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歹徒’杀完了,我再杀他!人生就是杀来杀去,因果报应!没什么了不起!”陆劲自暴自弃地说。
岳程猛地从树枝上扯下一条蓝丝带来。
“那么她呢?”他把那根丝带丢在陆劲面前,“你也不在乎她,是不是?你杀人,她就得帮你逃脱!我知道她会的!如果她帮你,她也跑不了!你想害她坐牢是不是?是不是?你想一想,你他妈的给我用脑子好好想想!”他用两个手指大力地戳了下脑袋。
“所以我们最好分开走,不要让她看到我,我也不想把她牵扯进来!”陆劲冷冷地说。
“不行!”
陆劲走到他旁边,眯着眼睛朝前面的树林一指,说:“看见没有?你往这个方向走,沿途只要找蓝丝带就能下山。”话音刚落,他就敏捷地跳过一个树桩,钻进了一片树林,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不好!他跑了!
岳程完全没想到陆劲会在这种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丢下他,自己跑开。这个混蛋难道真的不想见她了?他下一步想干什么?是想回去复仇?还是想去找“一号歹徒”的线索?不行,一定要追上他!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朝陆劲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在这片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林子里,他知道只要反应稍微慢点,熟悉地形的陆劲就可能真的从此蒸发。所以,他只能一边倾听前方的声音,一边不断对自己说,快,快,快!不让这混蛋有喘气的机会!不让他有把滑雪衫脱下来做假标记的机会!
他庆幸自己的动作还算快,在追了几分钟后,他终于在一大片树叶的缝隙里看见了陆劲一晃而过的蓝色身影,于是,他顾不得旁边的树枝拉碎了衣服上的料子,像头扑向猎物的老虎一般,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陆劲的胳膊,上去就是一拳,正巧打在陆劲的下巴上。
“哦……”陆劲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倒了下去。
痛也是活该!岳程心里骂道。
“你给我听着!陆劲,直到把你送回监狱,你才能甩掉我!”他怒吼道。
“你以为你看得住我吗?”陆劲说。
岳程正火气很大地在检查自己外套上的破洞,听到这句,忍不住走上去想再揍他一拳,但当他看见陆劲的痛苦模样时,挥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陆劲闭着眼睛靠在树上,哆嗦着用右臂捂住左臂,显然,胳膊上的伤很痛。
“你受的是什么伤?”他问。
陆劲不理他。
妈的!还给我装蒜!岳程不顾一切上前拉开了陆劲的衣服,后者好像也无力跟他抗争,略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于是他左边的滑雪衫袖子很快就被脱了下来,岳程撩起他的衬衫袖子,发现他的胳膊上缠着纱布,纱布上还有血,好像在往外渗。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你打了我一枪。”
“你说什么?”岳程大惊。
“车子掉下去的时候太突然,我得腾出一只手来抓住靠椅,没法拿住两把枪,其中一把从手里掉了下去,你拿到了打了我一枪。你不记得了吗?看来你被我打得失去了记忆。”陆劲自我解嘲道。
“那我为什么没听见枪声?”问完后,他才想起自己并不是完全没听到声音,当时,好像是有个声音,“扑”的一声,但好轻,好遥远。
陆劲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开枪的时候,你的脑袋已经在河里了,耳朵里灌满了水,所以你才什么都没听见。再说,我又砸了你的头,大概你昏过去了。”
“那么……”一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已经自己取出了子弹,但是伤口好得没那么快。”陆劲哆嗦着身体,用右手扶着树站起来,他看起来似乎略微好了一些。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杀我?陆劲,我一直想问你这个问题。”过了会儿,岳程问道。
“我本来想借助你,也就是警方的力量抓住‘歹徒’先生,但是现在我对警方的能力死了心。好了,别争了,我跟你不同路,警察先生,快闪开。”陆劲精疲力竭,但他还是想走,岳程跑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陆劲,我承认你妈的案子,警方做得不够好。我知道你很生气也很失望,但是我敢跟你打包票,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如果当初你妈的案子落在我手里,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想一想,你妈的案卷资料,还是我给你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也觉得有疑点,你妈知道你活着,按理说不会自杀,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案卷资料复印给你看的原因,我相信只有你才能看出问题。你了解你妈。”
这番话让陆劲停住了脚步,他抬眼注视着岳程,但没有说话。
“我想做个好警察,我想破这个案子。对,陆劲,你想得不错,我也想通过这个案子升职,我想升职,我不否认,因为我想让我父母为我感到骄傲。再说,哪有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你那么喜欢画画,曾经有三年时间在广州画画,你难道不想成为一个画家?你难道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画家后,让你妈过上好日子?让那些狗娘养的看得眼睛发直?倒过来拍你妈的马屁?我不相信你没想过。”他紧紧盯着陆劲的脸,继续说下去,“陆劲,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让我跟你一起抓住这个杀你妈的混蛋?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向你证明,我是个好警察?”他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在跟一个朋友说话,这感觉让他觉得很新奇。他希望自己的诚意能够打动这个昔日的杀人犯。
可陆劲仍旧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在琢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陆劲,跟我走原路下山,我们一起离开,怎么样?”他道。
“我不想把她牵涉进来!”
