爸真管用。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袜子藏在你车里?!”凌戈气愤地嚷道。

“为了让你上我的车呗,我怕你一生气就不上我的车了。”他不敢回头看她,生怕一看她,自己就会禁不住开怀大笑。

“算了吧,你就是想……哼,不说了!”凌戈把头扭过去,恼火地说,“哼!反正,简东平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下流胚!”

“喂!这话好像有点过了!为了保住你的名节,昨晚上我可是一直睡在沙发上,睡得我脖子都扭了,我还不够好吗?天下哪有像我这么正派的男人?”他抱怨道,还故意转了转脖子,以表示他的脖子出了问题。

“活该!谁让你不叫醒我?”凌戈骂了一句,好像自己报了仇,接着她又嘀咕道,“都怪你,害我早饭都没吃。”

“请你吃早茶怎么样?”

“不用,我办公室抽屉里有饼干。”她道,听口气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于是他问她:

“凌戈,昨晚我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凌戈回头看看他,一脸茫然。

“记性真差。是不是我的龙床太舒服了?”看见她准备顶嘴,他马上说了下去,“我是让你去找一下你们那个岳探长。”

“好像是有这事。”她点点头,随后问道,“可我要是找到他,我跟他说什么呀?”

“就说你要给他提供点线索。”

“我能有什么线索提供给他?”凌戈回头看着他,没等他回答,又问道,“是不是你有什么线索要给他?”

“对,你约他出来见个面,到时候,我会教你怎么说的。”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跟他说?”

“傻啊!我又不在警察局上班!你给他提供点有价值的线索,他会记得你的。老实说,我觉得跟高竞相比,他获得晋升的可能性更大。”简东平说。

“为什么?”凌戈有点吃惊,随即就反驳道,“高科长是我们系统的英雄,光2007年就办了两个大案,现在又受了伤,大会都表扬他好几次了,这样还不给他升职?岳探长虽然也厉害,但是名气就是没高科长响。”

“可是我觉得岳程比高竞更懂得人情世故,更精明,而且工作能力也不差,”简东平笑着回头望了凌戈一眼,“不管怎么说,你给岳程一个积极破案的印象没什么坏处,这也是一种姿态。凌戈,你记住,在机关,适当的时候显示姿态比工作能力更能说明问题。”

“你应该自己到机关里去混。我最讨厌拍领导马屁了!”凌戈很不情愿。

“你以为我不讨厌吗?哈!”简东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道,“如果岳程不在,你务必要打听一下他去了哪里,明白吗?”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岳程是不是换了手机,如果没换,为什么打不通电话。

“麻烦!”凌戈皱皱眉头。

岳程发现陆劲的家比想象中还要远,他们清晨七点十分左右下的长途汽车,随后根据路牌沿着公路笔直前行,在步行了将近二十分钟后,陆劲忽然带他拐进了一条岔道,他们又步行了将近两公里,越过两座桥和一座矮山,才终于看到了陆劲家的旧址。

“为什么不走刚刚那条平路?为什么不走近路?”下山时,岳程忍不住问陆劲。

“我带你走的就是近路。”陆劲步伐轻快地从陡坡上走下来。

这也算近?算了吧。

“你是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岳程问道。

“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这里能认出我来的人不多。”陆劲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原来住的地方现在有没有其他人住。”

“你妈住的是农场分配的房子吗?”

“嗯。”

“我一直想问你,那时候你为什么拒绝跟你妈见面?”

“没什么好见的。”

“为什么?那时候政府也同意你们见面,认为你妈来见你有利于你的改造,你为什么不肯见她?”岳程是个孝子,在那种情况下,拒绝跟母亲见面,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我不想看见她。”陆劲冷漠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是没有人性的变态杀人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