“我也不想!”岳程断然说,“但我更不想看到她千辛万苦地赶来,结果是一场空!我不想看到她失望。”
“为什么?”
他跟陆劲对视了两秒钟,随后他听到自己很清楚地回答道:
“因为我喜欢她。”
岳程并不是害怕表白的人,只是到现在之前他还没找到值得他说这句话的人。他不知道这场合是否适合说这句话,他只是很想一吐为快,因为他相信眼前这个人能够理解他的感受,也会被感动。于是他接着说了下去:“我很喜欢元元。但我有自知之明,像我这么普通的人,可能不对她的胃口,所以,虽然我很喜欢她,但不会放太多的感情在她身上,我是个很务实的人。我承认,我不喜欢看见你们太亲热,但我也不会因此就公报私仇,我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虽然成不了她的男朋友,我还是很希望能成为她的朋友。作为她的朋友,我不想看到她失望,更不想看到她哭。”
其实自从那次看见她捂着嘴失声痛哭后,他就常常梦见她,还梦见自己无数次把车倒回去,下车把她揽在了怀里,安慰她,向她道歉,而她从没有拒绝。梦醒之后,他向自己解释,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自己认识的异性太少,他坚信自己对她的感情还没到这种程度,所以,他觉得没必要告诉陆劲,看到她流泪,他很受不了。
听完他的话,陆劲注视着他,嘴角慢慢浮出笑容。
“我喜欢坦白的人。”陆劲道。
被他这么一说,岳程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就别浪费时间,走吧。”他朝原路走去,一回头看见陆劲跟了过来,心里不禁松了口气,“你的伤,不要紧吧。”他问。
“不要紧,等到了市里,再去买点药吧。”
看陆劲的脸色,好像是好多了。
但现在轮到他尴尬了,他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
他们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陆劲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岳探长,你想不想听听宝藏的故事?”
“宝藏?”
“‘一号歹徒’是个嗜钱如命的人。”
“就知道你瞒了很多事,快点说!陆老师。”岳程瞪了他一眼,一边抢过陆劲手里的布包,从里面拿了一个鸡蛋出来,经过刚刚那场战斗,他觉得自己该好好补补,对付陆劲这样的人,得时时刻刻保持体力才行。
岳程本来以为在山上挂了无数条蓝丝带的邱元元,必定会在山脚下等他们,但是他却大失所望,元元不在那里。当他们花了近两个小时披荆斩棘,终于走到山脚下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元元的靓丽身影,而是条异常冷清荒凉的小路,路两边是密密层层的树木,从幽深的林子里不时飘出一股寒气。
“人呢?”岳程不由自主地嘀咕了一句。
陆劲没回答他的问题,却阴沉沉地说:
“那里有辆车。”
岳程这才发现,在离他们大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着辆车。
那明显不是元元的车。
但岳程想,为了安全起见,元元大概也不会开自己的车来接应陆劲吧。那是谁的车?为什么停在这儿?对了!会不会是她开了别人的车?可是,如果是她的话,以她的个性,现在这种时候,早该扑出来了,怎么还窝在车里?莫非是出事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陡地一缩,他回头问陆劲:
“这条路,只有元元知道吗?”
“我只跟她说过。”陆劲神色紧张地答道。
他知道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上去看看再说。”他道。
“不会是她。”陆劲一边说,一边快步向那辆车走去。
车里很暗,毫无动静,但随着他们逐渐靠近,岳程慢慢看清了车里的状况。驾驶座上有人,天哪!是个女人!她穿着件低胸的毛衣,头靠在椅背上,会不会是元元?元元来见陆劲,穿成这样也不奇怪,……陆劲的脚步比他更急,他很想提醒陆劲,这个时候更需要冷静,也许车里有埋伏呢?也许那个女人就是“一号歹徒”呢?也许她手里拿了把枪呢?也许这是个圈套呢?
但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尖叫:
“陆劲!”
啊,是元元的声音!
他们同时转过身去,看见一辆汽车在他们身后停了下来,不是元元的车,但元元走了下来。她穿的是褐色短风衣和长统靴,岳程很高兴她保持了自己的一贯穿衣风格,他觉得她的潇洒比别人的低胸打扮性感百倍。
“元元!”陆劲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来啦。”岳程也跟她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心里却长舒了口气。
“陆劲!你们在那儿干吗?”她来不及关上车门,就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看上去,她有意跟她的心上人打个热情的招呼,但陆劲立刻做了个手势,让她留在那儿,她瞥了一眼他们前面的那辆车,放慢了脚步。
谢谢你,陆劲。
岳程用眼神向陆劲传达了谢意,随后,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辆车上。
驾驶座上的女人大约三十多岁,烫着短短的鬈发,穿着件红色的低胸毛衣,她靠在椅背上,仿佛睡着了。
“金小慧。”他听到陆劲在他身后说。
“你认识她吗?”他回头问陆劲。
“一个义工。我坐牢的时候,她曾经来看过我两次,还给我写过信。她说她是个佛教徒,最大的志愿是帮助别人走出困境。”
“你跟她说起过这里吗?”岳程望着金小慧嘴巴旁边的血渍和半睁的眼睛,心情沉重地问。
“没有。”
“那她怎么会在这里?”
陆劲没有回答。
“你那里有手套纸巾之类的东西吗?有钳子更好。”岳程对邱元元说。
元元看了一眼车里的人。
“你等等。”她道。
不一会儿,她拿来了一副白手套。
“我车里正好有一副,你也许戴不上。”她对岳程说。
岳程戴上邱元元的手套时,看见陆劲正准备把头钻进车窗,连忙拉住他,恶狠狠地说:“喂!检查现场是警察的事!”
“你那么凶干什么!又不是他干的!”邱元元怒道。
“一边去!”他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
邱元元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陆劲立刻拉了她的手,走开了。
岳程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爬进车里。他先试了下金小慧的脉搏,不出所料,已经死了,但根据他的经验,她刚死不久,死因则很可能是中毒。
她脸上化着明艳的妆,手边有个红色小坤包,包里有一瓶指甲油、一个镜盒、一个打火机、一条纸内裤、一卷拆开包装的巧克力糖和一个小药瓶。药瓶内空空如也。
“你怎么发烧了?”邱元元把手放在陆劲的额头上试了试,关切地问道。
“不是发烧,只是体温高。”陆劲心神不定地答道,他现在心里挂念着岳程那边的情况。虽然他真想好好抱抱眼前这个小女人,真渴望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闻一闻她的气息,但是只要一想到身后那辆车里的金小慧,他的热情就退了下去。他很高兴,她也克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太亲昵的举动。
“我有话问你,元元,山里的蓝丝带是你系的吗?”他本来很肯定是她干的,但现在,又有点动摇了。
“当然是我系的。”她道。
“你怎么会想到要系蓝丝带的?”
“嘿,你的路线图!忘啦?我曾经沿着你给我的路线图来过这里好几次。听说有人要抓你,我估计你会从这条路上下来,怕你记性不好,忘记怎么走了,所以系了蓝丝带提醒你,另外也是告诉你,我来啦。”她笑着说。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她真的曾经来过这里,还一个人爬过这座山,他看着她,费力地忍住想要抚摸她头发的冲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下去:
“那么你把车停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下山的时候没看见你?”
“我把车停在离农场不远的停车场了,然后跑步到这边,翻过这座山,爬到农场门口那口废井旁边,沿途做了标记。放心,我从树丛里爬出来的时候,没人注意我。我在小卖部那儿碰到两个警察,还向他们问路呢。听说我是记者,他们对我别提多客气了。我本来指望能在山上碰到你们的,但没看见你们,我不知道是否已经跟你们错过了,所以只好去买些土特产了。”
“土特产?”陆劲很困惑。
“我以前每次来,都会买一大堆土特产回去,支持你家乡的旅游事业嘛。”她笑道。
想到她每次来都提着大包小包回去,他既感伤又感动,于是他终于忍不住,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后来呢?”他温柔地问道。